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陳六玄緊緊地抓著馬韁,將馬勒停,翻身從馬上跳下來,迅速跑進縣衙。
“校尉大人!陳國退兵了!”
林祈年從藤椅上跳起,容晏和宋橫周處機等人都從房間裡跑了出來。
“六玄,什麽時候!”
“今天上午!陳軍突然停止進攻離原城,後衛當做前鋒開路,輜重軍隊開始回收營寨,我就趕緊打馬回來向你稟報。”
“小六子,乾得好!”林祈年眸黑的眼眶中折射出的灼灼光亮:“陳軍今天退兵!最遲四天便能到達越豐倉,史江呢!史江!”
“在這兒呢!”史江瘸著腿快步跑過來。
“你趕緊召集你的人,連夜蒸製乾糧,每人配給五天!容晏,宋橫,周處機,讓兵士們早些用飯,早點睡覺,明日清晨卯時開拔,提前兩天到達埋伏點!”
“遵命!”
妙之從三人腰間穿過去,仰起小臉拽著林祈年的衣角:“哥,你要去幹嘛,不陪妙妙玩了嘛?”
林祈年蹲了下來,努出笑臉對她說:“妙之,乖,今晚回安曲王府,陪你娘。哥有大事兒要乾。”
“不,我不回,我要跟著哥,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不行,我要出去一段時間,回去告訴你娘,我五六天就回來。”
“不嘛,不行,你都說了,要一直陪著我,你是不是撒謊!”
林祈年長籲了一口氣,揉著眉頭:“真不是,哥是真有事兒,聽話。”
“不行,不行的,就不行的。”
“你是不是又要離開妙妙。”
“不行。”
林祈年的火氣不由得泛起,聲音突然加重:“能不能聽話!!”
這嚴厲聲音把妙之給嚇得夠嗆,張開嘴巴哇哇大哭起來。
他訓完之後便後悔了,懊惱自己幹嘛對妹妹沒有耐心。史江連忙把妙之抱在懷裡哄,可這小妮子依然哭得眼淚汪汪。
周處機揉著耳朵擺了擺手:“你也真是的,幹嘛跟一個孩子發火。”
林祈年:“你們三個,趕緊下去傳令,別在這兒杵著了!”
三人走後,林祈年伸手要從史江懷裡抱妙之,但是她卻記上了仇。
“不,嗚哇,不要你抱!你變成壞蛋了!我恨你!咱倆沒關系了,哇哇!”
林祈年攤開手,表示毫無辦法。陳六玄連忙從史江懷裡接過妙之,一邊從懷裡掏出做的小竹人逗她,一邊說道:“大人,左右我也無事,就由我把妙之送回安曲王府上。”
“好吧,那就麻煩你走一趟。”
……
夜色深沉寧靜,縣衙院子裡的柳枝在窗戶的麻紙上搖曳,月的清輝也透過窗戶紙映在地上。林祈年頭枕著手臂,毫無睡意,心中頗不平靜,這是將是他人生中指揮的第一場戰鬥,也是對他個人能力的第一次驗證,是不是指揮的料,是不是帶兵的料,這一戰便可初見端倪。
在山上雖然學了全套的兵法謀略,也知道戰略思想和戰術的區別,但理論終究是理論,實踐才是最重要的。特別是戰爭這種東西容錯率低,高消耗,考驗人的思想、意志、邏輯判斷能力、膽魄、決斷力、還有人格魅力,甚至是運氣這種虛幻飄渺的東西。
其實戰爭最考驗人的,便是心理承受能力,勝與敗的落差,帶來的悲喜逆轉,遠比把全部身家押上去的賭徒來得更揪心。將帥背負的不只是自己的生死榮辱,還有無數將士的身家性命。沒有冷血不足以治軍,
太過冷血又使將士離心,這中間的度需要自己把握。 他睡了大概只有兩個時辰,便完全清醒了過來,望著外面的天色等待卯時到來。
他從床上坐起來,在銅鏡中把自己的束發重新扎好,然後整理衣衫披甲,提著鏽劍掛到腰間,推開中堂門走出。
他站在廊下等待,院子裡池塘邊波光瀲灩,月色變顯得更加清冷悠遠,房前屋後草木蔥蘢。不遠處響起士兵們帶著渴睡的說話聲,整齊腳步聲響起。他手中扶著劍柄,大踏步地走到了縣衙門口。
“林校尉,我周處機隊,二百零二人,已全部到齊。”
“校尉大人,容晏隊,一百九十九人,全部到齊。”
“大人,宋橫隊中二百零四人,都已到齊。”
陳六玄帶著他的二十多斥候也在台階下等待,林祈年點了點頭,目光越過眾人頭頂,對史江說道:“你把那一百多號夥夫喂馬拉車的,也都帶上,打贏了仗到時候需要你們搬運糧食,估計也搬不了,那也都跟上!“
“大人,”史江踮起腳尖征詢地問道:“這縣城裡,我們不需要留些人駐守嗎?”
“不用了,”林祈年決然地面對眾人說:“如果能勝,我們擁有的不止這樣一個小縣城,如果敗了,留在安曲縣城也沒有任何意義。”
“開拔。”
他翻身上馬,依然是小六子牽著馬韁走在最前面,後面是征用來的三十多匹戰馬,由四位隊正和曲門寨原有的騎兵騎乘執鞭,兵卒們列隊跟在後面。
城門被緩緩打開,在這尚無晨曦初現的黎明,太白星高懸東方盡頭,猶如一點亮光,足以使萬星暗淡。城門響聲在這雋永的城頭陰影下,更有些暮色追思的古韻,摩擦耳鼓的吱呀過後,變成了斷離舍,隔親情。林祈年把所有的溫柔,人情味兒都扔到了縣城裡。
“祈年!”
他騎在馬上回過頭來,這是姨娘的喊聲,聲音雖大卻有些矜持,還有些滄然沙啞。離得太遠看不清的她的樣子,隻依稀分辨出一縷白色飄裙在城牆上隨勁風招展。
“哥!”
妙之的喊聲清澈透亮,她也鉚足了勁兒,空靈的童聲劃破夜空,可比昨天晚上的哭聲動聽多了,兄妹倆哪有隔夜仇啊。
林祈年笑了,抬起手臂對著城牆上揮了揮。妙之還有聲音喊過來,但都被勁風吹散在這曠野裡,他只能隱約聽到最後的‘回家’兩個字。
把這兩個字鐫刻在心頭上就好,雖然曾四處漂泊,也寄人籬下,但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家。
兵卒們精神上有些亢奮,也許也可以叫做緊張。他們大多數是從曲門寨出來的,這種在後方看守運送糧草的隊伍,從未真正經歷過戰陣,被追殺逃命和正面主動進攻,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隊伍途中隻進行過兩次短暫休息,連夜裡都是打著火把趕路,行軍一天一夜後,終於到達越豐倉附近。
站在林木覆蓋的山崗上,可以遠遠看見糧倉的尖頂,是用稻草和竹片編織成的‘草帽’星羅棋布排列在藍天白雲之下。玉帶般的越河水在糧倉土台背面,繞了很大的弧線,才綿延到下遊的天盡頭。
糧倉對面的蘆葦蕩密集高長,覆蓋面積有數百畝,綠黃交錯的葦葉在夏風吹拂下,發出了嘩啦啦似風鈴般的聲響。
蘆葦蕩與糧倉之間的那片開闊地,是被人工割倒踩踏出來的,是為了防止有賊寇打越豐倉的主意。不過這次陳軍一路平推南下,沿途所有成建制的武裝都被摧殘打垮,他們在這裡部署的兵力,足以讓任何小規模武裝望而畏怯。
越豐倉的外圍木欄和哨塔損毀不是很嚴重,只因九曲關的淪陷速度太快,原越豐倉的守軍來不及轉移糧食,甚至來不及堅壁清野放一把火,便已經望風而逃。離原郡前的冉秋白得了這樣的後備資源,才有這個底氣圍困城池打持久戰。
也許過了後天,這座周國第二大糧食倉儲中心,就會被燒成一片白地。
林祈年帶著兵卒們站在這裡,就是為了挽救這座糧倉的命運,鳳西郡乃至離原郡整整三年的收成,都被堆積在這裡。
“傳令下去,隊伍暫時駐扎在我身後的這片林子裡,陳國大軍過境,會有先頭斥候和塘騎隊進行查探,我們切莫暴露了行跡,等陳兵過境之時,再轉移埋伏到蘆葦蕩中。”
兵卒們經過一天一夜的行軍,早已累得夠嗆。正好頭頂上的綠蔭能夠遮擋毒辣的陽光,微風伴著綠意吹拂,轉瞬間臥倒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