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禧四年、遼開泰九年、受降城。
遼帝耶律隆緒終於收到夢寐以求的國書,由南朝皇帝趙恆親筆所書。
相對於李德明而言,軍情足足遲到了十天。
一向以儒雅自居的耶律隆緒對此深表不滿,大罵南朝皇兄不厚道。要不是有蕭材律、蕭紹宗這兩個混蛋提供小道消息,他可能已經夾著尾巴棄城而走,四方諸夷都能看他的笑話。
蕭材律掰著指頭說了句公道話,“南朝五月十七日首戰告捷、消息四天傳至東京、四天傳至白溝驛、三天傳至南京路析津府,三天傳至受降城,速度並不慢。”
耶律隆緒只顧看信頭也不抬的說道,“你既然喜歡講道理,朕就成全你,李德明的使者剛被蕭解裡趕走。禮尚往來,明日你去西夏軍營見見李德明,告訴他烏加河北岸至受降城永歸大遼,朕立即撤軍。”
蕭材律頓時愁腸百結,李德明向來殘暴這要求如此過分,弄不好會少隻耳朵或是少根手指。
“曹瑋統軍、劉惟伊監軍,南朝皇兄倒是不怕這對翁婿造反。”
耶律隆緒有點羨慕南朝的君臣無間,遼國十萬人以上統軍官必為禦駕親征。
蕭材律欲言又止,顯然已將禍從口出當成了信條。
“南朝皇帝師出何名?所為靈武?”蕭孝穆更想親眼目睹國信,奈何耶律隆緒並無此意。
“伐李德明無道、替南朝邊民張目、策應大遼興王師之舉。”
耶律隆緒舉著手中的國信郎聲說道,“宋夏首戰以西夏龍州監軍嵬悉從則變節獻城告捷,能夠逼降龍州,南朝此次出兵最少也有二十萬人。這只是十日前的戰果,李德明同我大遼對陣不慌不忙,想必宋軍依舊陷在橫山。重兵在外過久不克恐生不虞,君臣易生猜忌之心,難不成李德明力拒兩國還能全身而退?”
蕭孝穆反而對宋軍穩扎穩打大加讚賞,“南朝勝在國力持久,若是一直這樣在西夏境內作戰,最多只需要兩年黨項即告族滅,西夏支離破碎。”
耶律隆緒搖頭說道,“南朝皇帝不會容允許任何一個人領軍二十萬陳於境外兩年,太子也不行,曹瑋最多只有一年時間。”
蕭匹敵不願蕭孝穆專美於先,厚著臉皮恭維道,“陛下只需入駐受降城三個月,曹瑋半年可破靈武,宋夏戰事結局如何,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耶律隆緒視線投向殿外,“朕的底線是南朝止步於靈武,不許入雷池半步,曹瑋最多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橫掃黨項諸部。”
霸州節度使劉晟踏前一步躬身說道,“黨項主力正與我軍對陣,陛下應早點放李德明回援橫山狙擊宋軍,大遼將士亡於羈絆太過委屈。”
“此次涼甸之戰契丹各部陣亡近萬,這樣放他走朕有何面目面對大遼子民?再說李德明根本就沒有離開的意思,寧可腹地大亂也要先奪回受降城。”
耶律隆緒果斷拒絕放任李德明離開的提議,側頭看向蕭材律,“你在南朝待了近十年,說說你的看法。”
“臣因妄言遭懲戒,不敢再胡說八道。”
耶律隆緒嘴角抽動,“若是說的在理,朕另遣使者赴黨項軍營。”
蕭材律頓時振作起來,“陛下若是有意河套之地,就應該放任曹瑋破靈武,這樣宋夏兩國才會爭鬥不休。”
“南朝二十年前之所以放棄收復靈武,不是因為靈武難破,而是因為靈武孤懸在外補給線太長,一城之地耗費抵得上一路稅賦。”
“宋若得靈武,黨項不死不休。就算靈武至韋州方圓五百裡盡為南朝所控,黨項諸部仍然可以東渡黃河不斷騷擾靈州補給線。”
“宋夏之爭打上三五年以後,陛下隨時可以揮兵奪取河套平原,再也不會如今日這般遇到夏軍殊死抵抗,大多數黨項部族只會望風而降。”
耶律隆緒微微意動,“朕說過誰都不可能領軍二十萬陳兵於境外一年以上。”
蕭材律越說越自信,“陛下多慮了,南朝以勳貴為帥、文官監軍,那中官在哪?臣敢斷言中官必為主將鉗製帥臣。”
“南朝開國以來,三代帝王俱通製衡之道,軍前不可易帥,但可易兵。就算南朝以五十萬大軍伐夏,其國內各地駐軍合計仍有五十萬之多。特別是河北、河東兩路,無論是禁軍還是廂軍恐怕都是一兵未動,半年之後行輪替之事即可。”
二十裡外,黨項中軍主帳。
李德明看著眼前的戰報臉色陰沉,他不怕失土、失城,西北苦寒、地廣人稀就算宋軍攻陷城池,城外依然是黨項八部的天下。
誰曾想宋軍竟然不思進取,連陷龍州、洪州之後只是在橫山打轉,幾十萬人就這樣在山野之間犁來犁去,是想交差混俸祿?還是想將橫山諸胡斬盡殺絕?
靈武衛戍軍左廂監軍使嵬名山遇見李德明臉色難看,小心翼翼的規勸道,“王兄無須太過憂慮,橫山沒有一年半載宋軍是拿不下來的。”
“我不是擔心橫山陷落,而是擔心宋軍到底幾路來攻。太反常了,竟然不是直取靈武,半個月過去宋軍只是龜伏在橫山腳下,對近在咫尺的夏州、宥州毫無謀取之意。”
“是想在夏州等我軍回援,然後決戰?”
李德明雙手緊握成拳狠狠擂在案桌上。“夏州可能只是魚餌,曹瑋故意留下等我上鉤。”
嵬名山遇若有所思,“確實有這個可能,這十來天時間完全可以攻陷夏州。”
李德明長歎一聲,“多事之秋,你我兄弟齊心合力才能度過難關。”
嵬名山遇暗罵李德明不是個東西,一年之內先寇邊趙宋、再截斷遼國貢路,變著花樣找死,如今被人找上門就開始喊兄弟情深了。
“臣弟一向惟王兄馬首是瞻,王旗所指莫敢不從!”
嵬名山遇雌伏,李德明一臉欣慰,就怕遼宋來襲令一些人生起不該有的心思。
“元昊想出兵秦州,王弟以為如何?”
嵬名山遇大驚失色,“萬萬不可!王兄難道看不出現在的秦州就像個口袋?”
李德明喜笑顏開,一巴掌拍在嵬名山遇的肩膀上。
“好兄弟!患難見真情,關鍵時刻還是得靠自己人。我決定讓王弟回援夏州,可願前行?”
嵬名山遇已經在心裡將李德明的生母凌辱了千百遍, 有讓親兄弟去送死的?是想讓兄弟都死光給你兒子讓路吧!
“願為王兄效死,願為夏國盡忠。”
“不要說死不死的,元昊將來還得靠你輔佐,夏州在七月以前肯定會安枕無憂,我擔心的是七月以後。若是宋軍真的存心滅絕橫山諸寨,最快七月初就會事成。”
嵬名山遇滿臉駭然,“不可能,趙宋自詡為天朝上國怎麽會如此行事?”
李德明神情冷冽仿佛自陰間而返,“趙宋監軍使劉惟伊已經威脅要掘墳鞭屍,王弟還對漢人抱有幻想?”
嵬名山遇一臉苦意,“此舉太傷天和,也不知道我黨項八部究竟是哪裡得罪了劉惟伊。”
“得罪了又怎麽樣?黨項兒女不需要看任何人臉色行事,耶律隆緒都被我揍的滿地找牙,劉惟伊什麽東西?趙宋無人,挑個二十出頭的佞臣來做監軍,本王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當日午後,總督綏州、銀州、宥州、龍州、洪州軍政、新任夏州監軍使嵬名山遇領一百親軍逆黃河而上奔赴靈武轉任夏州。本部三千人馬,李德明隻準他帶走一百親軍,也不知道剩余的幾千人會不會盡死於受降城之下。
臨行之前,李德明特意交代經轉靈州時,先斬向李元昊建言出兵秦州之人。
嵬名山遇看著腳下的滔滔黃河暗自思量,李德明怕了,已經在為亡國做準備,所有能威脅李元昊繼承王位的人恐怕都會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