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初夏的悶熱漸漸散去,太子趙禎似有好轉後,被劉娥帶回福寧殿調養休息,宮內的緊張氣氛漸去,藍繼宗連夜著手調查近日太子食譜漸變之事。
劉惟伊建議藍繼宗不作引導詢問,只需為每人錄份證言將近日發生之事詳述即可,得趙恆首肯並留下張景宗協辦。
福寧殿內
太子趙禎臨睡前精神稍微振奮點,竟然有了食欲,劉娥讓人取來點心讓他解饑被劉惟伊阻止。
“睡前半個時辰內不適合進食,太子殿下若是餓了可以多喝水。”
趙禎在偏殿內安然睡去,醫官院使在殿外廊下耳房徹夜待命,劉惟伊殿內值夜。
宮內陰私不可明言,殿內只剩下趙恆、劉娥、楊淑妃、劉惟伊靜坐無言。
沉默良久,趙恆長歎一聲,“子嗣單薄,朕和娘娘淑妃整日如履薄冰,擔心禎兒會步他五位哥哥後塵,怕來怕去還是出事了。”
殿內無人可以勸解,劉惟伊隻得開口說道,“陛下才是國之根本,陛下身體安康便是太子之福,還請陛下保重龍體。”
“朕的身體倒是日愈見佳,剛想給禎兒多掙一份家業,他便出事,朕在想前些日子讓懷政勾當皇城司是不是做錯了?”
劉惟伊強忍心中的荒唐感,“臣倒是覺得周都知比陛下更在意太子殿下的安危。”
趙恆愕然一楞,“是啊,人心最是耐人尋味,懷政與朕自幼相伴,說有兄弟之情也不為過,如今怕是希望朕早日駕崩,他好輔助太子登基。”
劉娥嗔怒,“陛下今日跑的比張景宗還利索,身體好好的非要說些晦氣話。”
趙恆拉著劉娥的手安撫,“只是感慨而已,今日禎兒有疾,朕感覺天都塌下來了。”
楊淑妃哽咽聲又起,“都是臣妾沒照顧好禎兒,才令陛下心懼。”
劉娥勸解道,“天塌了,臣妾不怕,因為有陛下頂天立地。”
“朕不是一直都站著的嗎?朕是覺得宮內到處都是窟窿,怎麽堵也堵不住,靖康是不是也這樣認為?”
“臣認為只是沒堵住源頭而已。”
趙恆眼神一亮,“靖康可是覺得明日能找到主謀?”
“恰恰相反,臣認為什麽都查不到,查到最後會突然發現是太子殿下喜歡吃蝦和山藥而已。”
“禎兒喜歡?”
劉惟伊點頭說道,“蝦和山藥一次吃五斤也不會中毒,禦廚房根本就沒想過會有不妥,只有太子殿下喜歡,才會經常吃。”
趙恆皺眉道,“這樣說來根本沒有幕後之人,只是禎兒貪口腹之欲?”
“不!肯定有引導之人,太子殿下明日醒來陛下一問便知,殿下主動要吃蝦,卻會忘了是誰說蝦好吃。”
“禎兒也算人上之資,不見的會忘。”
“陛下可還記得臣初次進宮之時說的第七句話?”
趙恆沉思片刻,“什麽話?”
“臣忘了!”
趙恆這才悚然而驚,眼中寒光四射一片肅殺之氣,“朕明日便將左右春坊司無論內外全部輪換一遍。”
“治標不治本,以一人之惡傷百人忠心,這百人輪換到哪裡能讓陛下放心?”
“如何治本?”
劉惟伊滿臉苦澀,“陛下其實早知道答案,又何必為難臣?”
趙恆沉默不語。
劉娥若有所思。
楊淑妃一臉懵懂,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突然間又是一片死寂。
“朕就剩兩個兄弟,通王已禁足,總不能再把楚王也留在府中吧!”
“陛下就沒想過讓諸位王爺或是後人過的更自在點?”
劉娥對劉惟伊怒目而視,好不容易把趙元儼關起來,你是腦子進水了?
趙恆輕拍劉娥胳膊示意她無須生氣,“靖康的意思,讓朕從諸王中擇一子進宮撫養絕了別人的心思?”
“臣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本來太子殿下能長命百歲,諸王要是送子進宮,太子殿下說不定會馬上會步諸位皇子後塵。大前年東宮六府失火,聽說陛下要嚴懲通王爺,最後為何輕拿輕放?”
“王旦覺得皇家兄弟逐漸凋零,願以宰相之身戴罪,朕哪能真讓他替罪?”
“陛下到現在還這樣想?”
“靖康是說他暗地裡勾結通王?”
“勾結倒不至於,但他肯定有示好之心,給子孫後代留條捷徑,萬一哪天通王幸進呢?滿朝文武怕是都有這個心思,不然陛下以為八賢王美名如何而來?”
趙恆心中百感交集,如同十五年前王欽若替他剖析寇準心思,想說王旦沒那個心思,卻沒那個底氣,“這……”
劉惟伊再加一把火,“也不能全怪王相,陛下遲遲不立太子,又厚愛通王難免會令人浮想聯翩。”
趙恆仿佛看見劉娥楊淑妃滿臉鄙夷,一臉慚愧的說道,“朕也想過早立太子,百官覺得太子出身太低,再三勸朕多等兩年。”
“陛下錯了,臣覺得太子殿下和兩位公主殿下高不可攀,比通王楚王更有皇家氣度,實乃天地至尊,鯉魚尚能跳龍門,更何況他們俱是天子所出?”
劉娥眼中神采飛揚,楊淑妃嘴張開就再也合不攏,她現在有點明白了。
趙恆駭然而立,“靖康是想勸朕立靜兒為儲君?”
劉惟伊連忙起身深揖,“臣請陛下續金匱之盟,若陛下無所出,便請娘娘從太祖一脈擇佳兒入宮撫養,繼承大統!絕了諸王妄進之心。”
如此驚世駭俗趙恆竟然有種慶幸感,心中暗道還好不是立靜兒為儲君,“靖康可知此事後果?”
“臣知道,太宗一脈會日夜祈禱陛下再生龍子,不然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們。太子殿下無病無憂長命百歲,太祖一脈在野便是有什麽心思也進不了宮。陛下從此便可安枕無憂,宮內平安,兄弟和諧,滿朝文武也沒了可投機的對象。”
趙恆重新坐下,“靖康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朕就不信禎兒的叔伯兄弟會盼著他出意外。”
劉惟伊自信而言,“臣有證據,陛下明日令皇城司查探後便知,今夜陛下的兄弟子侄俱是忙碌不休,就連已禁足的通王府,也必定有人通風報信。”
劉娥、楊淑妃已是一臉呆滯,趙恆勉強說道,“他們關心太子也無可厚非。”
劉惟伊再次深揖,“天家親情只在宮內,陛下何必自欺欺人,五位皇子早夭加上今日太子之疾,陛下當真一點感觸都無?臣願以身家性命做保,再立金匱盟約之後,太子若出意外,臣願生殉太子!”
終於被趕出了福寧殿,踏著如水月光,夜空星光璀璨蒼穹一片湛藍,劉惟伊心中感慨萬千,趙恆身體漸好、趙禎突然有恙,都為他敲響了警鍾,歷史已經漸漸脫離已知的軌道, 漸不可控,他要徹底斷絕趙光義一脈角逐天子之位的可能。
劉惟伊賭的是趙恆愛子之心,賭的是劉娥想要更穩定的保障。
耳房內的醫官,根本就不敢出門,趙恆的那句想勸朕立靜兒為儲君,在空曠的夜裡也不知道究竟傳了多遠。
福寧殿內的一家三口看著燭光相對無言,最先開口的楊淑妃,“臣妾覺得起居郎說的有道理,那樣大家都安生了,陛下能安枕無憂,太子也能福順安康,臣妾也不用提心吊膽。”
趙恆苦笑,“別聽靖康胡說,淑妃在宮裡怎麽可能提心吊膽。”
“不是靖康說的,大中祥符八年宮內大火後,臣妾嬸娘進宮讓臣妾看好禎兒,說有人起了奪嫡之心,臣妾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怕一醒來禎兒便沒了!”楊淑妃說完已是淚流成河。
劉娥見趙恆視線相詢,搖頭說道,“臣妾不知道此事,今日第一次聽妹妹說起。”
趙恆將楊淑妃摟進懷內輕聲安撫,“怎麽從來沒和朕說過此事?娥娘也不知道。”
“那時通王宮內縱馬傷人陛下都未曾責怪於他,臣妾以為陛下要效太祖之事,哪敢說出來?”
趙恆心中煩悶,是因為自己太過優柔寡斷?
“娘娘呢,怎麽想?朕是說萬一需要挑一個養在宮內,娘娘希望是挑太祖一脈?還是挑太宗一脈?”
劉娥一臉嚴毅,“陛下的子侄,臣妾不敢挑,臣妾怕他封自己生父為帝,到時候臣妾、淑妃、靜兒、志衝算是誰的妻兒?後世史書會如何評說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