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宣政殿月華門外,一個挺拔的身影久久佇立,正是冷小小。他天不亮便已早早來到這大唐帝國的權利中心。按他的官職品級是不能參與朝會的,只有等早朝完畢後,奉等傳召才可面見皇帝。因此向傳令官遞上覲見奏折後,便一直等在這裡。整個天策府只有李承恩和秦頤岩可以直接參朝。
日頭斜斜上升到了頭頂。忽聞兩道主門打開,就見文武兩班大臣魚貫而出,分左右散去,看來早朝剛剛結束。冷小小不經意見到其中一人頗為面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不自禁怔怔瞧著。那人也見到了他,微微一笑,走上前道:“冷將軍,下官這廂有禮了。”
他一說話,冷小小立時認出,這人正是在君山上指證葉隨雲於揚州殺人滅門的丐幫弟子郭青。想不到在這裡見到此人,而且瞧他衣裝,竟然成了朝廷官員。
郭青看冷小小臉露驚詫,尷尬一笑,道:“冷將軍貴人忘事,下官郭青,與將軍在君山有一面之緣。”
冷小小略一寧定,點點頭,冷冷道:“足下本丐幫中人,數月不見,竟搖身一變,入了仕途,此等奇聞,當真稀罕。不知現居何職?”
郭青面不改色,滿面微笑,道:“常言道,人往高處走,下官自也不例外。托貴人相幫,得了個‘禦史中丞’的閑職。往後還要仰仗冷將軍多多提點。”
冷小小道:“你我文武不同,我提點得著你什麽?隻不知那‘貴人’與足下是何等親近關系,竟能將個五品官職輕易謀於足下?”
郭青尷尬乾咳一聲,道:“那是因為下官幫了他個小忙,不值一哂。”
冷小小冷冷接口道:“不知這‘小忙’是否與君山有關?”郭青一陣變色,僵在原處。這時聞傳令官朗聲宣道:“宣冷小小覲見。”
冷小小不再理睬郭青,大踏步走入。登上石階,進到殿內,稽首跪拜,道:“臣天策府歸德中郎將冷小小參見陛下。”
大殿中每隔幾步便有一名內侍靠牆而立,正中台階上端坐一人,一身明黃裘冕,頭戴通天冠,兩撇短須,相貌清雅,隻身形有些發福,正是當朝的太平天子李隆基。在他身後一名滿頭白發的老太監始終躬著身子,似乎隨時聽候差遣。皇帝禦座下首立著一名身穿大袖朝服,頭戴漆紗籠冠的精瘦老者,雙鬢微有銀絲,眼神銳如利刀,對進來的冷小小不望一眼。
李隆基輕輕揮手道:“冷卿平身吧。如朕記得不錯,這是與卿第二次見面吧。上一回還是兩年前,在雲嬈十五歲生日上,你跟在李承恩身後。”
冷小小站起,恭敬回道:“陛下所記不錯,正是臣有幸第二次得睹天顏。”
李隆基點頭微笑,說道:“嗯,自那以後,雲嬈那丫頭便常常在朕面前說起你。你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呀。”冷小小忙道:“臣惶恐。何敢勞公主相詢。”
李隆基笑道:“她說你呀,一副驕傲的樣子,對人愛理不理。莫不是有大本事的人架子才這麽大嗎?似乎心裡對你很不服氣呢。冷卿家往後見到這丫頭可要小心在意。”語氣戲謔,似乎心情很好。
冷小小道:“臣不敢對公主絲毫不敬。”他知這個李芸嬈是皇帝的第十個女兒,性格好強,驕橫之名傳遍京城內外,很讓人頭疼。自己都不知什麽時候得罪過這個小姑奶奶。
皇帝一擺手,卻不在意,道:“你們年輕人都是活潑性子,更容易談得來,不必那麽拘束。公主自小是個閑不住的脾氣,又喜歡習武,怕是日後少不了要和你爭個高下。到時候,你可要多讓她些。”冷小小眉頭皺的更緊。
那始終站於一旁的老者聽皇帝說了半天,始終不涉正題,開口道:“啟稟陛下,冷將軍忠勇之名早已遠傳內外,我大唐有此等英才,確讓人欣慰。然則他畢竟還年輕,隻授得從四品下的官職,按規製是不能面聖的,想來冷將軍對此不會不知。”
皇帝恍然,笑著輕拍自己額頭,道:“李卿家提醒的是,朕倒差點忘了。冷卿方才的奏折上說請朕開釋李承恩。是嗎?”
冷小小答道:“正是。”
老者哼了聲,道:“天策府丟失國之重寶佛骨舍利,李承恩自當領受全責。現今寶物依然蹤跡渺然,請問冷將軍憑何而請?”
李隆基也喟然道:“李承恩追隨朕多年,勞苦功高,朕又豈願將他禁錮獄中,但國法難違,朕也無法庇護與他。”看了冷小小一眼,說道:“你也不必擔心,朕知他是你的義父,但李承恩已經被囚,秦頤岩亦禁足,他二人已經還衍罪責。你是你,他們是他們,朕是明白的。此事不會再牽連旁人了。”
冷小小行禮道:“多謝陛下照拂,臣感激不盡。李相國說的不錯,微臣雖是武將,但亦清楚朝廷禮製嚴明,豈可輕逾。若非今日有了聖舍利的重大線索,臣縱然萬般心懸義父,也絕不敢違製參見。”原來那瘦老者正是大唐朝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的宰相,中書令李林甫。
李林甫冷森森道:“這般說來,你找到了舍利的線索?”
冷小小不慌不忙,說道:“下官並非有什麽線索,而是已然找回了舍利。”話一出口,皇帝與李林甫不約而同驚道:“什麽?”李隆基甚至從禦座中站起身,問道:“冷卿此言,是說舍利眼下在你手中。”
冷小小道:“不敢欺瞞陛下,千真萬確。”說罷,自衣襯中取出木盒,雙手托上。旁邊早有侍從接了過去,打開呈送到皇帝面前。
李隆基凝息細觀,看清盒中之物後,顯得喜不自勝,連聲道:“不錯,不錯,確然為聖舍利無疑。與朕在十年前見過的一模一樣。李卿家,你也來瞧瞧。”
李林甫面色十分難看,走近幾步,掃了一眼,道:“老臣請問陛下,當真能確認此物不假?老臣是擔心,難保是有心之人偽造寶物,以有所圖。”
李隆基一怔,笑道:“相國說哪裡話?十年前你也是親眼所見,怎的卻想不起了。這等寶物,只要見過一次那便絕不會弄錯的。力士,你說呢?哈哈。”最後一句是問向身後的白發太監高力士。
高力士身形依然佝僂著,笑道:“陛下聖明,正是如此。老奴也記得清楚,陛下四十聖壽迎請的正是此寶,錯不了的。”話聲舒緩,帶著宦官特有的輕柔嗓音。李林甫聽二人對話,無奈只能輕哼一聲,再不言語。
李隆基道:“既然聖物安然取回,那李承恩的失職之責就免了吧。赦旨即刻下達。”冷小小大喜過望,稽首道:“謝陛下開恩。”李隆基點點頭,道:“此物你是如何尋回的?”冷小小急中生智道:“自聖物丟失後,天策府上下精銳盡出,在各處尋找,加之有不少江湖朋友相助,終於不負皇恩,令失物複歸。”
李隆基道:“原來如此。”
李林甫道:“江湖朋友?不知冷將軍說的是什麽人?”冷小小卻不直接回答,說道:“天策府身為大唐壁壘,既要禦外敵,也須防內患,因此與不少的武林門派多有往來,這點皇上也是知道的。”李隆基點點頭,冷小小道:“天策府多年經營,與天下眾多武人勢力早已打好關系,一面是要暗中監視江湖上的風吹草動,一面也正好彰顯我天朝博大襟懷。因而,此次失寶的消息一傳開,這些武林中人體念皇帝聖德,以及與天策府的一點交情,都大大施與了援手,這才令寶物快速找回。”一番話說得皇帝頻頻點頭,大加讚許。
李林甫道:“哼,武林人士,說得好聽。這等草莽之徒皆罔顧法紀之輩,眼中有何王法可言。陛下,據老臣所知,諸行走江湖的草莽之士最是不服王化,難以管束。尤其一些身負高強武功之人,更是無法無天。陛下可還記得,前些日子,刑部報查的一名凶徒,將前去緝拿的百余金吾衛全數殺死後逃逸,其對朝廷法令藐視,令人發指,這種人豈能姑息。因此老臣倒覺得對於那些習武之人該是時候嚴加整治管理一番了。”
李隆基略顯憂色,道:“此事朕也聽聞了,那凶犯似乎姓葉,怎麽,刑部還未捕到此人嗎?”李林甫道:“這凶徒凶殘狡猾,兼且武藝高絕,刑部雖已發下了全國的海捕文書,卻總是擒其不住。據說這狂徒曾在揚州大發凶性,一夜殺死五十多人,令人聞風喪膽。”
皇帝面色發白,遲遲不語,顯是正在想象凶手該長了一副怎樣凶暴恐怖的容貌。冷小小感到李林甫話中有話,似乎意有所指,不禁隱隱有一絲擔憂。又想今日自己目的已然達成,還是及早離開的好。說道:“既然聖物得以完整歸複,禦呈陛下聖覽,臣這便告退了。”說著就要退去。李林甫道:“且慢。”
冷小小心中一突,難道他要拿自己與葉隨雲相識來做文章?不由皺眉。
就聽李林甫道:“先前老臣所說,乃是對江湖上那些不服王化之徒確有憂略之情。為此,早在幾年前,即勒令神策統軍陳嵩伯等人,連同自高麗國請來的能工巧匠,耗時日月,終於創練出一套由軍士配合木工器械而成的作戰陣法。此陣每組由三個方隊組成,每個方隊十人,再配合數具強弩鏈車作戰,十人可頂數百人,威力奇絕。即可用於戰場攻伐,也可拆分開來,尤其對付那些身負武藝的凶徒罪寇,萬不一失。”
皇帝顯得饒有興致,道:“哦,竟有這等事。陣法何名?”
李林甫道:“此陣名曰‘三才陣’(冷小小這時心想正題來了),如今在陛下聖明光垂之下,我大唐威懾四夷,邊陲小國無有敢逆者,要說這邊患倒是不足為慮。此陣創成,看來往後倒是可用來對付諸般流寇草莽了。”
李隆基頗有嘉許道:“相國思慮周到,辛苦了。”
李林甫道:“謝陛下誇獎。此陣乃多位宿將巧工心血之作,設計精妙,暗合兵法,實乃不可多得戰陣法寶。因此老臣想,秘笈不可自珍,願邀請冷將軍攜員前往觀摩查習。”
聽到李林甫最後一句話,冷小小不由得心中歎服,果然如朱劍秋先前所預料的一模一樣。李林甫說道:“天策府向來為我朝軍隊楷模,號稱‘東都之狼’,府中將士久經沙場,對於戰陣的不足定可指點出其中一二。因此老臣邀請冷將軍前往,旨在為神策,天策兩軍共同學習,取長補短。豈不甚好。”
李隆基聞言龍心大悅,讚道:“李卿家說的不錯,難得卿能這般毫無芥蒂展示軍備。朕以為此議可行。冷卿家以為如何?”
冷小小清楚皇帝不是在問自己,而是已經下了指令,絕無違抗余地,好在一切早在朱劍秋預料之中,便道:“相國胸襟高廣,大公無私,讓人好生敬佩。微臣領旨。”皇帝撚須微笑,道:“好。”李林甫見冷小小欣然受邀,眼中閃過一抹異光。
卻聽冷小小繼續道:“然臣以為,此等苦心高創之陣,若是僅得我等軍中寥寥諸人見識過,實在太過暴殄天物,未免可惜。”李林甫一聽,暗叫不好,冷小小接著道:“因此臣鬥膽請陛下聖駕起行,以及文武大臣共同前往,一同前往觀閱。到時令兩軍將士齊列隊在側,配以三才陣之威,接受陛下檢閱。定可讓眾人一睹我大唐軍容風姿,以此作為恭賀陛下聖壽的前曲,豈非是一樁盛事嗎?”
李隆基拊掌朗笑,道:“說的好。冷卿所言,甚合朕心。李卿家,就這麽辦吧。”李林甫無奈,隻得應了。冷小小心中得意,李林甫想要暗箭傷人,偏不給他這個機會。皇帝在場,諒他也不敢輕舉妄動。箭矢無眼,若是不小心傷了皇帝,你就是再權傾朝野也逃不過一死。
李隆基道:“冷卿家年紀雖輕,然思慮周全,又識大體,難怪朕總是聽人誇讚與你,確為良才呀。你現今官居何職?”這時任誰都聽出皇帝這是要提拔冷小小。
冷小小回道:“臣資歷尚淺,受封歸德中郎將。”
李隆基道:“唔,歸德郎將在這太平日子裡不過是個閑職。朕可不欲國家浪費了人才,讓朕想想,如今何職有缺呢?”
禦座後半天不做聲的高力士忽然道:“陛下,負責在您的聖壽‘天長節’前後,專職巡衛長安城的人還未定,您瞧如何?”
李隆基一經提醒,道:“不錯,在天長節前後,要來為朕賀壽之人來自五湖四海的鄰邦,還有各處貴胄,少不得要熱鬧一番。決不能有絲毫差錯,鬧出笑話來。這長安城的治安倒是亟需重視。原本朕意是由金吾衛來負責,怎奈洛聞先殉職,就擱下了,險些忘了。從即日直到天長節後,金吾衛就暫由冷卿家暫代吧。你多歷練歷練。”
冷小小深知君命不可違,不敢表露絲毫不喜,叩頭領旨。心想好在只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同時也頗為意外,想不到皇帝竟會這般看重自己。隻不知朱先生有否料到這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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