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皺眉道:“嗯,此事朕是知曉的。ranw?enw?w?w?.ranwen`com也因而才在多年前聽從了李相國之議,以朝廷名義發起了浩氣盟的組建。想那惡人谷不過是些草莽流寇之類,成的什麽氣候,何至於愛卿這般大驚小怪。”
吉溫道:“陛下,若是二十年前,想那惡人谷不過數千賊寇,的確不必擔心。可自從一個叫王遺風的巨惡加入之後,經過數十年發展,現今已擁二十萬之眾。王遺風此賊武功極高,精通謀略兵法,心懷叵測,非一般盜寇可比。若朝廷再不重視,任其發展下去,必成心腹大患。”旁聽眾臣,這時也有不少開口附和。葉隨雲細瞧眾人面色眼光,顯然是事先安排好的。暗想這些幫腔的家夥看來都是吉溫這邊的,李林甫黨羽眾多,倒也不奇怪。
李隆基面色微變,吉溫接著道:“惡人谷地處邊陲,凶徒聚集,稱霸一方,當地官府根本奈何其不得。他們時而團夥出動,時而三數人單獨流竄。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周邊百姓不勝其擾,苦不堪言。臣心中日夜牽掛,想到彼地百姓之苦,這才妄議難稱天下太平呀。”
李隆基點點頭,溫言道:“愛卿心系百姓,朕心甚慰。依卿之言,此事該當如何?”
吉溫道:“臣鬥膽,請陛下選派賢能之人,調遣朝廷大軍,前往將其剿滅,以絕後患。”他話說完,又有不少人紛紛表示讚同,請求皇帝出兵。
葉隨雲聽到這兒,終於明白,這討厭的家夥嘮嘮叨叨一大堆,終於說到重點了。只怕他嘴裡的賢能之人也就是李林甫了。這般拐彎抹角的想要兵權,不知皇帝會不會上當。
果然李隆基面露猶豫,顯然是覺得不妥。這時一人道:“陛下,草民有話說。”眾人瞧去,只見一人自浩氣盟的席位步出,來到殿中,正是浩氣盟副盟主張桎轅。葉隨雲內心一陣激動,暗忖憑張先生見識之高,自然早看穿了吉溫的這點小把戲。李隆基也認得眼前之人,溫言道:“張卿有何卓見?”
張桎轅道:“草民以為吉大人此議不妥。想那惡人谷遠處北地,距此千裡之遙,雖然人數不少,卻多是烏合之眾,如何能威脅到朝廷。何至於派大軍圍剿。再者,朝廷一旦派兵攻打,先不說最終能否成功,單是兵馬錢糧上的損耗必然巨大。一旦開戰,戰線冗長,糧草供應不易,到時候就算想要中途罷兵,只怕也是欲罷不能。到時兵連禍結,那才真是要苦了這一路上的老百姓。”葉隨雲見李隆基頻頻點頭,心想皇帝倒還不是個糊塗人。
吉溫冷笑一聲,道:“張先生此言有些危言聳聽了吧。區區一窩賊寇之流,只要天兵一到,即刻化為齏粉,何至於兵連禍結。”
張桎轅道:“正因他們是烏合之眾,才沒有條理可尋。一旦打不過,立刻一哄而散,我天朝大軍卻去哪裡找他們,難道要蹲守在惡人谷老巢守株待兔嗎?那在下請問要守多久,一天,兩天,還是一個月,又或是一年。大軍在外,本就不便,加上運輸困難,糧草一旦難以為繼,後果難料。一旦撤軍,那些本就習慣到處流竄的賊人立刻又會重聚起來,難道到時再派一次兵嗎?”
吉溫面色發青,道:“照張先生這麽說,這些危害社稷的賊眾就不管了?任由他們壯大下去?”
李隆基也道:“然也,張卿雖然言之有理,可朕也確實憂慮,這惡人谷如再姑息下去,會否養虎遺患。”吉溫一聽皇帝讚同自己,立刻道:“陛下聖明,依臣看,北衙眾軍二十萬,配合藩鎮之兵,定可一舉成功。”
張桎轅道:“兵者凶器也,豈可輕動。”轉向皇帝道:“陛下,草民之意並非是任由那惡人谷猖狂。而是眼下並未到輕易動用大軍的地步。浩氣盟與其對峙多年,據草民觀察,雖然其中確有一二不法之徒行凶作惡,卻遠未到吉大人所說的危害社稷的地步。相反,自那王遺風入主後,惡人谷倒是有了一股約束力。曾經是一盤散沙,無法無天的盜匪賊寇們,反倒有了規矩,不再無故出谷行凶。據浩氣盟探得的信息來看,惡人谷確實對其周邊百姓有索取錢物的行為,且是有組織而為,美其名曰‘安保稅’,但也僅此而已。並沒有隨意殺人之事發生。最叫人驚奇的是,那方圓之內的老百姓也似乎並無特別憎恨之意。”
始終在旁只聽不言的楊玉環頗有詫異,忍不住道:“哦,這倒奇了,老百姓被勒索錢財,反倒不恨索取之人,這是什麽道理?”今日之宴是為皇帝提前慶壽,並非正式朝會,因此楊玉環雖身為內宮嬪妃,開口相詢也並無不妥。
張桎轅施了一禮,回道:“只因交了錢後,當地人們確實再不會受到任何騷擾危害,可以安心勞作生活。惡人谷中有專人負責彼處治安,約束谷中人。至於惡人谷之外的遊盜散賊,又豈敢在此地作案。”
楊玉環歎訝道:“原來如此。”
張桎轅又對皇帝道:“陛下,多年來,浩氣盟與惡人谷交戰數次,雙方互有勝敗,也都有人員傷亡,但僅限於兩個陣營之中,以江湖勢力之爭看待,並未波及到旁人。雙方鬥智鬥勇,內外相抗,誰也吃不掉對方。卻也恰恰因此,眼下形成了一種平衡。由於浩氣盟的製衡,已經很大的限制了惡人谷的發展,使他們心有顧忌,不敢輕易現身作惡。如果朝廷一旦派遣大軍,那這種平衡立即便被打破,到時候,將再非江湖勢力之間的爭鬥,惡人谷二十萬罪犯盜匪將失去製約,再不按江湖規矩行事,後果不堪設想。”
吉溫細聲細氣道:“張先生身為浩氣盟副盟主,怎的在吉某聽來,卻像是極力為惡人谷洗脫之嫌,甚至有袒護之意。這浩氣盟建立十幾年毫無建樹,只怕其中不會有什麽內情吧。”葉隨雲恨不得跳起來一巴掌扇過去,這家夥明明是在暗指張桎轅勾結了惡人谷。
誰知張桎轅毫不動怒,眼角都不去瞟他,淡淡道:“張某不過就事論事,旁人如何想,豈是在下關心的。”
只見吉溫雙眉一豎,顯是被張桎轅輕慢的態度激怒,正要發作,卻聽又有人道:“陛下,請聽草民一言。”原來是浩氣盟盟主謝淵,眼見殿內氣氛緊張,遂開口打斷。
李隆基道:“謝卿有何高見,說吧。”
謝淵跪地行禮後,站起身說道:“吉大人和張先生所言,都不無道理。依草民之見,眼下正如張先生所說,受浩氣盟製約,惡人谷難有作為,還請陛下不必擔憂。日後我等會更加精心布置,從長計議,聯絡各方,由外到內,由小及大,一點點將惡人谷消滅殆盡,以爭將危害降至最小,而不需耗費朝廷的一兵一卒。”說完,見皇帝面有喜色,有嘉許之意,謝淵精神一振,又接著道:“但如果在此之前,出現了吉大人所擔憂之事,惡人谷當真戕害百姓,為禍大唐社稷,到那時,再請陛下派遣大軍,有浩氣盟全力配合,將其剿滅也不遲。”
李隆基面露微笑,捋著胡須,冕旒亂晃,道:“謝卿之言,最合朕意。朕也原想,區區流寇,烏合之眾,哪裡需要朝廷動刀兵,就這麽辦吧。”剛一說完,就聽坐在遠處的晁衡首先站起道:“陛下英明,遠見卓識,臣衷心欽佩。”他這一首先發聲,眾大臣自然不敢落後,連忙都誇讚起皇帝來。
葉隨雲遠遠瞧著吉溫臉色難看之極,暗忖晁衡這一搶先,帶動群臣讚頌皇帝,等於把事情就定下了,竟是不給吉溫反駁的機會。又想到,謝盟主這法子似乎兩全,看似都照顧到了,卻有些和稀泥的感覺,哪比得上張先生的真知灼見有說服力。再看吉溫,似乎還待再說,卻見坐在首席的李林甫輕輕搖了搖頭。吉溫立刻閉了嘴,將話全咽了回去,葉隨雲心道果然是姓李的在背後指使。
眼見氣氛緩和下來,楊玉環笑靨盈盈,道:“事情圓滿解決就好啦。今日為了慶陛下千秋壽誕,臣妾花費數日編排了幾隻新曲目,還特意邀請高昌國的樂師隊伍來伴奏,請陛下鑒賞可好。”
李隆基面色歡悅,點頭道:“愛妃辛苦。只是宮中梨園弟子眾多,何必去找宮外之人呢?”
楊玉環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妾這幾支新曲乃是出自西域胡旋舞步,其配樂非域外樂師不能表現精髓。梨園弟子雖巧,卻怕難以吃透其中韻律的味道。”李隆基恍然:“原來如此。”
樂聲響起,一隊隊身形曼妙的舞者踏著樂點緩緩步入紫宸殿中,翩翩起舞。一時間裙帶飛揚,紅粉漫天。此時此刻,藏匿在樂師隊伍中的葉隨雲卻無心好好欣賞,他捧著胡笛假意吹奏,目光卻緊鎖著遠處的晁衡。奇怪的是,晁衡似乎也無心眼前歌舞,盯著眼前酒杯,若有所思。
酒過三巡,歌舞休矣,一乾樂師已完成了任務,自然就被人請出宮去。葉隨雲萬般無奈,隻得離開。出得宮來,葉隨雲不免有些沮喪,暗想費這麽大力氣混進皇城,最終卻也沒能和晁衡說上一句話。轉念一想,好歹算是見了他的面,總算沒徒勞忙活一場。只是萬沒想到,晁衡竟然是阿倍仲麻呂。
回到住處,唐西瑤見葉隨雲精神不振,隻道他沒能見到晁衡,安慰道:“即便這次落空,日後再找機會就是,要不我找芸嬈想想辦法。”葉隨雲先是一愣,隨即笑道:“人見到了。只是沒說上話。你知道他是誰嗎?”唐西瑤搖頭:“我怎會知。”葉隨雲道:“就是前日輪山城城主的兒子,那個叫阿倍仲麻呂的老者。”唐西瑤也頗為驚訝:“怎麽會。”葉隨雲道:“是呀,在大殿時,我一直在想該如何才能接近他,又該如何說明我的來意,才能讓他應允幫忙。”唐西瑤想了想道:“就告訴他,如果不幫忙,就將他去到日輪山城宴會之事告訴皇帝,他定然會怕。”葉隨雲搖頭道:“我看他不像是個怕威脅的人,況且我是誠心誠意求他,可不願用這等法子。”唐西瑤臉上一紅,吐舌頭道:“我倒是當了回小人。”
這時,一仆人急急跑來,道:“小姐,九姑娘在門外和人吵起來了,快去看看吧。”二人趕忙步出,還未看到人,就聽到九妹不耐煩的聲音:“什麽葉隨雲,這兒沒這個人,再糾纏不走,別怪姑娘不客氣了。”卻只聽到對方呵呵一笑,毫不生氣,說道:“早聽說唐門九妹性子潑辣,今日算見識了。”
這人一開口,葉隨雲就聽出是誰了。步出大門一看,果然是李複。門外二人見他出來,九妹連使眼色讓他回去,葉隨雲笑了笑,道:“無妨。”轉向李複道:“你真是陰魂不散,怎麽找到這兒了,又有何事?”
李複笑道:“也不知你改了什麽名號, 隻好直接報你名字,這個九妹反應也太大了。“
這時九妹也看出二人是相識的,一聽這話,瞪眼道:“你怎麽連我的名字也知道?”葉隨雲笑道:“這個人最愛瞎打聽,天底下他不知道的事還真不多。”唐西瑤自然也認出李複,她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一拉九妹返回了屋中。
李複道:“跟我走,帶你去見個人。”葉隨雲問:“誰?”李複頭也不回道:“到了便知。”
葉隨雲隻得跟上,心中嘀咕,難不成是去見晁衡,若當真如此,李複這人可就一點都不討厭了。
來到一處院子,門外無人把守,二人自行推門而入。進到內裡一間廂房之中,只見一人正在讀書,神情專注,正是浩氣副盟主張桎轅。他也聽到腳步聲,抬頭看來。
葉隨雲一見之下,驚喜交集,上前拜倒,說道:“張先生,又見到你了。”張桎轅對他可算亦師亦友,兩人雖相處時短,但其對葉隨雲的劍法修為點撥教導不淺,實有了師徒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