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惟伊的豪言壯語在垂拱殿內回蕩,趙恆劉娥對視一眼俱是滿臉駭然。
“漢有七國之亂,晉有八王之亂。遼帝耶律隆緒僅有一子耶律宗真時年三歲,若是遼帝能多留下幾名幼子,諸多宗室、後族、權臣、邊鎮會不會各有擁立?到時候會不會有子侄求助陛下這個長輩?”
趙恆苦笑,“朕僅有一子還是幸事?”
“宋遼國情不同,遼以武立國,近百年來逆臣頻出刀兵常見,世宗穆宗均薨歿於叛亂。反觀我大宋,國泰民安。無一紙一筆隻言片語,萬民便來繞拜皇城,遼國若能如此何必處處習宋?”
趙恆這才點頭允了,“朕讓藍繼宗陪你去?”
“還請陛下換個年輕點的,臣想速去速回,路上肯定會走得很急,藍都知一來一回怕會顛出病。”
趙恆看向侍立一邊的張景宗,“景宗覺得誰合適?”
張景宗搖搖頭,“還是請陛下拿主意,此次使遼是美差,沒人會拒絕。”
“楊家肯定也得去人,楊延昭長子是叫楊傳永?”
“陛下好記性,楊傳永在荊湖北路,至少要五天才能趕回來,而且他不是嫡出,不太合適。”
“那就只剩下和靖康有奪妻之恨的楊文廣了,他現在什麽官職?”
劉惟伊在一旁啞口無言,滿臉通紅。
“神衛軍都頭。”
“小了點,授右侍禁入職殿前司推案。”
楊文廣入夜後來到劉宅拜謝,劉惟伊隻說了一句話,便將他轟走,“這次使遼你若再發酒瘋就不用回來了,等二十年後宗寶去接你!”
劉惟伊首先將報館一眾士子召集起來開會,嚴令禁止晨報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發表政論,但可以更加市井化,每天的晨報樣版送進劉宅交由元初過目後才能刊印。
當夜劉宅一家九口聚集在新宅三樓,劉惟伊正式公布遺囑。
“遺囑只是有備無患以防萬一,我沒說完誰要是敢哭,就去老宅哭個夠,眼淚最好先留著,等我回不來後再哭,聽清沒有?”
劉惟伊從來沒有這般嚴肅過,眾女面色一整齊聲稱是。
“我使遼期間後院婦孺不允許出人,包括婚喪嫁娶,進人可以,但是得你們八人全部同意方能進人。”
“我手中的八本書冊是留給你們防身用的,全為密語所寫,缺一本便不能成書。我若是一年內不能回來會有人上門解密語,還有人上門排頁序,缺一不可。”
“書冊匯訂成書後,看透就燒掉,不要超過一天,任何外人看見都會引來殺生之禍還會連累父母,至於為什麽,到時你們看過便知道。”
“一年內我若不回來,碧雲樓、報館、華夏商會的股份全部賣給陛下,我不在你們也守不住。”
“八人都有身孕是我能給予你們的最大公平,你們平分除了劉宅外的所有家產,曹瑾的嫁妝不算在內,巴東劉氏四人算兩份,你們一人一份大概十萬貫。”
“毫無保留的相信娘娘,孩子周歲後想改嫁的娘娘會替我將你們嫁出去,不想嫁人的住在劉宅,但娘娘百年以後必須離開東京城,移居江南巴東都可。”
“孩子的名字我已準備好,每人四個名字,男女都有。”
“慕容和方楊方柳替我照顧好後宅,有人敢亂來先殺再報開封府,不要留活口。外面有事就讓元初入宮,小事找張景宗、藍繼宗、韓守英、鄧守恩四位都知,大事就找娘娘。”
“遺囑隻立一次,以後凡是出遠門都以此行事,現在想哭就哭吧。”
人生終須別離。
劉惟伊、楊文廣於垂拱殿行陛辭之禮時,謝絕趙恆遣人送行,只是希望楊業骸骨入園儀式能更隆重一些。
七月三日五更,天色朦朧中,百余騎並十來輛馬車緩緩駛出封丘門,開始輾轉之後近三千裡的旅程。
劉惟伊並沒有讓妻妾相送,怕忍不住熱淚盈眶。
剛出外城便有馬車停在路邊,一群人侍立在旁等候已久,為首之人清紗罩身。
楊文廣在劉惟伊身邊說道,“我娘昨夜住在城外農莊,要送我們一程。”
劉惟伊隻得下馬走到路邊輕揖,“下官多謝柴郡主相送,愧不敢當。”
柴郡主並不說話,只是雙手奉上一杯酒,劉惟伊接過一飲而盡,三杯酒後,柴郡主屈身萬福,“起居郎此去一路順風,早日平安而歸。”
再次上馬後的劉惟伊已無出城時的意氣風發,滿腔豪情壯志已被柴郡主的似水柔情衝散,頻頻回首東京城。
身旁的江德明暗暗好笑,這是和柴郡主有一腿?
一行人趕到白溝驛時已是第三天下午,遣信使送官貼至遼國白溝館,眾人便在驛站休整靜待遼國接伴使。
七月六日辰時末,劉惟伊江德明兩騎並排走在白溝橋北,迎面遼國的接伴正副使在橋頭騎馬靜候。
待看清接伴使面容,劉惟伊喜出望外,再也不擔心會舉止失禮。
片刻後四馬相對,蕭材律朗聲說道,“南朝皇帝聖體萬福!”
江德明朗聲回道,“北朝皇帝聖體萬福!”
遼宋互問聖安後,使節下馬互行揖禮。
“蕭紹宗見過宋使劉起居郎。”
“劉惟伊見過接伴使蕭林牙。”
“駙馬都尉蕭材律見過江押班。”
“江德明見過蕭駙馬。”
四人步入白溝橋北亭,亭內石台之上置酒十三盞,劉惟伊頓時想起呂夷簡傳授的使遼秘籍,使勁喝不要怕失禮。
劉惟伊先和蕭紹宗對飲三杯,才找上蕭材律,“半年未見,蕭兄已尚得公主貴為駙馬,人生第二春更勝第一春,他日更上層樓可別忘了南朝東京城還有故舊。”
蕭材律搖搖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後才說道,“哪有第二春?是第一冬而已,只能苦中作樂,先不說這個,我給你重新介紹下大遼接伴使蕭紹宗,他乃大遼左威衛大將軍、林牙、駙馬都尉,尚得梁國公主為妻,和靖康一樣年少有為,愛好也和靖康一樣,梁國公主長他七歲。”
蕭紹宗開始頗為自得,聽到最後一句,只能裝作沒聽見,再次和劉惟伊對飲後並肩下橋,代遼帝耶律隆緒賜宴劉惟伊於白溝館。
宴罷,兩國使團赴新城縣稍做禮儀上的停留,直奔涿州永寧館休整。
次日,一行人又在良鄉永和館稍作停留後啟程,終於在日落前進入遼國南京析津府。
遼南京與宋東京除了風韻略有不同,劉惟伊置身城中竟然有種夢回東京之感。
黃昏中的南京城人潮湧動,街道左右兩邊數百圍觀民眾若不看發式,分不清宋遼究竟有何區別,偶而出現的契丹服飾竟然能令劉惟伊有眼前一亮之感,這不就是後世美帝雄霸全球的翻版?
蕭材律幽幽話語傳來,分不清悲喜,“這便是每年十萬兩銀、二十萬絹後的大遼南京,到底是誰勝誰負?”
劉惟伊一臉沉痛回應蕭材律,“蕭兄隻願自己錦衣玉食, 遼國子民便該茹毛飲血獸皮裹身?”
蕭材律一臉茫然,不知該如何作答。蕭紹宗暗暗好笑,惡人自有惡人磨,你蕭材律的玩世不恭去哪了?
蕭紹宗再代表遼帝耶律隆緒賜宴劉惟伊於永平館。
南京留守韓製心親赴驛館,想見識一下近年來聲振遼宋兩國的南朝起居郎劉惟伊。
蕭材律悄悄提醒劉惟伊,若是想早點事成回國,梁國長公主耶律燕哥的這條路子他可以多走走。
所以劉惟伊得拿出應付耶律留寧的手段去勾搭蕭紹宗。
宴席自有詩詞,今日又逢七夕,但北朝無人願意先行,都想看看劉惟伊所作如何,再決定要不要憋出力作。
韓製心首先邀請劉惟伊在析津府留下墨寶。
有求於人劉惟伊當然不會矜持,自袖內取出鵝毛筆就墨,廳內遼國群臣瞬間滯頓,潔白驚鴻上下飛轉甩出朵朵雪花,筆下如有遊龍蜿蜒流暢,瞬間過後佳作天成,
當日佳期鵲誤傳,至今猶作斷腸仙。橋成漢渚星波外,人在鸞歌鳳舞前。歡盡夜,別經年,別多歡少奈何天。情知此會無長計,咫尺涼蟾亦未圓。
盛名非虛,已有遼臣決定今夜放棄詩詞專攻美酒,總得有一項要蓋過宋使。
詞作雖佳,南京留守韓製心卻頗多疑惑,“請問起居郎,行文為何是由左至右與平日習俗截然相反?”
劉惟伊朝著一南一北拱手後方才說道,“宋遼世為兄弟之邦,乾坤間隻此兩上國,宋從右至左,遼從左到右,便是平分天地,難道不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