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遼國賀成天節使耶律留寧、賀正旦使蕭留寧啟程返遼,開封府判官李諮暫攝少尹於東京城郊上德橋為兩使餞行,仍由接伴使相送至雄州白溝驛。
劉惟伊任接伴使挾詞曲之名、博聞廣記之才,讓遼國兩使倍感舒適賓至如歸,遼使對覲見大宋天子之禮儀也就從善如流,禮部和太常禮院接待遼使從未如此舒心,特別是宮門卸刀一事可入正史,從今以後外使再也不能攜器械入宮城。
有鑒於此,為顯對等原則,趙恆詔令左正言、直史館晏殊,入內都知韓守英任遼國賀正旦接伴使,匯同劉惟伊鄧守恩禮送遼使出境。
劉惟伊挺想和晏殊暢談一番,但耶律留寧不給他機會。
景德元年,時年十四的晏殊以神童之齡應殿試,得賜同進士出生,上次碧雲樓一面之緣未能詳談,劉惟伊甚為遺憾,只有回程再敘。
蕭留寧很想和耶律留寧換換,晏殊的名聲比起劉惟伊隻大不小,但這人禮貌有加親近不足,蕭留寧與他相處渾身酸痛。
眾人在貝州休整之時,賀正旦副使馬貽謀便去賀成天節使耶律留寧那邊再沒回來。
不光蕭留寧生氣,韓守英也暗自腹誹晏殊不知變通,只是晏殊這樣才符合慣例,反而劉惟伊是超常發揮,他也不能說晏殊不是,只能感慨人比人氣死人!
其實更生氣的是遼國賀承天節副使吳叔達,以前他爭不過耶律留寧也就算了,至少還能旁聽。可返程之時使團內多了蕭材律,便將他擠在一邊,他連劉惟伊說話都聽不清楚,馬貽謀隨後又至,毫不客氣把他扒拉到後面,他終於只能遠遠的看著馬屁股,然後一咬牙去和蕭留寧做伴了。
大雪已停,天漸初晴,路上更是泥濘難行。
耶律留寧並不急著趕路,一路上和劉惟伊把臂言歡暢談古今所獲頗豐,當著蕭材律和馬貽謀的面不斷感慨,這才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劉惟伊為了讓耶律留寧回國後盡力促成楊業魂歸故裡,刻意與之相交,連耶律留寧所提的結拜之詞也不再一口回絕,只是說滋事體大要向上稟告。
每離邊境近一步,劉惟伊的公關便會更有力一點,經高邑過槐水之時作送別詩一首,送耶律留寧渡槐水,
荒煙涼雨助人悲,淚染衣襟不自知。除卻春風沙際綠,一如看汝過江時。
蕭材律酸味十足,“冰天雪地,哪來的雨?”
耶律留寧大怒,“淚如雨下不是雨?雪化成水不是雨?”
說完直撲蕭材律將他拉下馬扔進泥水之中,讓他感受地上究竟是雨水還是雪。
有了詩詞伴送,耶律留寧態度更加和藹,真定府前滹沱水畔渡江之時,竟然執意要讓前面等候過江的婦孺先行,令兩國使團目瞪口呆。
吳叔達心中更是做了計較,回去便要向皇帝耶律隆緒密報,耶律留寧愛宋民如子。
劉惟伊見此人可以感化,當即再加一把火,作詞鷓鴣天一首,
送遼使耶律留寧、蕭材律、馬貽謀滹沱江畔有感,
唱徹陽關淚未乾,功名餘事且加餐。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隻應離合是悲歡?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耶律留寧感動的淚水濕了雙眶,蕭材律、馬貽謀也是喜笑顏開。同在江邊等候的蕭留寧和吳叔達一臉期盼的看著晏殊,希望他也以詞相和,晏殊哪能知道,劉惟伊出口成章,他根本沒準備。
蕭留寧和吳叔達的失望沒有持續多久,使團在真定府停留,當地主官設宴款待,晏殊以詩贈遼使。送遼使蕭留寧、吳叔達,
鳳闕承丹詔,麟符得舊鄉。雨中吳岫碧,林罅楚梅黃。使節江湖外,城樓翼軫旁。吾知召南樹,從此接維桑。
眾人齊讚,劉惟伊也不例外,蕭留寧、吳叔達心願也算了結,怨氣漸漸散去,手心捏了一把冷汗的韓守英也喜上眉梢,總算不用再擔心蕭留寧會惱羞成怒。
耶律留寧在真定休息一夜,清晨起床之時有點咳嗽,劉惟伊又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板藍根以滾水衝泡,然後親自送藥,耶律留寧口中稱謝之時語有哽咽,感動之情溢於言表。
對於地方官員請其在真定府養病一天,耶律留寧斷然拒絕,“劉大人還要回東京備考,怎麽能耽誤此等大事?”
劉惟伊出真定後得知此事,當即賦詩一首,贈留寧,
春風送客翻愁客,客路逢春不當春。寄語鶯聲休便老,天涯猶有未歸人。
詩雖短,情意很長,詩名已經不提遼使,更見親切,耶律留寧的眼中已經看不見別人了,劉惟伊去更衣,他都會在不遠處等候,根本不搭理蕭材律的冷嘲熱諷。
晏殊終於受不了蕭留寧和吳叔達幽怨的眼神,也不再端著朝廷禮儀,死皮賴臉與劉惟伊合成一隊,他是真的不太擅長寫離情別緒,除非對方是女子!
一行人踏盡殘雪,終於在第四日傍晚趕到雄州,夜宴席間賓客暢飲算是最後告別,明日白溝驛之行禮儀太重反而不適合大醉而歸。
宴會豈能無詩?劉惟伊宴席將散之時,再度賦詩一首。
送兄耶律留寧歸遼: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蕭留寧心裡不樂意,把這個耶律二字去掉不好嗎?太多余了。
耶律留寧再也受不住劉惟伊的咄咄攻勢,借著酒意當眾便要結拜,“靖康既然肯認我為兄,你我結拜之後便兄弟一體,楊令公若是不能魂歸故裡,我耶律留寧以死謝罪!”
劉惟伊見耶律留寧已經把話說實,當即一揖到地,“弟靖康見過兄長留寧。”
韓守英恍然大悟和鄧守恩對視一眼,俱是心中有數,不講讚同之語,也不說反對之詞。
兩位入內都知都樂見事成,晏殊和地方官當然不會自討沒趣。
遼國副使吳叔達卻怕被耶律留寧連累,立刻勸解,“耶律將軍不……”
話還沒說完便被蕭材律捂著嘴巴扔出門外,蕭留寧和馬貽謀會心一笑,又不是正旦使團的事,隨他們去!
地方官吩咐人擺上香案,耶律留寧和劉惟伊跪拜宣誓。
劉惟伊搶先開口,“皇天在上,後土在下,神佛鑒證,我劉惟伊今日與耶律留寧結為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若身故,願以妻妾子女家財盡托付於吾兄耶律留寧,宋遼兩國誓言代代為兄弟之國,他年若宋敢犯遼,我劉惟伊願以死謝罪!”
眾人聽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都是莞爾一笑,這劉惟伊倒也是個實在人,蕭材律更是笑出聲,準備看耶律留寧笑話。
耶律留寧既然能居高位又哪會讓眾人失望,一點也不停頓郎聲說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神佛鑒證,我耶律留寧今日與劉惟伊結為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若身故,願以妻妾子女家財盡托付於吾弟劉惟伊, 宋遼兩國誓言代代為兄弟之國,他年若遼敢侵宋,我耶律留寧若不能阻,願以死謝罪!”
眾人心中有數,耶律留寧不愧為遼國重臣,小改一字便全了兄弟之誼。
兩人三叩之後起身,對視一笑相擁而抱,
“兄長!”
“賢弟!”
隨後兩人回了耶律留寧所住客房秉燭夜談,劉惟伊將宋代之前歷朝歷代朝野趣聞、宮闈秘史講了個通透,一直到申時中,兩人才迷迷糊糊抵足而眠。
翌日清晨,使團再次啟程至白溝驛,是遼國出使大宋最後一站。
劉惟伊和晏殊在白溝驛代皇帝趙恆設禦筵歡送遼使,由晏殊宣讀口宜,
有勅:卿等聘儀既已,方飾於歸鞍,春律尚寒,載馳於北道。少留徒禦,就錫燕歡!
告別在即,主賓雙方互相贈禮,劉惟伊不光有國信所代贈,還特意給耶律留寧和蕭材律另外準備了一份,每人一大箱美顏皂和蛋糕配方製作流程。對於馬貽謀劉惟伊也頗有好感,將寫給妻妾的詩詞親筆錄下贈於對方。
耶律留寧要以胯下戰馬回贈,劉惟伊斷然拒絕,“兄長可是不希望弟去中京拜訪?”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耶律留寧一行人終於跨過宋遼邊界。
劉惟伊目送遼使離去一臉傷感無比落寞。
韓守英忍不住勸道,“劉禦史無須傷感,他們明年還會再來。”
劉惟伊長歎一聲,“遼使回國,假少卿監也就沒了,以後看見誰都得行禮,這八品官真讓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