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內，趙恆拿著手中的歷年北伐詳冊，臉色越來越陰沉，看到一半竟然不敢再往下翻。

　　劉惟伊臉色木然，“我大宋開國六十年來五十余萬軍民埋骨於幽雲十六州，所以北伐詳冊有千鈞之重，以史為鑒、以史資政方可避免重蹈覆轍，請陛下繼續看，大宋千年國運便在此冊之中。”

　　兩刻鍾後，趙恆眼角點點晶瑩將手中的歷年北伐詳冊遞給劉娥，“娥娘也該看看，這五十萬軍民是為我大宋而死。”

　　趙恆掩面長歎，“六十年來三代未建寸功，實在是無顏面對漢家兒女，若不是天險盡失敵手，朕萬分不願再興刀兵之事。”

　　“如今國力鼎盛，陛下若不能就此平定夏蕃，留給後世的只是四面皆敵，未經戰事的太子能抗的住虎狼環伺?”

　　趙恆收拾起心中的婦人之仁斷然說道，“朕意已決，只要北朝皇帝西狩，大宋以舉國之力相助。”

　　“陛下覺得歷次北伐敗於何處?”

　　“漢家久失幽雲十六州，北朝已盡得民心，以致於大宋王師入境如同深陷敵營，同為漢人為異族操戈相向，何其悲哀?”

　　“陛下所言極是，再加上北朝機動性太強，稍有風吹草動便可一撤千裡。而我大宋事有不測就只能邊戰邊退，恐慌加劇之下潰不成軍，將士與民夫奪路而逃，甚至於互相殘殺。”

　　趙恆搖頭歎氣，“此乃不解之局，中原之地自古缺馬，只能以人命拚馬命。歷次北伐起初都能佔據優勢，最後都會敗在腿短之上。北朝可敗中求勝，有兩次甚至於有三次機會。我大宋一勝難求結局就已注定。”

　　“既然我大宋在追擊戰中敗多勝少，不如就此放棄機動做戰。”

　　“圍其必救，結陣以待?”

　　“陛下聖明，此次攻夏不求速成，奪一兩個城池先立於不敗之地。剩下的就是十倍圍城，圍而不攻，專打援軍，殲滅夏蕃生力軍，城池他拿什麽去守?”

　　趙恆猶豫不決，“不能速成的話變數太大，將士長時間陣前效力也會有厭倦之情，國內也會人心不穩。”

　　“國內之所以會人心不穩，無非是因為征夫民夫千裡赴邊一路全是血淚，結果事半功倍，於民有害，於國無利，只能怪陛下不知民間疾苦，不能怪百姓民心不穩。”

　　劉娥厲聲喝道，“閉嘴，不要胡言亂語。”

　　劉惟伊固執已見，“陛下剛說過言事無罪，要怪罪也讓臣先說完，至於陣前將士厭戰是因為陛下既想讓他們效死卻又不想出買命的錢，家中父母妻兒不能衣食無憂，誰願意舍身忘死為國殺敵?”

　　趙恆木然不語看著劉惟伊發呆，張景宗已經越退越遠，劉娥勃然大怒，“讓你留下是為陛下解憂，不是讓你妄言亂政！”

　　趙恆回過神，“娘娘無須擔心，每次靖康獻策之前都會先把朕說懵，沒有解決方法，他是不會如此直言不諱。”

　　劉惟伊頗為自得，“臣的一點小心思在陛下慧眼之下無所遁形，寧夏七州朝廷一錢之賦都收不到是不是?”

　　趙恆沒好氣的說道，“在夏蕃手裡當然收不到。”

　　劉惟伊笑道，“不僅收不到，每年還得花費百萬貫防備夏蕃，若是寧夏七州收不到一錢田賦，卻能盡入我大宋之手陛下願意嗎?”

　　“靖康是說用寧夏七州之地激勵將士上陣殺敵，還要永免田賦?”

　　“陛下英明！”

　　“朕一點也不英明，若收復寧夏七州，夏蕃依然還會寇邊長城之外，收不到天賦拿什麽去養兵?”

　　“陛下現在能收到?雖說收不到田賦但可以收商稅，而且得到寧夏七州後鄜延路防線整體前移至長城外根本不需要額外的花費，何樂而不為?”

　　趙恆仍然猶豫不決，“寧夏七州永免田賦，緊鄰的鄜延路怎麽辦?全國十八路都要效仿，朕怎麽辦?”

　　劉惟伊語出連珠不讓人有反駁的機會，“軍功之田拿是拿性命拚回來的，十八路想效仿也可以上陣殺敵。寧夏七州大部分都是荒蕪貧瘠之地，開荒都得三年，一畝收成甚至達不到一石，繳納田賦都不夠！”

　　“寧夏二州自古以來就是百戰之地，若不能以免賦吸引漢家兒女進駐，夏蕃再寇邊誰能舍身為國?”

　　“陛下就不能學北朝將西京立在夏州或是寧州?”

　　“寧夏七州還在夏蕃手裡，陛下如此小家子氣是替夏蕃著想還是替大宋打算?”

　　“折家身為胡人還佔據著府州行蕃鎮之實，漢家兒女為陛下戍邊就不能得免賦之惠?陛下是漢家皇帝還是蠻夷之主?”

　　劉惟伊的大義凜然和一臉悲憤並沒有讓趙恆感動。

　　趙恆恍然大悟，“難怪華夏商會要買寧夏七州的田地，衝著免田賦而來。”

　　劉惟伊滿臉不平，“陛下怎能如此想臣?華夏商會最大的股東是陛下！不給華夏商會足夠的好處，勳貴會願意華夏商會替百姓應征輸糧入邊?”

　　趙恆驚坐而起滿臉喜色，“靖康怎麽不早說?”

　　“陛下不同意寧夏七州免稅這就是虧血本的生意，石元孫他們肯定會和臣拚命。”

　　“朕允了，既能定邊又能安民兩全其美之舉。”

　　“僅僅這樣商會負擔不起，陛下還得允許商會在大宋境內每隔三十裡地設轉運站一座，田地算是陛下贈予，興建費用商會承擔。”

　　“朕照準。”

　　劉惟伊最後老老實實的說道，“大體框架就是如此沒有大的遺漏，具體細則擬定還得靠政事堂諸位相公。”

　　“本是應有之意！”

　　此後數日政事堂樞密院每日午後都會在垂拱殿聚集商討寧夏七州土改之事，細則擬定頗廢時日，除了三司使李士衡不太願意七州永免田賦，寇準以下都是樂觀其成。

　　兩府三司形成統一意見後，趙恆下秘詔令廣南東路、廣南西路、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等偏遠地區的廂軍擇半數青壯，在明年四月前抵達東京，以預支一年俸祿作為獎勵。

　　十月十五日劉惟伊再獻上一座城池模型，在垂拱殿內當場演示破城之法，趙恆大喜之下劉惟伊未出生的兒子在娘胎裡就有了官身。

　　十一月一日北朝傳來消息，上古時代九黎氏族部落聯盟的首領蚩尤之墓，在上京以北三十裡處被雪水衝開重見天日，耶律隆緒特遣使者報知南朝。

　　十一月二日文德殿內再次吵翻了天，因為夷狄想變正統。

　　趙恆傾向於派賀使承認此事，這樣的話澶淵之盟就更得人心，不是異族條約而是兄弟間的合約。

　　政事堂和樞密院不置可否， 態度偏向於同意，他們知道正統性一旦得到確認，來年北朝會立即對夏蕃下手，但也給了北朝將來南下的借口，短喜長憂讓他們難以抉擇，隻願默許不想留下口實。

　　殿內的文武百官戰成一團，直到午時還在糾纏，趙恆兩次入後殿吃點心解饑。

　　這一個月來的氣氛太過古怪，朝堂內外從來沒有如此和諧，平日萬般無聊的百官終於有了宣泄之地，對著北朝皇帝猛噴。

　　劉惟伊終於忍不住了，他還等著回家照顧孕婦，這群王八蛋卻不乾正事。

　　“諸位大人都是國之棟梁，想必知道上古炎黃二帝之爭驚天動地，可如今你我還不是一樣並稱炎黃子孫?難道我是炎子你是黃孫?”

　　“諸位大人是不是太過清閑?成天吃飽了沒事乾?北朝皇帝認祖歸宗是對我漢家的認同，諸位既然看不起北朝，就去把幽雲十六州搶回來，證明你們有那個資格看不起，可你們敢嗎?”

　　“哪位大人敢，請站出來讓諸位同僚看看！”

　　“就會窩裡橫，十五年前北朝兵進中原，還有千裡之遙，諸位大人就開始一邊哭著喊著要為國盡忠，一邊回家收拾細軟勸陛下遷都。”

　　“陛下以帝王之尊親赴國難，以戰止戰，簽訂澶淵之盟，以前想跑想遷都的話鋒頓時一轉，又怪陛下有辱國體。”

　　“現如今北朝皇帝說皇兄我錯了我想回家，你們這群王八蛋又想把人罵回去。”

　　“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你們的胸襟容不下一個北朝！你們才是蠻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