陳靜秋慢慢睜開了眼睛。
陽光從樹葉縫隙間灑下來,光暈也斑駁,暖暖的正好。幾隻橫著的木頭從樹葉間穿過。有鳥叫。風也是自然的風,清新,涼涼的正好。
一股大自然的清新味道中,夾雜著藥和肉的味道。
蓋著薄被子,身下是木藤床,一個女人坐在床邊,正在縫補衣服。
“醒啦,感覺好些沒?”
女人急忙放下衣服,親切地湊過來,摸她的額頭:“似乎不燙了,最危險的時候熬過去了……”
“這是哪裡?”
陳靜秋動了一下,腹部一疼,看見了女人正在縫補的衣服,那是白世蕭的衣服!
她蹭地起身壓倒了女人,順勢翻滾起來時,已經摸了剪刀在手抵在女人脖子,低聲喝問:“白世蕭在哪兒!”
一低頭,她又看見自己領口開著,穿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衣服,頓時臉色蒼白,立即剪刀抵得更緊:“說!”
女人被她的舉動嚇得哆嗦不已,哪裡還能說話,只剩了牙齒相撞,顫抖著指了指遠處。
那邊站著一個人。
令狐車。
陳靜秋恍然之間,就以為小虎牙也會從旁邊的某處跑出來,這個念頭如此強烈,甚至讓她現在就想四下找一找,小虎牙一定是在哪裡。
令狐車一拐一拐地過來,拄著一條拐,端著一碗熱藥。
把藥放在樹樁改成的桌上,令狐車費勁地彎腰撿起被子放好,才看向她:“她是好人。”
“這世上哪裡有好人。”
陳靜秋目光冰冷地盯著他。
“有好人,”令狐車也盯著她,“小虎牙,劉校尉,死去的那些將士,那些壯漢……”
“都是你害死的!”
陳靜秋扔開女兒,撲過去要用剪刀戳他,傷口崩開,卻撞在他身上,兩人一起跌倒在地,她高舉剪刀,令狐車卻動也不動看著她,目光憔悴又淡定,於是她的剪刀停在半空,只是手握得越來越緊,以至於手背血管暴起,微微抖動起來。
他們目光相對,不說話,卻好似已經說了千言萬語。
“哎呀,不要動手呀,這是怎麽說的呢。”
女人帶了一個男人快步而來,兩人搶了陳靜秋的剪刀,女人將她扶上床讓她躺下來,查看傷口,男人扶了令狐車起來站著。
這次,兩人像兩個乖寶寶,聽話,沉默,任由女人和男人照顧著。
大概是問過女人事情的情形,男人看了一眼縫補了一半的衣服,邊忙著調藥邊說:“在下不知你們之前發生了什麽,但我遇見恩人的時候,恩人正穿著這件衣服在地上爬行,用兩根藤條拖著昏迷的你,當時你就穿著這身衣服……哎呀,衣服衣服,在下也說不清啦。”
陳靜秋愣了,她發現自己穿的是小虎牙的衣服。
女人悄悄戳了他一下,似乎他們關系很親密,轉頭對陳靜秋笑得和藹:“恩人原本要燒了這件衣服,後來聽說我懷了身孕,便說,這衣服料子上等,不如裁剪成小孩衣服備著,所以我才縫補呢……倒真不知這衣服之前……”
“你別忙了,小心身孕。”
陳靜秋目光溫柔了很多。
“不礙事,不礙事,還早呢,呵呵。”女人笑得開心又羞澀。
“我叫靜秋,大姐你呢?”
“荷花,他給起的。”
看向男人時,荷花眼裡滿是柔波。
令狐車一拐一拐離開了。
荷花把男人調製的藥敷在陳靜秋的傷口,重新包扎了,蓋好被子。
陳靜秋感覺傷口傳來一股清涼的感覺,舒服多了,似乎連心情也好多了,問:“大哥似乎是讀書人,又懂醫術,真是少見。怎麽稱呼才好呢?”
“不敢當,在下程樵夫,喊我樵夫就好。攻城略地赤發鬼,戴月鋤禾樵夫人啊哈哈。”
男人笑著,示意荷花給她喂藥。
這是古人的名詩,寫反戰向往田園生活的主題。這裡倒真是田園了。心中閃過向往的念頭。陳靜秋慢慢直起身子,問:“我是什麽時候換上這身衣服的?”
荷花給她喂藥。
程樵夫說:“這個在下便不知了,應該問恩人才好。”
陳靜秋喝藥,沉默不語。
喝完藥,她才問:“這裡是什麽方位?我昏睡多久了?”
“小姐大可放心休息,這裡是齊州以西80多裡外的森林了,森林廣袤,北接……”
“去看肉湯好了沒,盛一些來,不要賣弄學問了,快去快去。”
荷花推了他離開,程樵夫笑呵呵地去了。
扶她靠好,荷花坐下來重新穿線,一邊說:“當家的和恩人帶你回來的時候,你滿身是血,傷口上已經敷了藥,血都止住了。倒是恩人,肩膀,腿上,後腰,背部……”
頓了頓,好像想起這個畫面還心裡發怵,荷花又說:“恩人對你是真的好,豁出命的那種,回來的第一句話也是讓先救你。”
那只不過是他覺得虧欠我太多罷了。
陳靜秋心理明白,看著她嫻熟地縫補,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假如那時沒有選刀槍,選了女紅,或許此時也是個媽媽了。
“為何喊他恩人,你們之前認識?”
“我也是第一次見恩人,當家的認識。也不算是認識,”荷花停下,說:“當家的說,那時他又累又餓,逃難路上還收留了七八個孤兒, 眼看都要死了,一天夜裡,聽見有人騎馬飛奔,他就冒死上路攔截,夜裡黑烏烏的,什麽都看不見啊,恩人騎馬衝來……”
她忽然一笑:“你看我說漏嘴了,沒有他當時說的那麽好,是的,那人就是恩人,當時帶偏了馬,沒有衝倒他,不然他早死了。還給了他吃的。當家的說,他當時也沒報希望,就想著給孩子們多要一隻餅,沒想到恩人連包袱都給了他,裡面除了餅還有幾十兩銀子呢。所以,當家的說,恩人救了他的命,和孩子們的命,這輩子都是恩人。”
陳靜秋有些意外,沒想到令狐車還有這樣的事跡。
“孩子們呢?”
“送進官府的收容院裡了,那是熊英領主專門設置的,收容流浪漢和孤兒孩子的……怎麽啦?”
見她神色有變,荷花關切地問。
收容院只不過是幌子,送進那裡的孩子和流浪漢,最後都成了他麾下最精銳的死士軍團士兵。但是,善良的荷花哪裡知道這些呢。
“沒什麽,聞到了香味。”
“餓了好餓了好,吃點東西暖暖,身子也熱乎,傷也好的快呀。”
荷花正高興,程樵夫和令狐車過來。
前者端了肉湯遞給荷花,讓她來喂,兩個人都讓在一邊,令狐車拐到床前,看著她,遞給她一個包袱。
陳靜秋接了,打開一角,瞥見了裡面是小虎牙的玉鐲和自己貼身藏著的東西,更是意外,抬眼時,令狐車一拐一拐地已經走開了。
她的手把包袱抓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