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聲起,劉娥已去延和殿聽政,趙恆輕輕放開懷裡的楊淑妃下床,未曾更衣洗漱便直接進了太子所在的偏殿,揮退殿內想要行禮的內侍宮女坐在趙禎床邊。
看著趙禎清秀平靜的臉龐,趙恆又喜又憂,喜的是太子平安無事,憂的是太子太過柔弱,才十歲,朕怎麽能放心把江山交給你?朕三十歲登基,明德李皇后和王繼恩尚敢行宮變之事,更何況你只有十歲?而且世上再無呂端!
或許是血脈相連,趙恆一點聲音都沒發出,趙禎依然睜開雙眼,看見趙恆後笑容滿面第一句話便是,“爹爹,昨日起居郎給兒臣喝的真是童子尿嗎?”
縱然趙恆愁緒萬千,此刻也一展笑容,“傻孩子那只是水,為了讓禎兒把體內的毒素吐出來才那樣說。”
不是童子尿就不怕被兩個妹妹笑話了,趙禎放下心來,“兒臣讓爹爹和兩位娘娘擔心了。”
趙恆滿臉溺意,“所以禎兒要健健康康的,不要讓爹娘擔心,禎兒喜歡吃蝦?”
“恩,兒臣喜歡,昨日是吃蝦才會腹瀉嗎?”
“不會,但是蝦和山藥不能一起吃,禎兒記得誰說過蝦好吃嗎?”
趙禎側頭想了下,“不記得,不過伴當試菜的時候都說過好吃,兒臣以後不會再吃,盡讓爹爹擔心。”
趙恆正準備繼續父子間的親情交流,門外傳來趙志衝的聲音,“爹爹,我和姐姐來看太子哥哥,可以進來嗎?”
趙恆留下兄妹三人玩鬧,回到寢殿更衣洗漱,準備將昨日之事弄個一清二楚。
周懷政總算等到揚眉吐氣的今天,昨日太子中毒之事令他徹夜難眠。一大早趙恆便在福寧殿召見於他,見其滿眼血絲連誇忠心可嘉,之後一番耳提面命,他便開始調查昨夜太宗所出六家王府的動靜。
首當其衝就是通王府,他先拿下看守通王府的侍衛親軍,學著劉惟伊相國寺詭詐慧能行事,果然得知昨夜雖然無人叩門,卻飛進幾封信。
午時末趙恆已曉結果,楚王在得知太子有疾後,自行封禁楚王府。通王府因通王禁足只是有幾封信入內。剩余的四家可算是熱鬧非凡,燈火通明到子時。
趙恆羞怒難忍,特意讓周懷政去查,結果還是如劉惟伊所料,只有楚王府自閉無人騷擾。
想起劉惟伊離宮時所說的人證,趙恆召見在后宮給妃嬪做內衣的陳魚兒。
那句六哥快把牆推倒將財貨搬出來,直接將趙恆打入無底深淵,幾千條人命,就這樣沒了!
趙恆午飯都沒吃坐在垂拱殿發呆,兩個時辰過去一句話都沒有。
張景宗隻得請劉娥過來開解,未曾想連政事堂五位宰執一起請來了。
李迪第一次搶在寇準前面說話,“陛下可是想讓惠國公主臨朝稱製?陛下可知武後臨朝屠戮多少李唐宗室?陛下可知唐高宗多少子嗣死於其手?”
面對李迪的慷慨激昂,趙恆波瀾不驚,“惠國若是臨朝稱製,朕哪有子嗣可讓她殺?”
李迪一愣竟然接不上話,惠國公主若是臨朝,那就是說明太子已故,太子病情竟然這麽嚴重,不是說大好了嗎?
寇準見李迪無功而返,隻得親自上陣,“陛下,太宗一脈開府六位子孫上百親緣福厚,怎麽能讓女人當家?那可是會屋倒牆塌的!”
面紗後的劉娥玉容一片慘白,這是指著和尚罵禿驢?
趙恆冷笑一聲,“天家親情,只在宮牆之內。”
寇準隻覺今日的趙恆死氣沉沉,說話也是陰森森的,這話裡的意思是太子為太宗一脈所害?
丁謂最是中肯實際,“此乃大事還請陛下明日召開大朝會群議。”
趙恆的語氣平淡,“依卿所言。”
張知白這次再也不是和事佬,殺氣騰騰的說道,“啟稟陛下,劉惟伊身居要職,讒言媚上、私議儲君廢立之事,請陛下罷去劉惟伊起居郎一職。”
趙恆這才輕歎一聲,“立惠國公主為儲君是朕說的,剩下的明天朝會再說,諸卿退下吧。”
寇準等人遠去,張景宗抓緊時間拍馬,“奴婢跟隨陛下幾十年,從來沒見過陛下今日這般帝王氣度,五位宰執加起來的氣勢都不如陛下,特別是那句天家親情只在宮牆之內,寇大人聽的臉都白了。”
趙恆沒好氣的說道,“那是靖康說的,你有空就把宮內好好整治整治,朕失言一句天下皆知,是不是朕寵幸妃嬪也會放在政事堂討論?”
張景宗鼠竄而出,暗自腹誹劉惟伊大半夜還搶活乾。
“景宗說的沒錯,陛下剛才確實有一番超越先皇的帝王氣度,臣妾看著都有點心驚,靖康的氣勢哪能和陛下比?”
趙恆歎道,“若是心如死灰也算氣度,不要也罷。”
寇準一行人剛出宮門,張知白便開始埋怨馮拯,“覲見陛下就馮大人沒諫言,想什麽那麽出神?”
“想什麽?本官在想劉惟伊何時失手過?最後卻發現他無論仕途還是貨殖,都是謀定後動從無敗績。我們五人怕是要名垂千古了,第一女儲君,不知道誰家兒郎有福氣得這一國嫁妝!”
臨近傍晚,劉惟伊才將昨夜瞌睡補回來,還想多躺一會,蔡元奴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
“別睡了,今天外面到處都在傳老爺勸陛下立惠國公主為順位儲君,是不是真的?”
劉惟伊頓時一呆,“傳的這麽快?”
“是真的?這麽大的事老爺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得先去通知諸位姐妹,說不定得連夜出東京城。”
“是陛下說的,跟我沒關系,都三個多月的身孕了,別這麽急躁傷著孩子怎麽辦?”
“不是老爺說的就算了,老爺行事可得時刻記著家裡有七個孕婦。”
“我心裡有數就算跑也會帶上你,在碧雲樓聽說的?”
“樓內都傳的沸沸揚揚,而且更夫已經提前上街打更通知明日大朝會。”
劉惟伊再也無法入睡,更衣後吃飯,又讓人去請范仲淹、章頻、劉平碧雲樓小聚。
碧雲樓二樓單間,四人就坐,章頻春風得意,嘴一直都是張著的,從來沒合上過。
三人比劉惟伊更著急,剛一坐下劉平便問起昨夜宮內詳情,
“靖康真的諫言陛下立惠國長公主為順位儲君?”
“不是我說的,是陛下說的只是失言而已。”
章頻搖搖頭,“只是失言也不得了,陛下有此心的話,自然會有人前去推動,難道太子所中砒霜之毒真是太宗一脈所下?陛下立女儲君以示決心,絕不傳位於他們?”
范仲淹感慨道,“陛下子嗣只有太子一人,牽一發而動全身,非國家之福。”
劉平心思更靈活一點,“真要是立惠國長公主為順位儲君,太子殿下肯定會順利成人。”
劉惟伊頓時對劉平刮目相待,“我一直以為士衡是粗中還是粗,未曾想粗中還有細。”
劉平歎口氣,“文武百官俱是心知肚明,就拿禦史台來說,也就希文剛進京不知道,這實在是陛下家事,誰也不敢提,萬一陛下再行太祖之事,將來那位登基,怕是誰提誰死!”
章頻官升一級更加直接,“靖康今日請我們來,肯定是有事,你就直接說是不是需要我們上疏立惠國長公主為順位儲君?”
劉惟伊笑道, “簡之不怕剛到手的侍禦史又飛走?”
“怕,怎麽不怕,陛下知遇之恩豈能不報?若是就此澆滅某些人的私心保全太子,就算再蹉跎二十年也值得。”
劉平打趣道,“簡之再蹉跎二十年,肯定已是入土為安,升官美夢只能去地府尋了。”
章頻笑道,“我可是比士衡高兩階,就算現在入土等你二十年,地府中相見,說不定你還得見我一聲大人。”
劉平怒道,“還不是因為你卑鄙無恥,把禦史台用來擦屁股的東京日報都藏起來了。”
章頻洋洋得意,“我要是明天參你用陛下頭像擦屁股,說不定還能得賜銀魚袋。”
“那頭像是寇大人的!”
“寇大人可是你的保舉人,你竟然用他頭像擦屁股!”
劉惟伊拍拍劉平的肩膀,“行了,你不是簡之的對手,不過比他年輕,留著力氣欺負他兒子。”
劉平章頻休戰,范仲淹才開口說道,“兩位大人有家有業的還是我來吧,無牽無掛真要是出任地方,靖康替我照顧家母即可。”
章頻收起嬉鬧心態,一臉嚴肅的說道,“希文可得想好,你這監察禦史還沒捂熱乎,下去了不一定能回來。”
范仲淹豪情萬丈,“既受帝恩,為陛下子嗣盡一份心意也是應該的,便是蹉跎二十年又如何,五十正當年!”
“一個人的份量不夠,三位有心的話都上,太子今年十歲,三十年後登基,就算你們不在自有子孫受用無窮!我劉惟伊壓上身家性命送你們一程。”
一場初夏風暴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