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四章王略的動作
昨晚,在見到萬壽祺後,王略的心便已定了。
雖然還是沒來得及出城暫避,但萬壽祺回來前已將報信之人派出,他知道,顧先生便一定會有辦法說服大軍采取措施,馬進寶的詭計必不能得逞。
一旦冷靜下來,他便思忖著,自己也不能袖手安坐,應該設法在城中積極活動起來……
王略並非狂妄之徒,他自然明白,以自己的能量,其實也不過拉攏一些城中的商戶,見機行事,相機破壞馬進寶的陰謀而已。
其中,他將目光主要聚焦在了城內的米行商會,以及鹽商公會一些頭面人物的身上,這些人手下家丁眾多,並且極有號召力,如果成功,便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作為一個明面上的糧食商人,王略自然是加入了米行商會的,雖然在行會中,他只是個中等商人,但因常參加議事,為人也大方慷慨,倒是頗有人脈。
另外,因他們其實還是個私鹽販子,因而不免結交了不少鹽業同行。
雖說奸商眼裡無大義,但王略知道,韃子在揚州的根基尚淺,眾多的商界大佬中,仍有一些人心念故國舊山河。
平時,在與他們打交道的時候,王略發現,其中不少人雖然對大明官府的貪腐無能心懷怨念,但他們似乎更恨韃子,時時流露出身為亡國奴的不甘……
不過,他很清醒,這些人大多只是空談之輩,許多慷慨之詞不過是茶余酒後的牢騷而已,危急時刻決不能以命相托。
但是,王略仍然覺得值得一試,無論成功與否,總比什麽也不乾好。
況且,他的底氣在於,只要將馬進寶的陰謀公之於眾,無論出於哪個角度,眾人難免心生怨憤,反戈一擊的可能性不小……
另外,如果事情順利,他還打算策反城中的一些武裝,重點是揚州本地的壯班和一些漕運兵丁。
這兩者的人員組成都是本鄉本土的,尤其是壯班的“民壯”,幾乎都是被臨時招募的平頭百姓,哪有什麽心思真為韃子賣命。
即便是那些漕兵,也大多是揚州府人,至多也不過是近郊出身,家眷親朋多在城裡或者四郊,因而做事不敢做絕。
而且,這些人馬在大量綠營客軍湧入之後,實際上已經淪為了邊緣,不但糧餉供應不能保證,還一直被兵強馬壯的“客軍”欺侮,彼此之間的矛盾很深。
一旦馬進寶放火,揚州城毀於一旦,這些人的家眷、房屋和財產也會被毀,於情於理,他們都是最不願意燒城的人群,因而也是他爭取的對象……
策反的渠道,是早就鋪就了的。
因暗中販賣私鹽的關系,平時,他們各路神仙都得敷衍,衙門裡的人頭很熟,和各哨卡的官兵也有一些來往。
但是,相比之下,這幫人比商人更不可信,時機不到決不能輕舉妄動。
誰都知道,這幫人素來寡廉鮮恥,毫無信義可言,當面說得感天動地、義薄雲天,甚至發誓賭咒定為朋友兩肋插刀,轉身就把人告發也不會皺一下眉……
是以,王略思慮再三,決定先去找米行商會的會首。
韃子佔了兩淮後,沿襲了大明官府的“綱鹽製”,但這個時期的“綱鹽製”,與明初的官辦鹽引已大有不同,早在萬歷年間,朝廷便將官辦鹽引改為專商賣引法,即由各大鹽商承銷承辦,這便成就了一大票巨富的半壟斷鹽商。
但是,作為主要產鹽區,揚州府半數的地方是無法耕種的灘塗地,大量的米糧必須由外地購進,這就使得本地的米行也有了相當的影響力,米行商會的頭面人物,甚至在某些方面能跟大鹽商叫叫板。
這樣一來,揚州的鹽商和米行都是大行當,雙方自然形成了一種相互製約又相互合作的關系。
王略思忖著,只有說動了米行會首,才有進一步遊說鹽商大佬的可能……
聽著城外的槍炮聲漸至,王略知道,今日的戰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只是不知戰況如何。
不一會,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夥計阿全回來了,當聽到韃子在城西大敗而回的消息後,他的底氣更足了。
他知道,顧先生的事必定辦成了,接下來,就看自己的了。
事不宜遲,天色微暗,王略便帶著阿全出了門……
……
米行商會的會首姓程,年過六旬的他身家不菲,是揚州城商界的頭面人物。
不過,這幾日他正為戰火圍城而憂心忡忡,今日更是槍炮大作,他一整日都心驚肉跳,雖然端坐內室足不出戶,卻頻頻派出夥計家丁四處打探……
王略突然找上門來,開門見山地表達了擔心“官兵戰事不利,揚州可能玉石俱焚”的擔憂之後,程會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種心領神會,不但在商人們中間普遍存在,便是城裡的縉紳大戶們,同樣是心有靈犀。
中古社會的守城戰,城內縉紳大戶的支持,是至關重要的。
他們不但控制著大量的社會和物質資源,還擁有很大的話語權,在動員百姓上是非常得力的,明末時,官軍在遼東幾次艱險萬分的守城戰最後能堅持下來,當地的縉紳都是出了大力的。
但是反過來說,如果雙方力量懸殊,敵軍又有暗中招降之意,這些人很快又會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敵人暗通款曲,甚至做出獻城投降之舉……
近日,明軍的這波反攻聲勢浩大,雖然已當了好幾年韃子的順民,城中的縉紳大戶們也自然心生動搖,不大願意陪著韃子殉葬。
過去,這夥明賊的種種傳說他們都知道,素有寬嚴相濟之名的他們,對能及時投降的城池,從來不遷怒於百姓,堪稱秋毫無犯。
但是,若有激烈抵抗之舉,破城之後雖不會屠城大掠,但是,主事的縉紳大戶可就沒什麽好下場了……
“此事你說得是,”
程會首低聲道,“老朽也有此想,這揚州闔城百姓,不能白白填了溝壑。”
“只是不知……”
王略故作謹小慎微。
“這你可放心,”
會首微微眯起了眼,“城中的諸位鄉賢亦是明白的,只是……”
他的聲音愈發低到了只有耳語了,“老兄為何要說起此事?莫非……”
王略在行會中只是個中等商人,平日裡在行會中也算不上很活躍的人士,突然來和他談這樣的話題,顯然是有人指使。
“正是,”
王略知道此時不亮出些底牌來,對方是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在下平日裡暗中往江南販些食鹽,與義興頗有來往,與其中的幾位管事頗為諗熟……”
“義興商行”,是明軍收復江南後剛剛開設的產業,明面上經營糧食、食鹽和絲綢等生意,實際上主要是幫助明賊調節各地的糧食盈虧,這在揚州是盡人皆知的事情。
揚州作為兩淮最重要的鹽業市場,同杭州、蘇州等地的“義興”有過暗中交易的米行很不少。
會首微微頷首,眼皮卻不自覺地跳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