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樓前,劉惟伊目送章頻、劉平、范仲淹相攜離開,時間太緊他們會合三人之力連夜寫好奏疏。
片刻之後,鄧守恩和周懷政領著一群人走出碧雲樓。
劉惟伊拱手一禮,“兩位都知可曾寫好筆錄?”
鄧守恩回禮,“今夜就會呈交陛下,靖康生就一顆玲瓏心,主動要求皇城司上門錄證言,原來是別有所求。”
“所求為何?此乃陛下所需,這是皇城司應該做的,鄧都知不用感謝我越俎代庖。”
“不感謝怎麽能成,茶水點心一樣不缺,再有此類事,靖康盡管開口。”
周懷政走時方才對著劉惟伊拱手一禮,兩人素來嫌隙,若不是此次目標相同,他絕不低頭。
六月十二日臨時大朝會,東華門外,
文武百官喧鬧鼎沸竟然將商販的叫賣聲蓋了過去,四五成群結團而論禮儀風度全無。
偶爾還能聽見有人連道恭喜,貴公子才貌俱佳之類的話語。
還有人慷慨激昂痛斥起居郎奸邪小人,竟然行此荒謬之舉,若不能將此人遠罷朝堂,舉國將無寧日。
偶爾有一方主官到來,也少有人避讓,紛紛視而不見,歷朝歷代未有之事,長官來了算個屁!
太宗一脈六府親王、郡王、公候抱成一團將禮部所屬待漏院佔了過去,裡面寂靜無聲。他們都被昨日的周懷政嚇壞了,仿佛瘋狗出籠逢人就咬。如今六府之外皆有龍神衛和皇城司雙重守衛,讓太宗嫡系子孫靜若寒蟬膽戰心驚。雖然太子中毒他們是天然受益者,但不一定跟他們有關,說不定是德昭一系趙惟正乾的,故意陷害太宗一脈!
張知白昨夜失眠,所以早早的來到東華門外,未曾想過今日宮門之外竟比馬行街夜市更加熱鬧,他這個政事堂宰執到來之時竟然無人收斂。
“賣報、賣報、新鮮出爐的東京晨報二十文一份,今日逢惠國長公主八歲生辰加送特刊一份!”
“你那報童為何漲價?不是五錢嗎?”
“回這位官人,天亮後仍然是五錢,多出來的十五錢是……別搶、諸位官人別搶啊、每人都有、那位官人還沒給錢、再搶我就去開封府報官了!”
反應靈敏的官員直接掏出一把銅錢扔給報童,抓起報紙便躲在一邊用燈籠照著觀看,惠國長公主不就是傳說中的順位儲君?這可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二十文值了!
張知白本想呵斥報童不成體統,誰知轉眼間東京晨報就已售賣一空。
張知白想呵斥四處爭搶報紙的官員,卻又不敢犯眾怒,說不定哪天登首相之位還得靠這些文武百官支持。
親隨在張知白耳邊輕聲提醒,“惠國長公主。”
“去拿一份讓老夫看看。”
親隨走到前方看報的某官員身邊,“張相公借這位大人報紙一觀。”
某官員抬頭滿臉嫌棄的看了一眼張知白親隨,不屑一哼轉身就走,老子家有十歲麒麟兒便是公主也配的上,張知白算個鳥?
親隨鍥而不舍厚著臉皮繼續向別的官員索要,終於在碰壁三次後拿回一份主刊。
張知白一臉懵逼的看著眼前主刊,除了四周印有熱烈慶祝惠國長公主八歲華誕的字樣,並無特殊之處,顯然關鍵在特刊!
“特刊呢?”
親隨慚愧的低下頭,“那位官人將特刊揣進懷裡了。”
張知白一臉嚴霜走進官員圍觀之處,手堅定的伸向特刊,在一群官員目瞪口呆之下,拿了特刊轉身就走。
回到政事堂待漏院公廨,張知白借著燭光看向特刊,正面是八歲女童站立畫像,頭戴鳳冠身著公主禮服,清雋秀麗眉目如詩,畫中眼神看向前方給人一種俯視眾生之感,這便是君臨天下?
“咦?”旁邊伸來一隻蒼老堅定的手,毫不客氣的接過張知白手中的特刊,正是寇準到了。
大魚吃小魚,張知白隻得湊到寇準身邊看特刊另外一面,
太子趙禎位於正中、天子趙恆和面帶輕紗的皇后劉娥位於左右牽手趙禎,趙靜、趙志衝分別牽著趙恆、劉娥侍立兩邊,好一副闔家歡聚圖。
張知白讚道,“至少七成像。”
寇準歎氣,“至少九成,東京日報敗的一點也不冤。”
劉惟伊並沒有入門下待漏院公廨,只是和章頻、劉平、范仲淹遠遠的避開眾人在一邊竊竊私語。
劉平感慨道,“惠國公主如此端莊秀麗,不知十年後何家兒郎有此幸運?”
章頻笑道,“士衡家是不用想,五大三粗快趕上鍾馗了。”
“你家祖宅還靠我保佑,每年拜我好幾次,如今還嫌我醜?”
“只是像,非是!”
不遠處的馬亮看著劉惟伊四人相談甚歡,感覺今天怕是要出事!
福寧殿寢宮,劉娥楊淑妃正為趙恆穿衣戴冠。
趙恆看著兩人時上時下的忙碌,忍不住發出感慨,“像極了朕十五年前赴澶州之時!”
劉娥笑道,“十五年前陛下全功而歸,今日必定一樣。”
趙恆心胸大開,不是我的子孫繼承大統,太祖太宗又有什麽區別?
昨日鄧守恩連夜呈上禦史台三人語錄,劉平那句文武百官俱是心知肚明,讓趙恆不寒而栗,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挑太祖一脈進宮至少不用擔心百官和新皇勾結欺負宮內婦孺,若太宗一脈進宮,他怕是死,也不得安寧。若是不能子嗣延續,那便在青史之上留下美名。
文德殿內,文武百官站位已亂,左邊的政事堂班位、翰林院班位已經被擠到禦座下的香爐前。
右邊的親王使相班位竟然發生了衝撞,楚王趙元佐竟然挨了一拳也不知道是誰打的。
寇準把嗓子都吼啞了,完全沒用,本該在文德殿廣場上站位的文武百官都在往殿內衝,閣門袛侯想要關上殿門,立刻被打的鼻青臉腫。
禦史中丞馬亮感覺自己的仕途到頂了,剛才讓監察禦史劉平去殿外肅正朝儀,劉平斷然拒絕,理由是今日有奏。
馬亮本以為范仲淹身為禦史台新晉禦史沒膽子拒絕,結果依然被拒。馬亮不敢再問下去了,這群王八蛋準備大乾一場,而他身為台長,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還是范仲淹看馬亮神思不屬才實言相告,“今日之事恐會連累中丞,我等才有所隱瞞,大人見諒。”
馬亮長歎一聲,隨他去吧,這禦史台中丞不當也罷!
文德殿兩邊的教坊樂班終於被人扔出殿外,又空出一大片地方留給百官站位。
金吾衛已經放棄維持殿內秩序的努力,只是勉強保住禦前六尺之地無人。
簾動人出,不過出來的並不是天下儀仗。
劉惟伊穩步走到禦前香爐處郎聲說道,“陛下有詔今日朝會無須站班,百官俱可入殿參見,但凡有人喧嘩,一律罰俸半年至永昌陵守陵!請禦史中丞馬大人掌殿內秩序。”
殿內仍有喧嘩,劉惟伊朗聲說道,“請馬中丞肅整朝儀。”
馬亮出班掃視一周,見喧嘩之人眾多遲疑不定。
劉惟伊替他說道,“金吾衛何在?請將右正言劉煜叉出殿外,即時啟程赴永昌陵為太祖守陵。”
金吾衛早看文武百官不順眼,立刻有兩人聽令出列,拽住劉煜的胳膊就往外拉,劉煜大喊,“挾私泄憤虐待言官……”
“堵住他的嘴!”
金吾衛依言而行。
寇準怒道,“你好大的狗膽,就算是陛下也未曾如此苛待朝官,起居郎將政事堂視作無物?”
劉惟伊朗聲答道,“下官苛待朝官也是拜政事堂所賜,若是諸位相公能安朝堂何至於區區起居郎出手,一殿之臣寇大人尚且統禦不了,還敢妄言安天下?”
寇準氣的臉色發青啞口無言。
樞密直學士、給事中王曙見丈人寇準受辱,前踏一步出列就要開口。
劉惟伊拿起手中的笏板,指著不遠處的王曙怒喝道,“你要是敢開口,我就讓你斯文掃地,今日陛下不說準,誰都不能開口。”
震懾住王曙,劉惟伊又向殿內文武百官朗聲說道,“諸位同僚請自重,不要把陛下的仁慈善良當作軟弱可欺,朝堂之上,只要陛下在,缺了誰都會有人補上,諸位可放手一試。”
劉惟伊回頭再看王曙仍未歸位不由冷笑,“便是寇大人想自請外出,亦是無可無不可!”
王曙終於後退一步歸位,滿殿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