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內,禦座上的趙恆,看著兩側的中書、樞密院、三司六部開封府主官,一從未覺得如此陌生。
朕待你們並不薄啊?也沒要求你們清如水,可你們把手都伸進科舉了,豈不是想讓誰上誰就上?還要我這皇帝做什麽?
再看那王欽若,今日隻是奏事,不再像往日那樣說吾皇聖明了,想是怕朕真是聖明的話,就該送你去沙門島吧,一朝宰執啊,朕不因你身有不詳,取你為相,你就這樣報答朕?
趙恆在位二十年,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累,議定澶淵之盟那時,他也沒這麽累過。向敏中,丁謂,馮拯,寇準甚至李迪,朕都懷疑過否定過,唯獨對你王欽若厚愛有加。
誣告?絕不是,沒用刑,沒問話,就是兩個捕頭在外面說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那和尚竟然害怕自己被滅口,直接招供,竟然還特意留下證據,題賣給誰,賣給誰的真題,賣給誰的假題,什麽時候送的錢,竟然都有記載!
朕難道是昏君?還不如慧能?還敢來上朝,竟然不稱病,當朕是泥捏的?想起天書,想起封禪泰山,想起玉清昭應宮,竟是和王欽若漸漸重合,蹉跎了二十年啊,如今疾病纏身,神仙卻是一個也沒見到。
趙恆越想越氣,怒不可遏,猛的站起來喝道,“王欽若,看看你做的好事!”
趙恆手裡的認罪書,砸向了王欽若。
殿內的丁謂暗自感歎,這妖僧,一朝宰執就這樣落幕!本以為陛下會給朝廷一個體面,悄無聲息的解決,截然相反!
王欽若,也不去看那認罪書,直接伏地不起,正待申辯。
“朕待你不薄,你……”話沒說完,趙恆軟軟的倒向禦座,
一旁的內侍張景宗急忙上前扶住,“傳太醫。”
王欽若跪著爬向前,嘴裡喊到“陛下啊!”
“不要近前髒了陛下”卻是劉娥自殿後而出,跟著內侍將趙恆抬向殿內寢宮。
“王欽若待罪家中,不許任何人出入,剩下的諸位先議,待陛下醒來吧。”劉娥人去話卻留了下了。
丁謂目送劉娥離去,向敏中不太理事,現在我最大,太突然,看著剩下的十來人,“去政事堂議吧,讓文德殿內的常參官散了!”
殿內寢宮,趙恆醒了過來,揮退醫官內侍一眾左右,看著劉娥說道,“讓寇準複相吧,朕雖然不喜歡他,但向敏中多病,這政事堂內不能一團和氣,現在看誰都像奸臣,若這滿朝文武都像馬知節一樣,反而能省心不少!”
劉娥答道“馬知節就是過於剛硬,難為正。至於王欽若,我也一直當他社稷重臣,滿朝文武俱被蒙騙,如何處置?”
“滿朝文武?怕是他們心裡都有數,隻是宮裡不知罷了”
趙恆冷笑一聲說道,“這狗賊算準朕不會聲張,不然前幾年落榜的鬧事,進榜的也會擔心前事,人心動蕩實在不是朝廷之福,就這樣放過朕實在不甘心”
“要不就照相國寺那樣?”
“可,讓他傾家蕩產,方泄朕一絲心頭之恨,仍以整頓相國寺為名,讓劉惟伊主事。王欽若居要職二十年年,門生故舊眾多,關系可謂盤根錯節,劉惟伊一個外人,此事又是因他所起,比任何人都合適,”
趙恆暈過去再醒來反而更清醒。
劉娥點頭稱是,“隻是他一介白身……”
“無妨,蔭補即可,他不記前事,你又賜字於他,戶籍就落在益州,算你家遠房侄兒。”
劉恆喚了殿外侯著的張景宗,
“擬中旨,劉惟伊為承奉郎,因整頓相國寺有功,升監察禦史兼言事,賜銀魚袋。”
“會不會太快?”卻是劉娥有點遲疑。
“誰去太平興國寺追七十萬貫出來,朕讓他官升三級,皇后放心吧,政事堂出這麽大紕漏,丁謂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
趙恆又扭頭對張景宗說道,“去吧,交由吏部行文。”
政事堂內,向敏中,丁謂,李迪,馮拯,馬元方一乾人等,聽了張景宗帶來的口諭,面面相覷,若不是王欽若帶來了天大的麻煩,怕是當場就要封駁。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昨夜發生了什麽,誰是關鍵人,俱是一清二楚,隻是如此幸進還是匪夷所思。
還是李迪先開口“一介白衣,不學無術,如此幸進,不怕天下人笑話嗎?”
張景宗當場駁斥,“台諫官任命皆由中旨,這是鐵律,我不是來政事堂稟告諸位相公的,隻是來知會丁大人吏部行文”
丁謂向來和李迪不對付,本來隻想觀望,聽見李迪開口,不禁暗怒,這裡現在向敏中雖為副相卻一直疾病纏身,不視事,當以我為首,你竟然不問問我的意見,“天下人要笑,只會先笑政事堂,至於不學無術,這裡有首江城子,李大人若是能寫出這樣的詞句,陛下那裡我去說”
語罷丁謂從袖內掏出一張紙,遞給李迪。
李迪看了一眼,就楞住了,片刻耳紅目赤,他是真寫不出來,“我沒意見了,吏部即刻行文製牒。”說完,將紙箋遞給了旁邊的馮拯。
馮拯卻是直接讀了出來,“十年生死兩茫茫,……”
眾人無語,馬元方直接說道“大才!”
丁謂對張景宗說道,“請陛下放心,李侍郎這就行文。”
張景宗離去的時候帶走了那首江城子。
黃昏,碧雲樓,剛吃了若蘭親手做的點心,劉惟伊心滿意足的坐在閣樓外,看著夕陽西下人來人往。
今天是最安逸的一天,美人在懷,美食入口,天天這樣也不錯,唯一不太習慣的就是沒下水道,哪天要是把馬桶弄出來就完美了。
“公子,有人找”若蘭卻是上來了,滿臉喜色。
難道是送錢來了?應該沒這麽快吧。
“文應,是你?”正是身著便服的閻文應和另外一個中年男子,見劉惟伊下來後,站了起來,
“恭喜劉大人了。”
閻文應笑著說道,“這位是吏部員外郎陳建業陳大人。”
“見過陳大人”劉惟伊聞言連忙抱手一禮,原來自己當官了。
中年男子還了一禮,“劉大人無須多禮,今日來給劉大人送告身,順便見識下,一詞震東京,是何等風采,沒想到劉大人如此年少有為”,說完雙手將告身和銀魚袋遞給劉惟伊。
劉惟伊雙手接過,再次謝過,忍不住打開綾巾告身,只見裡面寫著:告,監察禦史兼言事,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奉敕如右,牒到奉行。
天禧二年九月末。
劉惟伊看到這裡已是喜不自勝,再往下丁謂馮拯等一眾主官的落款印記也沒心思看,再翻一頁,上面寫著:劉惟伊,生於鹹平元年,益州人士,承事郎,天禧二年,遷奉議郎,拜監察禦史兼言事。
戶籍解決, 一塊石頭落地,沒了隱憂,從此以後再無顧忌。
領閻文應和陳建業上二樓喝茶,二人一個要回宮一個要複命,都不肯留下吃飯,俱是趕在天黑前一一離開。
陳建業走的時候,告訴劉惟伊,告身能這麽快製好,是因為丁謂讓他親自跟進督促,不然的話至少得三天,可見丁謂對他可是青睞有加,今日夜間希望見他一面,劉惟伊自是滿口答應,會去上門拜訪!
兩人走後,若蘭方上前恭賀,嬌笑道,“以後公子也可稱官人了,這監察禦史雖品秩不高權責甚重。”
“沒想到我家若蘭竟然如此博學。”
“坊間說書之人,這監察禦史可是他們口中常客,”
聽見我家若蘭四字,若蘭心花怒放,“不曉得這些反而奇怪,東京城販夫走卒都能說上幾句,少了這些大小官員,這城內的營生都會倒掉一大半,樓內姐妹少了他們可是活不下去。”
劉惟伊將若蘭摟在懷中,暗自想到,這監察禦史倒是十分適合自己,不需要做具體事務,光說話不乾活,對於現在什麽都一知半解的自己來說最好不過,而且宋朝官員待遇相當優厚,中國歷代之冠,不像後世小金庫各種福利偷偷摸摸的搞。
宋朝官員無實職者可以領俸,有實職者則可以另加錢。除正俸外,還有服裝,祿粟,茶酒,廚料,薪炭,鹽,隨從衣糧,馬匹芻粟,添支,職錢,公使錢及恩賞等,地方官還配有大量職田。
官越大,兼職越多,哪怕隻是掛名,不理實事,也會有俸祿和各種補助,福利多於俸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