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三年八月五日,遼帝耶律隆緒召見宋國信使於長春帳。
劉惟伊帳外等候之時忍不住發出感歎,這才是真正的皇帝行營,六十余尺的車帳,外圍是一圈又一圈的氈帳,長槍林立,五千近衛守衛一輛車帳,一千人帳外待命,四千人輪宿氈帳內,鐵桶一般守衛著耶律隆緒。
帳內一家三口,耶律隆緒、蕭菩薩哥、不到四歲的耶律宗真。
劉惟伊深揖見禮後,四歲的耶律宗真便撲了上來,一眨一眨的大眼睛讓人生不出半點討厭之心。
“你是南朝起居郎嗎?”耶律宗真滿臉天真。
劉惟伊跪坐在羊羔皮上將熊孩子攬在身前,“外臣正是。”
“娘娘說你會寫詩,可以教我嗎?”
“外臣願意。”
熊孩子終究害怕陌生人,得到答案後就撲入蕭菩薩哥的懷裡。
劉惟伊這才正衣而言,“北朝陛下容稟,契丹本為馬上民族,強者為尊,梁王應跟隨陛下學王霸之道方能定鼎。詩詞只是小道,若外臣將梁王教成另外一個李後主,便是契丹千古罪人。”
耶律隆緒不為所動,“漢家自古便有不戰而屈人之兵一說,豈不是正合南朝之意?”
“外臣看不出陛下與漢家有何區別。塞外自古以來興衰更替從未止歇,沒有契丹還會有女真、黨項這些禽獸之族,塞外終須有人鎮守蠻夷,遼比宋更為合適!”
“幽雲十六州呢,漢家從此不作他想?”
“從澶淵之盟開始,幽雲十六州便不再是漢家之地,北朝盡得民心又能誓守盟約,我大宋華夏正統自然不會失信於人。天下之大,容的下宋遼兩國,宋向西南,遼向東北,再給兩位陛下一百年時間都走不到盡頭,彈丸之地為兩國永世和平之計,不要也罷!”
“南朝起居郎能保證?”
“外臣能保證吾皇三代以內,必守誓約。”
“能有決心再立金匱之盟,朕還是挺佩服這個南朝皇兄的,聽說起居郎從中出力不少。”
劉惟伊邊說邊看著耶律宗真,“自古天家無親情,憂吾皇所憂,是外臣的本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成全。”
耶律隆緒點頭嘉許劉惟伊所言,“朕想請南朝起居郎作全家福畫像,卿可願意?”
“外臣不勝榮幸。”
劉惟伊這才有機會好好打量蕭菩薩哥,一副柔美氣質難怪無子也能立為皇后,我見猶憐。
耶律隆緒對手中的全家福讚不絕口,“朕向來自負畫藝非凡,這畫看著讓人慚愧,而且成畫時間如此之短,讓人歎為觀止。”
劉惟伊連忙謙虛,“此乃畫筆之功,外臣會獻上鉛筆的製作方法,北朝陛下熟悉後會比外臣畫的會更好。”
耶律隆緒再次微笑點頭,“素聞起居郎歌聲曲調優美,朕可有耳福聆聽?”
“外臣願意,不會有人彈劾外臣獻媚於北朝陛下吧?”
耶律隆緒聞言大笑,“只要朕願意,哪怕是起居郎夜宿長春帳,也無人敢行彈劾之事。”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請允許我塵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過去,滿身風雨我從海上來,才定居在這草原裡……
滄海一聲笑,紛紛世上潮……
我立馬千山外,聽風唱著天籟……
劉惟伊留下歌詞飄然而去,耶律隆緒推了一下還在回味的蕭菩薩哥,“怎麽?看上少年才俊了?”
蕭菩薩哥一嗔一瞥之中自有風情萬種,“剛剛記住的曲調這下又忘了。”
“忘了也不怕,一時半會他也走不掉,朕會經常召他覲見。”
“真是伴異象而生,這樣怕是不妥。”
“無論是不是佛子,只要他站在大遼國土,就必須順著朕的意思來。”
盡管沒能確定歸期,劉惟伊還是頗感欣慰,至少耶律隆緒讓他去中京城休整,並沒有軟禁的意思。
中京城的城牆只是夯土並無磚石,縱然劉惟伊心懷鬼胎也不免為遼國氣度所折服,這才是大國該有的自信。
中京城的布局完全是縮小版的宋東京城,除了名字不同,連城門的樣子都相似。
翰林學士吳叔達也終於有了和劉惟伊親密接觸的機會,擔任館伴使。
劉惟伊被吳叔達殷勤陪伴弄的毛骨悚然,隻得以一詩一詞相贈,吳叔達終於在耶律燕哥和蕭紹宗將他踢開之前,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贈北朝翰林吳叔達。
中京城的第一夜,仍是耶律宗業代遼帝耶律隆緒賜宴劉惟伊於外城大同館。
劉惟伊對中京城並無興趣,土城而已,他只是想來感謝耶律留寧,這個便宜兄弟為人不錯,空手上門令耶律留寧妻妾兒女一臉震驚,要不是蕭紹宗和蕭材律跟著,估計能哭出來,散盡家財啊!
一番密談之後耶律留寧眼含熱淚,他家將會是南京首富。
劉惟伊會趁著韓製心任南京留守之際,在新城、朔州、永清、振武軍四地遼國榷場,以比市價多一成的價格,大肆收購耶律留寧家的貨物,有效期十年,僅多出來的那一成十年最少也有百萬貫。
依依不舍的送走劉惟伊,耶律留寧向全家宣布哪怕是降職也要移居南京。
劉惟伊在中京休息了三天,又被耶律隆緒召見陪同狩獵。
萬余人的隊伍拔帳而起,浩浩蕩蕩直奔三百裡外的黑山林場狩獵,后宮嬪妃,公主、駙馬、郡王、遼國北院大小內外臣僚以及宣徽院所屬官員一一在列,南院樞密院﹑中書省等漢人臣僚則只有一二人隨從。
劉惟伊徹徹底底的震撼了,鋪天蓋地的旗幟,刀槍林立的軍鎮,近六十尺的車帳被六十匹駿馬緩緩拖行,鷹隼漫天飛舞,獵犬伺機而動,這就是秋狩。
震撼過後就是深深的思念,思念遠方的妻妾,大大小小的熊孩子,連家裡的狗阿黃都想了一遍。
八月十五黑山腳下,耶律隆緒賜宴群臣,劉惟伊徹底爆發了,先獻詞一首,賀北朝皇帝中秋兼懷思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這是要流傳千古?耶律隆緒的臉都綠了, 看看身邊十四歲的越國公主耶律槊古,美人計使不上了?
遼國文武百官宗室貴戚暗罵劉惟伊不是好東西,憋了幾個月的中秋詩詞全部作廢,只有等明年再用。
說好的獻詩詞呢?就這一首?蕭菩薩哥忍不住偷笑,因為耶律隆緒準備的中秋詞也沒敢拿出來。
一看有點冷場,劉惟伊隻得再次出現。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
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遼國群臣終於徹底懵了,這南朝起居郎要是再扔一首出來,他們以後使宋都得把臉蒙住。
既然詩詞比不過,那就喝酒,於是江德明、楊文廣、閻文應等人再次先後醉倒,動不動就是節度使之類的根本就不敢拒絕。
今生今世再也不和劉惟伊一起出使,是江德明倒地前的唯一念頭。
耶律隆緒不想讓群臣灌倒劉惟伊,醉就足夠。
公主駙馬紛紛上陣,一人一杯,劉惟伊終於開始搖晃。
耶律隆緒召劉惟伊進帳以茶解酒,劉惟伊抱著柱子堅決不從,嘴裡嘟囔著,“伴君如伴虎。”
胳膊終究扭不過大腿,劉惟伊被抬進長春帳,文武百官總算開啟正常的中秋模式,彼此吹噓兩杯酒便乾倒了宋使,雖然只是副的。
長春帳內,劉惟伊被隨意的丟棄在羔羊皮上,一隻潔白玉足輕踢幾下,“南朝起居郎,可能起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