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希安慢慢走到方姓男子面前，揮了揮手，讓他身邊的人退下。

　　那幾人本是這位方大哥的嫡系，對趙希安本沒有多大好感，但方姓男子微微點頭，他們便遵命退後數步，眼睛卻緊盯著這邊，生怕趙希安會對他們大哥不利。

　　趙希安沒有理睬他們，只是蹲下身子，看著斜躺在門旁的高大漢子，似有話說。

　　方姓男子笑了笑，緩緩道:“今日事敗，本無話可說，只求公子一事，萬望允準。”

　　“沒想到，你倒是個讀過書的。”趙希安微微一笑，卻沒有答允。

　　他基本猜出來方姓男子的想法，卻沒有那麽善的心。

　　聰明人不用多說，從他的態度，方姓男子便猜出了一切，只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歎了口氣便不再哀求。

　　“吾家本是個富庶戶，有個小農莊，衣食無憂，自然也請過幾位先生，教莊子裡的孩子讀書。”方姓男子仿佛是在講故事，態度除了失落還有回想:“只可惜遼人殺了進來，那些邊關守將卻龜縮一隅不敢應戰……。可惜吾家那莊子，上好的良田，滿倉的糧食，都毀於一旦。”

　　此刻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憤恨和無奈。

　　“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帶了家人和兄弟們千裡迢迢躲避兵災。卻不想在這小小的巨野縣失了分寸，為了幾口飯食給人當了刀子。”說到這裡，他仿佛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一切罪責都由我一人承擔，這些兄弟們都不過是義氣所在，幫我忙罷了。不知……”

　　“人做事呢，原本就應該知道承擔後果。”趙希安沒有搭他這個下茬兒，自顧自說道:“別以為我年紀輕就能蒙混過關，你看看你的這幾個兄弟們，個個對我恨之入骨，我若是放過他們，他日他們未必便會放過我。”

　　方姓男子掃了一眼，分明能感覺到那些流民的恨。

　　他們不自責自己的過錯，反而將趙希安合理的反抗當成了仇恨對象，豈不好笑?

　　人都是這樣，只看得到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顧他人的想法。

　　然而最終失去卻是更大的利益。

　　方姓男子苦笑道:“若不是在這種場合下，方某還真想結交公子，暢談千古大勢。”

　　他失落的口氣中，隱藏著的自傲，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趙希安突然有些意動，自己也許運氣不錯，穿越到這個少年身上，最起碼也衣食無憂。

　　若是換了他在方姓男子這等處境，只怕也未必能堅守住什麽原則。

　　“首惡已經伏誅，你們不過是從犯。”沉吟了片刻，輕輕巧巧一句話，趙希安已經將這些流民的罪名大大改動了一番:“若是你們肯迷途知返，主動去縣衙投案，充其量不過是發配險惡州郡，運氣好未必就不能留得一條性命。”

　　方姓男子有些意外，方才自己苦苦哀求，趙希安都未曾松動的態度，沒想到此刻居然主動替自己這夥人想好了脫罪的法子?

　　“多謝公子相救，方某定為公子立長生祿位，方家代代人生生世世不敢或忘！”說罷，強行爬起身來，一個頭磕到地上。

　　“不必客氣，人都有惻隱之心，你們的所作所為也許可恨，終究還是逃不開情有可原四字。”趙希安此刻老神在在，誰還敢將他當成一個小孩子?

　　“你們還不快來向趙公子行禮，叩謝他的救命大恩?”方姓男子大喝道。

　　頃刻間，那幾個身上有命案的流民都伏倒在地，連連叩頭。

　　人人都想活，

有機會活命，誰還想著什麽亡命天涯?　　而那幾個已經投靠趙希安的流民，則有些尷尬了起來，隻得躲在一邊，等著好消息。

　　“不必謝我，我不過是指給你們一條活路罷了。”點了點那位方大哥，趙希安又道:“你們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做了些什麽‘好事’。案情過於複雜，我只能透露一點，那余大奎其實是遼人的一條走狗。若是沒有他從中作梗，斷絕了濟州府的余糧，你們和你們的家人本不該淪落至此的。結果你們卻為虎作倀……”

　　聽罷趙希安的話，方姓男子一身的冷汗。

　　殺人不算什麽，那些江湖上行走的漢子，哪個手上沒有幾條人命?

　　但幫著遼人殺漢人，這種漢奸走狗的行徑，卻是死也不願乾的。

　　方姓男子如今才真正心甘情願認罪。

　　“趙公子，方某有罪，就算是斬立決也不敢多說一句話。”但他依舊皺緊了眉頭:“可方某還有兄弟們的家眷卻是無辜， 還請趙公子想個辦法，只求他們能有條活路！”

　　說罷咚咚咚地磕起了響頭。

　　一旁那幾個流民，一向以方大哥馬首是瞻，見如今他都徹底服了，自然不敢多說什麽話，依樣畫葫蘆磕起頭來。

　　他們聽了趙希安的話，也許只是發配，但那些老弱婦孺沒有了他們的幫扶，只怕唯有死路一條。

　　“快快請起！”前世今生，趙希安都從未有此待遇，心中未免著慌，忙將幾人一一扶起:“諸位的家眷，只要肯做事的，生計便包在趙某手上好了，無須如此大禮。”

　　被他扶起，方姓男子也是一驚。

　　沒想到這少年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手上的勁道卻是不小。

　　看來背後必定有高人指點，他不由得望向了沉默寡言的周侗，心中愈發多了一絲畏懼。

　　趙希安問過了他們幾人的姓名，一一記在心裡，又問方姓男子道:“還未請教大名。”

　　方姓男子臉色一紅，言道:“不敢，做了這等數典忘祖的事，實在是丟了老祖宗的臉。方某生於臘月裡，因此家父替方某起了一個單名，叫方臘。”

　　“哦。”趙希安點了點頭，這年頭名字倒是起得隨意。

　　“原來你叫方臘……，方……臘?！”突然間一種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

　　他居然就是方臘?

　　那個北宋年間“吃菜事魔”的大魔頭，四大寇之首?

　　不會吧?

　　這還是趙希安自穿越以來，真正意義上遇到的第一個名人。

　　只是，這種會面，有些驚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