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年抬頭望向屋頂的鬥拱,揉著酸困的眼眶,顧左右而言他“胡縣令,你這衙門屋頂往下掉土,應該找個工匠來修一修。天色不早了,我旅途奔波也勞累了,再會。”
他大步走出縣衙,卻又突然停住身體,回過頭來說“胡縣令,你欠我一個大人情。”
林祈年走到瘦馬前,拽著馬韁往前走去。
縣令胡角疑訝地轉過身,劫後余生讓他神情未定的臉,多了幾分蒼白,他聲音顫抖地問“你把余增桑殺了?”
林祈年身體停頓,搖搖頭“沒有,我把他兒子,老娘都綁了回來。”
胡角“……”
趙獨上來把馬牽走,林祈年感覺身體很沉重,他提著馬鞭朝囤積草料的場地走去。
獨眼發覺主公的心情不是很好,也不敢去問他,為什麽沒把那胡縣令捉拿歸案。
管崇豹熬了一夜一白天,仍然精神奕奕,上前來向林祈年匯報“主公,從昨晚到今天下午,有二十多人私通土匪,企圖出城報信,末將已全部斬殺。”
“說來也怪,這些私通土匪的家夥,明知道我派人堵住了縣城所有出口,還要一個個硬往外闖,就跟不怕死似的。”
“閉嘴!”
管崇豹身體哆嗦了一下,他有些委屈地抹了抹鼻子,不知道主公為何平白無故朝他發火。膽敢出城格殺勿論的命令是你下的,現在反倒來喝我。
林祈年神色緩和下來,對管崇豹說道“我有些累了,把這些人的屍體,都挖個坑,葬一塊兒吧。”
管崇豹悶悶地拱手,轉身離去。
林祈年踱著步子回到縣衙內院,管崇豹出去埋人,天黑後才回來,本想去跟林祈年匯報一下,但又怕林祈年情緒不定再次發火。
他和趙獨蹲在院子裡,嘴裡還在碎碎念。“我到底什麽地方做錯了?”
趙獨憨憨地蹲在一邊,摸著自己不太靈光的腦殼說道“主公不一定是生你的氣,也許他是生自己的氣哩。”
“你知道個屁……”
林祈年推開房門走出,情緒如常,對蹲在院子裡的二人下令道
“管崇豹,你帶六百人押送雷鳴山歸順匪徒前往九曲關,交接給主持修建內關的史江,讓這些人充作勞丁。余增桑的家眷也一並送過去,要好生招待,不得失了禮數。你告訴史江,讓他在安曲縣城買一座大宅子,再買些仆役奴婢,用來服侍余贈桑的家眷,不得出半點紕漏,若是出了差錯,我拿他試問!”
“趙獨,這裡有一封信,你明日早上出發,送到雷鳴山頭領余增桑的手中。”
兩人齊齊躬身應喏。
……
管崇豹帶走了大部分的兵卒,被大隊官兵、收編山匪充塞喧鬧的徐縣縣城,也暫時恢復了寧靜。星空下的土城中刮著北風,帶著無盡冬夜的濕冷,但在某些角落裡,那殘破屋牆下亮起的微弱燈光中,被人心捂暖了一部分。
徐縣還活躍著另外一股大的山匪,匪首名為杜漳,麾下有八百余眾,盤踞在龍王堖一帶
正月初八,林祈年隻帶了剩下的兩百兵卒,前往龍王堖剿匪。
余增桑和杜漳兩方人馬合作一處,佔據了半山腰的石台和山上險要地帶。山匪們揮舞著刀槍,好似森森草木,叫囂喊殺聲響徹山間。
林祈年帶兵攻到山腰,雙方就在這石台上下對峙著。
杜漳手中使一把黑色大刀,刀鋒狹長粗糲,他把刀背抗在肩膀上,對著下方林祈年的百余人馬喊道“你是哪裡來的官軍,不曉得你杜漳爺爺的威名麽!速速報上名來,爺爺我不殺無名之輩!”
林祈年提劍向上走了幾步,看清了這杜漳的面貌,才斂眉放聲喊道“我是九曲關總鎮林祈年,特來剿滅你們這些賊寇,杜漳!立刻下跪投降,我給你留個全屍。”
杜漳扛著大刀放聲大笑,一眾山匪也放聲大笑。
“哪裡來的龜孫!區區百余人,就敢大言不慚,給我留個全屍?爺爺我要把你大卸八塊!”
余增桑略微有些尷尬地站在杜漳身後,這位杜頭領回過頭來笑道“余頭領,這就是你說的官軍?才不過兩百余人,還需要你我二人合力對付?”
余增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恬淡地說“是有些少。”
“敢帶這麽點兒人出來玩兒,你說是不是傻!哈!瞧這官軍頭子,身上還有幾兩肉,老子要把他剝洗給煮了!”
杜漳把肩上的刀放下拄在手中,呵嘿笑道“我要把他的心肝挖出來做醒酒湯!給你也分一碗!”
“余頭領,你今天怎麽成了悶嘴葫蘆?”
“哎,你怎麽不說話?”
林祈年目光銳利地盯著眼前此人,然後失望地搖了搖頭。他在鳳西剿匪的戰略是滅三保二,需要有兩股山匪存活下來,成為他用來挾製左毅衛的棋子。這個杜漳不行,腦子不夠用。
林祈年揮了揮手“他不行,動手吧。”
杜漳回頭瞪大了眼睛,滿腦袋都是問號“他說誰不行?”
余增桑突然暴起,揮刀橫斬,杜漳的半截身子歪歪扭扭倒在血泊中,他拽著發髻將頭顱提在手裡。
杜漳麾下的山匪們頓時傻了眼,幾個小頭領被余增桑手下製住,剩下的嘍囉乖乖地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林祈年信步提劍走上山來, 余增桑雙手將人頭奉上,林祈年伸手接過,扔在了腳下。
“恭喜余頭領,從此徐縣范圍內,你一家獨大。”
余增桑沒有說話,他的表情堅硬,像一塊冷酷的石頭。
兩人並肩而立,林祈年略微有些不適、或者是尷尬,他把目光朝向遠處,冬季的群山是濃鬱蔥蔥的黑色,起伏的山線綿延到天際,再遠方是玉帶般的河水,那是越河,給嶺南帶來灌溉生機的生命河。
林祈年不經意地說“咱們倆結個乾親吧,你兒子給我當乾兒。”
余增桑臉上閃過些許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從喉嚨裡哼了一聲“林將軍結交我這個匪類,就不怕辱沒了自己的官聲嗎?”
林祈年不以為意,露出恬然的笑容“我知道在你眼裡,我不夠資格做官,甚至還不如你這個山匪。”
“很抱歉,我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我也必須舍棄某些東西。”
余增桑大聲問他“余某做匪,是為了老母能夠三餐無憂,你這樣行事,又是為了什麽?”
“我不告訴你。”他說。
“走了。”林祈年拍了拍余增桑的肩膀,轉身走下山。
他的聲音從山下傳上來“杜漳的部眾給我分出四百人,九曲關修建城牆需要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