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載銀兩的牛車行進在無人荒野中,上面堆滿了灌滿草料的麻袋,為了防止惹人注意,林祈年讓眾人穿上布衣,偽裝成過往商隊的模樣。
由於不是平坦大道,牛車的行進速度緩慢,這樣下去,可能失去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時間。
隊列的行進很靜謐,也沒有得勝歸來的氣象。
他突然勒停了戰馬,抬起手臂。
眾軍卒紛紛停下,抬頭望向前方不知所以然,等待主公下一步的指令。
林祈年的鼻子抽動了一下,聲音冷得像寒潮:“管崇豹。”
“主公,屬下在。”
“你的馬呢?”
管崇豹氣息停滯片刻,聲音略微發顫:“啟稟主公,昨天衝陣的時候,倒斃了。”
“你以為我不識數嗎?”
林祈年惱得劍鋒劈出,停留在管崇豹的胸口,這位少年倒是面不改色,雙目卻很黯淡。
“去把馬牽上來。”
管崇豹低著頭走到隊尾,牽著他的馬磨蹭著步子上前。
馬上坐著一襲削瘦柔弱的身軀,穿著麻布衣,臉上扎著面巾。
“摘下面巾。”林祈年說話聲音不大,卻有森然威嚴,嚇得他身子哆嗦。
士兵抬起手,從耳側把黑巾摘下,露出了沾滿汙跡的面龐,但那一雙眉眼卻如秋水煙波,明眸楚楚惹人生憐。
林祈年抬起劍柄橫揮,掃落了女子的頭盔,她嚶嚀尖叫一聲,長發似青瀑般從耳際垂下至胸口。
女子從馬上跌落下來,管崇虎慌忙上前摟抱攙扶,兩人互相拉扯著跪倒在地,倒像是一對中途受難的夫妻。
“行動之前,我的軍令你沒有聽到?不準帶走除銀子以外的任何東西,結果你給我帶回來個大活人。”
管崇豹低頭叩首,悶悶地認罪:“管崇豹違反軍紀,但憑主公處置。”
林祈年翻身下馬,抬劍放在他的頭頂,聲音陡然增大了幾分:“軍令如山,不得違反,是我言之不預?還是我不教而誅?我取你項上人頭,你可有不服!”
“我認罪,甘願一死。”
管崇豹閉目抬頭,伸長了脖子等著林祈年來砍。他身後的女子卻伸展雙臂,突然擋在了他面前。
“你幹什麽!這沒你的事兒!”
管崇豹伸手推搡女子,女子卻緊緊靠在他身邊。
林祈年冷哼一聲:“你們兩個不用爭搶,我這劍可以一次斬落兩顆頭顱,不分先後。”
容晏在旁邊有些不忍,連忙上前去求情:“管崇豹是個將才,他刀法出眾,作戰勇敢,他昨天黎明時分接連斬敵二十余……”
林祈年斜睨了他一眼:“他這次犯了軍紀,有人給他求情。下次再犯,是不是還有人求情,是不是會因為你的求情產生僥幸?以為永遠會有人求情?”
容晏乖乖地閉上了嘴。
管崇虎閉著眼睛仰起脖子大聲說:“請容將軍不要為我脫罪,管崇虎罪該受死。”
他身旁的女子撅著嘴巴,黑亮的眼睛中淌出淚水,緊緊依偎著管崇豹,好似要和他同生共死,不過才認識了一天就有這個覺悟?
“你倆共赴九泉也算是結伴,下去別恨我。”
林祈年將劍舉過頭頂,閃電般橫斬下來,這對男女齊齊伏倒在地,落下的只是頭頂的綸巾和一縷秀發。
他把鏽劍刺回劍鞘,牽著馬韁向前走去。
“行刑完畢,繼續前進。”
容晏松了一口氣,對坐在地上的兩人說道:“主公沒殺你們,
趕緊起來上路。” 管崇虎身體軟做一灘,雙目迷茫恍若隔世,等他清醒過來,慌忙叩頭拜謝:“謝主公不殺之恩。”
林祈年翻身上馬,拽著馬韁回過頭來:“如果有下次,我要斬的便是你的頭顱,把她的長發給剃了!”
隊伍不斷向前行進,後方有人清理牛車壓出來的車轍,他們停在一處小松林旁邊。連日在這種沒有道路的崎嶇荒野上行走,拉車的牛累得口吐白沫,無論士兵如何拚命鞭打,速度依然很緩慢。
林祈年抬頭看了看天色,當機立斷下令:“把一部分銀子埋掉,減輕負重,留下記號,等過了這個風頭再挖出來。”
兵卒們紛紛動手,用手中的鋼刀在松林間的地上挖出了三丈方圓,兩丈多深的一個大坑,抬著銀箱將銀子埋了下去。
林祈年指揮幾人砍掉了三顆大樹,三個樹樁形成三角形,中央的位置就是埋銀子的地點。
剩下的人平整地面,將挖上來的新土分散到各處,用舊土覆蓋表層,上方掩上灌木草叢。
卸掉了一半的負擔之後,隊伍行進速度加快了很多。
夜幕降臨,林祈年在馬上遙望遠處,大地盡頭似乎有星光點點,陳軍嚴州大營此刻是不是已經炸開了鍋,或許從明日開始,陳國的六萬兵馬會踏遍這片土地的每個角落。
“傳令下去,連夜前行,必須在今天晚上回到九曲關。”
他對馬上背著狼牙棒的趙獨說道:“獨眼,你立刻快馬加鞭回到關內,讓周處機派出人馬來接應我們。”
“諾!”
趙獨在馬上拱手後,用馬鞭擊打馬臀,飛馳著奔出隊伍,很快消失在原野盡頭。
……
嚴州大營的確已炸開了鍋,大將高中和急得焦頭爛額。貢銀在他的防區內被劫走,護送隊伍八百余人全部死亡,敵人卻連一點兒線索都沒有留下來。三十萬兩銀子,五十多輛牛車,就這樣消失在嚴州的荒野上。
老皇帝必然要龍顏震怒,他這嚴州營驍騎將軍,恐怕不止是官位不保,項上人頭也有點兒懸。
廣元節製使親自手書調令,命嚴州刺史征調各地衙門捕頭仵作,對伏擊地點再次進行查驗。
這些人此刻都在嚴州營的中軍轅門虎堂內,刺史大人監管一州政務軍務,坐在正堂中央玄豹屏風下,臉繃得像一塊黑鐵。
高中和坐在下首右側,蒼色胡須一夜白了很多,緊鎖著眉頭沉默不語。
其余諸將和幕僚,捕頭和仵作們,都站立在地上,等著大人傳喚問話。
刺史面容稍微舒展了一些,側頭對高中和說道:“高將軍不必心焦,只要能把貢銀追回來,陛下不會過於苛責。”
高中和微微點頭,挺起胸膛面朝下方的眾人。
刺史咳嗽了一聲,開口問:“你們都到現場查驗過了,可有什麽線索?”
下方眾人面面相覷,默不作聲。一名捕頭排眾而出,拱手稟報:“大人,根據卑職在現場查看,大多數人都是被利器劈砍喪生,手法狠辣致命,像是一支訓練有素的人馬。”
“廢話,這不明擺著嗎!我嚴州兵驍勇善戰,尚且被全部滅口。我隻問你,有可能是什麽人乾的,敵方有多少人馬!”
刺史大人重重拍擊著椅子的扶手,怒聲響徹整個大堂。
“啟稟,啟稟大人,根據現場附近留下的馬蹄印記,伏擊者的隊伍總共在三百人左右,到底是何人所為,這個不好猜度。”
高中和微低著頭悶悶開口:“三百多人?能將我嚴州麾下八百精銳斬殺殆盡?天底下何處有這樣強的武裝!能聚集起三百匪徒,戰力遠勝我嚴州兵,除了山賊盜匪之外,還可能有什麽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後竟變作一腔忿怒,聲音在這虎堂之內震蕩。
另一位不知名的官員在下方拱手,怯怯地說:“驍騎將軍可能忘了,護送領兵的是胡三屠,這位將軍威名在外,一般的盜匪根本不敢打他主意。”
高中和攤開雙手:“那你倒說說看,什麽樣的賊人?敢殺我嚴州虎將,敢劫皇上的貢銀?”
那官員撚著胡須沉吟道:“屬下鬥膽猜測,會不會是敵國長途奔襲,把這筆銀子給搶了?”
此言一出,下方眾人屏聲斂氣,刺史大人眉頭緊皺, 高中和陷入沉思。
高中和突然抬頭說“也有可能,周國的九曲關離現場不過三百多裡,蔡國的虎躍關也與我嚴州相接,距離更近,有二百三十裡。”
捕頭上前進言:“運送貢品的隊伍裡也有周國人,進貢的使節,禦林軍侍衛,還有進貢給皇上的二十位美人,全部慘遭屠戮,按理說,他們不會對自己人下手。”
高中和從太師椅上站起,大聲說道:“沒有什麽不可能,軍旅之人多殘忍好殺,周軍可疑,蔡軍更可疑,還有活躍在嚴州各地的馬匪山賊!也非常可疑!”
站在官員們隊列最後的一個捕頭,站出來稟報:“刺史大人,高將軍,屬下經過查驗,進貢的秀女屍體好像少了一具。”
刺史大人的眼眸轉動,也從椅子站起,說:“不是少了一具,而是被人劫走了一個。”
“一個嬌滴滴的周國美人和三十萬兩白銀,劫匪要把它們帶走藏起來也不容易。既然劫貢銀案疑點諸多,那就多方撒網,從明日清晨開始,嚴州各路兵馬各縣府衙,開始在各地搜尋追查,堵截賊寇可能出沒的山路。”
“高將軍,你派出兩支騎兵分別向蔡國虎躍關和周國九曲關沿途進行追蹤搜索,在官道隘口進行攔截,運載白銀的牛車速度不足,如果真是他國軍隊劫了,那就應該還在路途上。”
高中和長立而起,鐵衣錚鐺作響,他睜著通紅的雙目大聲說道:“不必等明天早上了,我現在就親自點卯出陣,分兵分兩路各以兩千鐵騎沿路追尋,就算把嚴州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銀子給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