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楊雲松的兒子】

　　禇鶴！

　　圍觀人群並沒有什麽大的反應，顯然，這個名字知道的人並不多。

　　可楊雲松卻全身一震。

　　他猜得沒錯。

　　這個灰袍老者果然是禇鶴，許多年不曾露面的禇家老怪物。

　　此人年輕時便凶名在外，四十歲那年忽然銷聲匿跡，三年後攜自創的白鶴拳再度出山，拳路詭奇多變，傷人無數，一時間名聲大噪。

　　禇家武館之所以有今天的赫赫威名，也有他早年的一份功勞。算起來，禇鶴已經年近七旬，也只有楊雲松、楊觀梅這輩人，才記得他的大名。

　　按輩分，他應該是禇鋼的叔伯輩人物，已經久不問家族中事，不想，今日竟在此出現！

　　楊雲松心中不禁捏了把汗。

　　楊觀梅雖然同樣吃驚，心內卻並不意外，方才所有人都在關注楊青山和禇鋼的打鬥，唯有他多留了一份心思，偷偷觀察這位灰袍老者，經過幾番推斷，早已大致確定了褚鶴的身份。

　　而禇鶴的出現，也是他斷然決定與楊雲松一家及早劃清界線的原因之一。

　　因為他知道，即便是禇家這一代家主，也不一定能請得動此人出山。

　　昌陽城內能請得動他的，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人，再結合楊青山之前所言，他早已經猜到，背後必是鄢家。

　　此刻，對方既已承認就是禇鶴，楊觀梅不禁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果斷，早早斬斷一切牽絆，旁人自也無話可說。若是等到禇鶴表明身份之後他才與楊雲松一家決裂，則未免太顯得刻意了，容易落人口實。

　　他心中正自盤算得失，耳邊已傳來禇鶴那蒼老卻雄渾無比的聲音。

　　“楊雲松，當年你師父行蹤無定，老夫一直未曾有機會向他討教一二。聽你們師兄弟二人方才所言，他既留下什麽高明的功法秘笈，今日老夫正好借此機會討教討教！”

　　楊雲松忙否認道:“禇前輩，天地可證，家師並無留下任何功法秘笈！”

　　禇鶴陰陰一笑道:“推得如此乾淨，楊雲松，你真的這麽怕老夫嗎?”

　　他語氣大有咄咄逼人之勢，楊雲松心中氣惱，卻不得不暗中掂量，即使兩年前自己沒被打傷，也絕對不是禇鶴之敵，何況今日?

　　他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可一想到兒子，只能無奈服軟，抱拳應道:“前輩威名赫赫，晚輩心儀已久。今日之事，全怪楊某教子無方，要打要罰，楊某定不推脫，只求前輩寬宏大量，莫傷犬子性命！”

　　“定不推脫?”禇鶴嘿嘿一笑，似乎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主意，“好，那老夫先叫你做一件極為簡單之事，你可不能找借口百般推脫！”

　　楊雲松微微一怔:“這……只要是晚輩能做到之事，定當聽從。”

　　“此事極為簡單，老夫保證，絕不會叫你移山填海，行難為之事。”

　　“那好，前輩……請講！”楊雲松硬著頭皮道。

　　禇鶴嘴角掠過一絲笑意，表情玩味地望著楊雲松，悠悠然說道:“你把右手手掌張開，舉高，讓大夥兒一起瞧瞧。”

　　“父親，莫要聽這老匹夫的，孩兒跟他拚了！”楊青山一聽急了，他萬萬想不到，禇鶴竟會提出這個要求。

　　楊雲松一把拉住兒子，一臉陰沉之色。

　　“怎麽，楊雲松，老夫叫你所做之事，確實並不為難吧?”禇鶴皮笑肉不笑道。

　　在場所有人，包括楊觀梅和禇鋼，個個都無比好奇，

想不通禇鶴為何竟提了這樣一個奇怪的要求。　　楊青山剛想掙開父親的束縛，卻已經晚了。

　　楊雲松已經毅然攤開右手，舉過頭頂。

　　夕陽西下，但仍有余暉。陽光下，眾人看得清清楚楚，楊雲松的右手，竟然只有四根手指。

　　他的小指，分明已被齊根切去！

　　四周頓時一陣騷動，誰也沒有想到，堂堂雙楊武館館主，萬松掌楊雲松，居然被人截去一指！

　　可是，此事似乎從未聽說過，便是楊雲松的師弟楊觀梅也吃了一驚，很明顯，楊雲松斷指之事，連他也不知情。

　　“楊雲松，兩年前在紫蓋山上，發生了什麽事?”禇鶴慢條斯理地問道。

　　他似乎很明白眾人的八卦心理，一句簡單的問話，就讓在場所有人的耳朵全都豎了起來。

　　“這是楊某的私事，不提也罷。”

　　“哈哈哈，依老夫看，你是羞於啟齒吧?”

　　見楊雲松不說話，禇鶴馬上接道:“兩年前，雙楊武館接下一支大鏢，身為館主的你親自護送，本想不出一絲紕漏，誰知你這不肖兒，卻在途中給你攬下一堆麻煩，最後不但鏢被人劫了，你也被人打成重傷，還被斷去一指，老夫說得沒錯吧?”

　　楊雲松一言不發，但這段慘痛往事卻是歷歷在目，宛如昨日。

　　“其實老夫剛才故意說錯了一件事，楊雲松，你為何不指正?”禇鶴忽然又問。

　　楊雲松還是一言不發。

　　眾人卻越發好奇。

　　“其實，你這根手指根本不是別人斷的，而是你自己切斷的，是不是?”禇鶴大聲質問道。

　　楊雲松臉色變了又變，他想不通，這件事禇鶴怎麽會知曉得如此清楚。

　　周圍卻已經嘩然一片。

　　兩年前的失鏢事件昌陽城中幾乎人盡皆知，但楊雲松斷指——還是自斷一指，這件事根本沒人知道。

　　不想，今日卻被禇鶴大大庭廣眾之下盡數抖出！

　　見四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禇鶴越發得意，他清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將聲線又提高幾分，大聲說道:“為了活命，你不但乖乖自斷一指，還跪地求饒，老夫沒有說錯吧?”

　　“老匹夫，你給我住嘴！”楊青山忍無可忍，紅著雙眼大聲喊道，若不是楊雲松死死拉住他，隻怕早已衝上去與褚鶴拚命。

　　兩年前，他父親就是為了保住他的性命，才被逼自斷一指，甚至跪地求饒。

　　如此奇恥大辱，對今日的楊青山來說，雖然已經過去漫長的一千多年，卻依然清晰如昨日！

　　羞辱完了楊雲松，禇鶴這才把目光投向楊青山:“小子，今日你連傷禇家四人，本要付出慘痛代價。可你父親苦苦哀求老夫，叫我放你一馬。老夫年輕時殺孽過重，五十歲以後便不再殺生，今日不想為了你這無知小兒破戒，做個順水人情，饒你一命也未嘗不可。”

　　“死罪可免，可老夫終究要給族人一個交待，這樣吧，有你父親明玉在前，你便有樣學樣吧——”褚鶴目光玩味地望著楊青山。

　　“前輩到底想怎樣?”楊雲松忍不住問道。

　　“很簡單，”褚鶴陰陰一笑道，“叫你兒子跪下來，向老夫磕三個響頭，然後再乖乖自斷一指，老夫今日便放過他這條小命！”

　　此言一出，楊雲松已經赫然色變！

　　兩年前，他為了保住兒子性命，不惜自斷一指，甚至跪地向人求饒，如此難堪往事，今日被禇鶴公之於眾，隻怕很快便會淪為城中笑柄。

　　若是楊青山也跪地斷指求饒，隻怕他們父子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了！

　　“三叔，不是斷他一臂嗎?隻斷他一指，豈不是大大便宜了這小子?”禇鋼忽然強忍傷痛說道。

　　禇鶴瞟他一眼:“你懂什麽，一指足矣！”

　　禇鋼當下不敢再多言，細想之下，才覺禇鶴行事老練。

　　父親已斷一指，兒子再斷一指，一前一後，雙雙跪地求饒，如此戲劇性的情節，定會烙進全城人的腦中，讓楊青山父子一輩子抬不起頭，等到那時，禇家什麽面子都爭回來了。

　　那時候誰都知道，得罪禇家的下場。

　　想到這裡，禇鋼心中對禇鶴越發佩服。

　　當下再次忍痛朝楊青山道:“小子，乖乖跪下吧！跪，還有活路，不跪，死路一條！這便是得罪禇家的下場！”

　　圍觀的人群有人歎息，有人搖頭。

　　想想這一切皆是因自己而起，顧堇兒心中自責不已，心亂如麻。

　　如果可以，她願意為了楊青山下跪，甚至願意為他而死，但她知道，自己做什麽都沒有用。

　　“青山！”楊雲松忽然側過頭喚道。

　　“父親。”

　　“這兩年，你也不好過吧?”楊雲松言辭慘淡，言罷望著兒子，苦笑連連。

　　楊青山不禁心中酸楚。

　　父親失鏢斷指一事，一直是他前世未解心結，歷經千年，再度回想，仍覺得萬般心痛。

　　“青山，父親這兩年來都沒有跟你說話，並非生你的氣，因為，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我……我是在生自己的氣。”

　　“年輕時，我與你一樣，看見不平之事便要管，哪怕自己力有不逮。兩年前，你義無反顧救下那對母女，是因為，你心中有正氣，有道義。道義所在，明知不可為，也必為之。”

　　“今日之事， 我已經聽說了，你沒有做錯。我知道，即便被調戲之人不是堇兒，是你不認識的女子，你也斷然不會袖手旁觀！你做得對！”

　　楊青山沒有插話，只是靜靜聽著。

　　楊雲松顯然頗以兒子為傲，可說到這裡，他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才又繼續道:“你身上這股正氣，父親年輕時也有，可年紀越大，顧慮的事情便越多……”

　　“父親，孩兒明白！”楊青山知道，父親最大的顧慮就是他這個兒子。

　　“你明白就好，不說了。”楊雲松欣慰地看一眼兒子。

　　下一刻，目光卻陡然變得嚴厲起來，楊雲松緊緊盯著兒子的雙眼，厲聲問道:“父親隻問你一句，今日，你跪不跪?”

　　楊青山望一眼那邊虎視眈眈的禇鶴，咬牙道:“父親，男兒膝下有金，隻跪祖宗雙親，這姓褚的老匹夫想叫我跪，簡直白日做夢！”

　　“好，好男兒！”楊雲松頓時松了一口氣，大聲吼道:“這才是我楊雲松的兒子！”

　　“我還擔心，兩年前的遭遇，會將你身上的銳氣磨去，看來，是我多慮了，是我多慮了，哈哈哈！今日你我父子即便戰死，也不枉此生了！”

　　四周一片安靜。

　　顧堇兒、楊屹、蔣積等人無不動容。

　　連楊觀梅，甚至禇鋼和那五名禇家武館弟子，心中都生出敬佩之情。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記住了，在昌陽城中，有這樣一對父子。

　　“禇老，既然他們父子一心求死，您老便成全他們吧！”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道突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