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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第59章 破釜沉舟
  楊衍滅了火光,船艙裡頓時一片黑暗。遠遠仍有稀疏的叫嚷聲傳來,不久後便停了。

  艙房裡一片寂靜,李景風心底卻不平靜。明不詳?那不就是甘老前輩發瘋前最後見著的人?他想起甘家的血案,雖說明面上找不著與這人相關的線索,但他又對甘鐵池說這是向海要討回公道,以致逼瘋了甘鐵池。

  他心中懷疑,但這船艙底層無半點光亮,饒是他有夜眼,此刻也與盲人無異,沒法打量明不詳。

  “這裡暫時安全。”這聲音溫和平穩,彷佛有著透入心底的魔力,“別慌。”

  “有什麽好慌的!”另一個聲音低沉堅毅,還帶點戒備的不屑。

  “我是說他。”明不詳道。

  “我?”李景風一愣,“我……你怎麽……你看得見我?”

  “你呼吸沉重,不是緊張,是在戒備著。”明不詳的聲音幽幽傳來。

  他聽得見我的呼吸聲?李景風暗暗調勻了呼吸,道:“這裡隱密,我不擔心。”想了想又問,“明兄弟,你打哪來的?怎麽會躲到這來?”

  “我是少林弟子。”明不詳道,“到陝西遊歷,正打算回少林。”

  “回少林怎麽會走這條路?”李景風納悶地問。

  “想到湖南走走,再往北回少林。”明不詳幾乎有問必答,不見任何戒心,也無任何敵意,語氣溫和,頗易親近。李景風正揣摩著這人,明不詳忽地問道:“你認識我?”

  李景風一驚:“沒……你……你怎麽會這樣想?”

  “你對我比對怎麽逃出去還上心。”明不詳道。

  李景風一愣,忙轉移話題,問道:“楊兄弟,接著該怎麽辦?”

  楊衍道:“河匪擄了船,得先把貨卸了,那時會疏於戒備,我們趁機逃出去。”

  “我聽說他們會把人質殺光?”李景風不安道,“那些人還活著嗎?”

  “河匪不會把人殺光,會連著船上的人質跟船主索討贖金,連人帶船有時可以討到幾百上千兩。雙方約定了地點,河匪把船駛到河中,棄了船,任它漂流,船主再溯河找船。”明不詳說道,“除了保鏢、船夫,船上還有旅客,或許當中有人跟九大家關系密切,會先查身份,論斤稱兩索價。”

  “良知可不是華山特產。”楊衍道,“之前他們殺了船上所有的人,這是第四次。”

  “我聽說過這件事,好像是故意針對襄陽幫似的,今年已經有三艘商船被劫了。”李景風道,“我們得想辦法救船上的人。”

  船艙裡忽地一片靜默,過了半晌,楊衍才問:“怎麽救?”

  李景風低著頭,想了一會,道:“你不是說船要靠岸嗎?等他們靠岸後,我們殺出去,把人救了。”

  “靠岸?”楊衍問,“你覺得他們會把船停在哪?襄陽幫的碼頭還是武當山腳下?”他接著道,“還沒靠岸他們就會把人屠了扔河裡,過兩天漢水邊上會飄來幾十具裸屍,身上只剩水草跟蝦蟹遮蔽。”

  李景風大吃一驚,忙道:“那我們得快點設法救出他們!”

  船艙中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楊衍道:“現在我真相信你是從另一艘船遊過來幫忙的了。”

  “喔?”明不詳似乎好奇了。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原因,李景風聽明不詳說話總有種莫名的詭異感,但那是一種怎樣的詭異感,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楊衍對此似乎一無所覺。

  “你是從另一艘商船上遊過來的?”明不詳持續發問,

“見義勇為?”  李景風臉一紅:“沒幫上忙……”

  “你救了我。”楊衍道,“這絕對是幫了天大的忙!”

  李景風又道:“先想辦法救人再說,趁現在……”

  “噓。”他聽到明不詳示意噤聲,立刻安靜下來,卻沒聽到任何聲響,又問:“怎?”

  “別出聲。”明不詳低聲說著,聲音雖低,卻能聽得清楚分明,彷佛就在耳邊似的。

  他正納悶,忽聽到樓板上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人喊道:“這裡!搜仔細點!”接著又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離去,只剩一個腳步聲在周圍往來察看。

  是船匪?李景風屏住呼吸。方才見甲板上匪徒至少有百余名之多,敵眾我寡,如果被他們發現,只怕自己三人都要死在此地。他握緊了初衷,抬起頭,見樓板上透了些光亮下來,那裡是用以掀開樓板的圓孔,此刻對方正拿著火把查找,光亮便從那圓孔中透了下來。從光的明暗隱約可以分辨對方遠近,只聽那人罵道:“操娘的,船上就幾個娘們!好事沒份,淨派老子來乾些刮船底的勾當,老子刀上沒沾血嗎?”

  他邊罵邊走,上頭不時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似乎是在搜索貨物,洞口透入的光線也跟著忽明忽暗。不一會,那火光漸亮,忽地停了下來,猜測那人到了入口附近。

  李景風提心吊膽,就怕被發現,可越不想他來,他偏偏越要來。猛聽得喀拉一聲,火光照進艙底,一顆腦袋從入口處探了進來。

  李景風正要拔劍,身旁嗖地掠過一條人影。楊衍反應極快,跳起身來,猛地抓住那人胸口,一把扯下。那人“唉呦!”一聲摔下船艙,與楊衍一同滾倒,火把落在一旁。楊衍翻身騎在他身上,怕他聲張,一手按住他嘴巴,另手提刀便要砍下。那人抓住楊衍的手,他右手也有刀,猛地向楊衍砍去。李景風見他手動,搶上一腳踢飛了他手中刀子,隨即踩住他手臂,正要拔劍殺人,忽然手臂一緊,一轉頭,卻是明不詳握著他手,搖頭道:“不能殺他。”

  隻緩得這一下,那人一個翻身掙脫楊衍壓製,正要呼喊,卻突然張大嘴,捂住肚子跪倒在地。李景風看得仔細,是明不詳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那人疼得不住喘氣乾嘔。楊衍拾起刀子,明不詳再度揮手製止。

  “他若死在這,方才吩咐他的人找不著他,勢必回頭來找,這裡就藏不住了。”明不詳說著,甚是冷靜。

  楊衍道:“也不能放他走!”

  那人喘著氣細聲咒罵著:“狗養的……不得……好死!”

  楊衍一腳踹在他肩膀上,那人就地打了兩個滾,癱在地上不能動彈。

  明不詳撿起火把,拍拍那人肩膀,將他扶起。那人仍不住哀嚎,明不詳問道:“我知道你不想死,對吧?”

  那人被打了一拳,痛得不能動彈,不敢逞惡,忙哀求道:“你別……別殺我!我……我幫你們跟老大求情!你們……你們殺了我……他們會找到這來的!”

  明不詳道:“我放你走。”

  眾人都吃了一驚,楊衍提起刀道:“你比那小子還天真!”

  明不詳坐在那人面前,從懷中取出兩小錠金子,每錠看著約摸有一兩重。每兩金可兌十兩銀,這兩錠金子可值上二十兩銀子,那人雖然疼痛,仍瞪大了眼。明不詳問:“你找著我們能分到多少?有沒有這麽多?”

  那人連忙搖頭:“連個金角都沒有!”

  明不詳將其中一錠金子放到那人懷中:“這是你的。你如果揭穿我,我就說已經給了你三錠金子,他們會剝了你的皮搜身。”又拿起另一錠金子道,“等船靠了岸,你找機會放我們出來,我們安全了,這一錠也是你的。”

  那人看著黃金,眼睛都直了,連忙點頭,又道:“慢!這船不靠岸啊!”

  “不靠岸?”明不詳問,“要換贖金?”

  那人道:“老大說附近還有一艘襄陽幫的船,那船更大!這條船上有襄陽幫的旗號,他們不會有戒心!”

  李景風訝異道:“你們還要打劫別艘船?”

  楊衍皺起眉頭,問:“不卸貨?”

  那人連忙搖頭:“不卸貨!不靠岸!”

  李景風忙問:“船上其他人呢?”

  那人道:“都在甲板上下餃子!只有幾個娘們留了活口,被關在房間裡,等著老大享用呢。”

  李景風一愣,問道:“什麽是下餃子?”

  楊衍道:“脫光了讓他們跳河,這叫放白魚,殺了再丟河裡,叫下餃子。魚會遊,餃子不會動。”

  李景風不由得大怒,罵道:“上百條人命,就這樣枉死?豈有此理!”他一股怒氣上衝,頭昏眼花,忍不住便要出去理論。楊衍冷冷道:“你要衝出去,還得多死四個。”

  那人奇怪問道:“四個?”

  楊衍道:“我們逃不掉,當然得先殺了你。”

  那人大吃一驚。他剛拿了金子,發了大財,此刻哪裡願死,忙抓住李景風衣角喊道:“好爺爺別衝動,念著幾條人命在你手上!我跟你磕頭了!”

  李景風心神激蕩,雖知道楊衍說得有理,仍是一股怒氣難平,心裡隻想著:“要是我有三爺的本事,這船河盜哪裡是對手?救不了人都是我自個不好!”

  他靠在牆邊,甚是頹喪。

  又聽上頭有人喊道:“周順,怎樣了?”

  那人忙道:“我得上去了!”

  明不詳點點頭,楊衍知道這人貪戀錢財,殺了又必然引來追查,眼下也沒其他方法,於是道:“晚些帶點吃的下來。”

  周順連忙點頭,爬上艙頂,將木板蓋上,喊道:“來啦!”

  李景風心情仍未平複,只是自責。楊衍問:“怎地,替上面的人難過?”

  “我要是本事大些,就能救他們了。”

  楊衍哼了一聲,道:“別老想著當好人,好人未必有好下場。”

  李景風也不理他,又問明不詳道:“你功夫這麽好,河匪來時怎麽不上去幫忙?”

  “匪徒人多,我幫不上忙。”明不詳道,“就躲在這了。”

  “你哪來這麽多錢?”李景風又問。

  “別人送的。”明不詳回答。

  哪有人送這麽多銀兩的?李景風正要反駁,轉念一想,沈玉傾兄妹一出手就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以致於他在隴川鎮險些遭劫喪命,這明不詳古古怪怪,連烏金都弄得上手,說是人送的,說不定還真是,於是也不再追問。方才周順走時帶走火把,此刻船艙中又是一片黑暗,他心煩意亂,又歎了口氣,過了會道:“他們要劫另一艘船,我們得想辦法阻止。”

  “怎麽阻止?”楊衍問道:“就我們三個?”

  李景風靈機一動,說道:“有辦法了!”

  楊衍問道:“什麽辦法?”

  李景風道:“等那個周順下回過來,我們探聽一下他們幾時要行搶。兩船靠近時,他們人都在甲板上,我就趁機上去放火呼喊,提醒對面的商船不要靠近!”

  楊衍道:“那你不就死定了?”

  李景風道:“我閃躲功夫很好,等他們注意到我,我趕緊跳河逃生。我水性好,能遊得上岸,他們愛惜性命,不會跳河追我。”

  楊衍不耐道:“這毛招也算辦法?”

  “那得我們三個人一起上,否則他就算逃生了,河匪也會下令搜索船上還有沒有余黨,我們躲在這,早晚會被抓到。”明不詳道,“你要冒這個險嗎?”他最後一句顯然是衝著楊衍問的。

  楊衍道:“這法子不行。”

  “其實這是個好法子。”明不詳道,“可行。”

  楊衍慍道:“瞎說個毛!要行,你去幫他?”

  李景風忙道:“我沒打算把你們牽扯進來!”

  “我不想幫忙,但是他要上去,我就得跟著上去,留在這死路一條。”明不詳道,“如果他不上去,我們守在這,等他們打劫另一艘船時,我們要趁隙逃走便容易多了。”

  李景風急道:“等他們打劫另一艘船?那得多死好多人!”

  “但我們不會死。”明不詳道,“不是三個人一起上去,就是三個人一起留下。”

  李景風默然,又道:“我再想想辦法。”

  “沒多少時間。”明不詳道,“出了白河縣就是湖北,那是武當地界,華山的船匪不敢越界,他們要打劫的商船一定就在附近,才會連卸貨的時間都沒。”

  李景風默不作聲。若要救人,又怎能連累無辜?可不救人,難道又要放著船匪殺人?

  “別管那艘商船了。”明不詳道,“你救到一個人,夠了,其他人的死活跟你沒關系。”

  這話正刺中李景風心眼,他心想,以三爺的身份地位還不時行俠仗義,生死夜,酬恩日,何等氣概?別人的死活又與他何乾?雖說自己本事低微,就真沒辦法做點事嗎?縱然危險,也得一搏!於是道:“我還有個想法!我上去之後放火,不跳河,逃到船尾去,他們必然追我,我拖住他們,你們再趁隙逃走。”

  “一百多人你全拖著?當自己拖把呢!”楊衍怒道,“你上去了,我們三個都有危險!”

  “他救了你的命,你還給他而已。”明不詳道,“我才是無辜的。”

  此時黑暗中看不清明不詳的面孔,但語氣中聽不出埋怨之意,李景風對這人戒備,卻又摸不透這人正邪善惡。

  “我不能死在這,我還有重要的事要辦,辦不了,死不瞑目!”楊衍咬著牙,聲音中滿是怨毒,李景風乍聽之下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又聽楊衍道:“你上去,是拿我們的命去賭!”

  李景風甚是內疚,正要開口,又聽楊衍道:“我跟你一起上去!假若你失手,我定會丟下你逃走,莫怪我忘恩負義!”

  李景風先是吃了一驚,又大喜道:“你願意幫我?”

  楊衍沉默半晌,像是下了決心,這才道:“幫!”

  李景風歎了一口氣,忽道:“還是算了。”

  楊衍怒道:“怎麽又算了?”

  李景風搖頭道:“我逞英雄,不能害你們。再想想辦法,最少也得幫你們謀到生路。”此刻一片黑暗,他這頭也不知搖給誰看,只是習慣罷了。

  楊衍卻勃然大怒道:“你這不是拿我尋開心?!”

  李景風見他生氣,忙安撫道:“不是這意思!唉,對不住……我……”

  又過了半晌,楊衍才道:“行了,沒事。”

  李景風見他不生氣,於是又問:“你剛才說有重要的事要辦?什麽事?”

  楊衍怒道:“不關你的事!”

  李景風皺眉道:“好端端的,怎麽又發起脾氣了?”

  楊衍怒道:“我就這性子!不喜歡,別跟我說話!”

  “行,行!”打一相識李景風便覺得這人戒心甚重,如今更覺這人脾氣古怪,也不惹他,繼續想著辦法。

  又過了一會,楊衍又道:“抱歉,剛才是我不對。”

  怎地又道歉了?李景風訝異。只聽楊衍道:“我討厭這個地方,脾氣收不住。你救我性命,我該跟你道謝。”

  李景風道:“這船艙黑漆漆一片,確實不舒服。”

  楊衍道:“不是船艙,是……”說到這頓了一下,又道,“沒事。”

  李景風“嗯”了一聲,不再追問。忽聽明不詳道:“我在船上聞到藥材味道,這船是押送藥材的?

  楊衍道:“是師叔伯們煉丹用的藥材。襄陽幫今年被劫了三次船,師父不放心,讓我打著武當的旗號護送。”

  “治病的藥材?”李景風好奇地問。

  “吃了飛天的藥材!”楊衍語氣中滿是不屑,“武當上下都在煉丹,想要早日升天,你不知道嗎?”

  李景風不止一次聽說武當境內混亂,但從沒聽過升天的事,更是好奇,問道:“升什麽天?”

  “這是丹鼎派的外丹術,煉就不老仙丹,服之可得道升天。”明不詳解釋道,“聽說武當甚好此法,掌門以降,不少人都靠服食仙丹練功修行,雲南、甘肅、四川一帶許多藥材都是賣給武當用的。”

  “你倒是很清楚。”楊衍道,“連同之前三艘船都是運送藥物給武當的,這船匪若不是衝著襄陽幫,就是衝著武當來的。現在武當斷了藥材,師父跟一眾師叔伯都著急得很。”

  明不詳問道:“敢問令師道號?”

  “家師道號上玄下虛。”

  “原來尊師是武當掌門。”明不詳道,“失敬。”

  原來這人竟是武當掌門的直系弟子?李景風正感驚奇,就聽楊衍冷哼了一聲,也不知道什麽意思。

  “既然是煉丹用的,那有硝石、硫磺了?你知道放在哪嗎?”明不詳又問。

  “當然知道。”楊衍道,“還是我指揮搬上船的。”

  “那我有辦法了。”明不詳道。

  李景風忙問道:“什麽辦法?”

  “炸船。”明不詳說著,“只要有硝石、硫磺、木炭,就能把這船炸沉了。”

  李景風甚覺驚奇,問道:“可行?”

  明不詳道:“可以。”

  楊衍又問道:“船沉了,我們怎麽辦?遊上岸?”

  明不詳道:“要有計劃。”說著便開始講解起來。

  ※※※

  李景風與楊衍爬出船艙。商船被劫時正是晚上,群匪劫殺過後多半疲累,需要趁著天未亮行動。兩人躡手躡腳來到艙外走道,只見一片漆黑,楊衍皺眉道:“熄了火把看不見,拿著火把又引人注意。”

  李景風點起火折,吹熄了火把。楊衍道:“這火太小。”

  李景風道:“夠了。”這光雖然只能照亮腳下數步方圓,對李景風而言卻足可看清十余步外,如此一來,遠方有火光自己能立刻察覺,對方卻無法看見自己的火光。他剛走幾步,察覺楊衍沒跟上,回過頭去。此時光線雖弱,照明足下卻不困難,可楊衍仍是摸著牆邊,一步一步踏得甚是謹慎。李景風問道:“怎地?看不清路嗎?”

  楊衍默然不語,李景風想起他的雙眼,心想:“莫非他有眼疾,看不清楚?”於是道:“你把路線告訴我,我自己去吧。”

  楊衍沉默片刻,道:“你不認識藥材,我得跟去。”

  李景風抓著楊衍的手道:“那我牽著你走。”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走廊前進,方到一處轉角,李景風忽地吹熄火折,貼到牆邊,楊衍心知有異,也貼到牆邊去。

  過了會,果有火光亮起,一名巡邏持著火把走過。兩人屏息以待,那巡邏沒發現兩人,徑自離去。

  “你怎麽發現的?”楊衍問道,“一團黑呢。”

  李景風察覺楊衍手心全是汗,知道他幾乎是全盲行走,心中不忍,卻也佩服這人膽量。他懸心楊衍傷情隱疾,隻道:“恰好瞧見了火光。”

  楊衍點點頭。兩人摸到了上一層船艙,楊衍道:“右邊第二間。”

  李景風照著楊衍吩咐到右邊第二間房搬了一箱硝石,正要下樓,卻見樓下火光乍亮,知道是巡邏。李景風吃了一驚,忙轉身要走,又見走道盡頭也亮起光來。此時前後受敵,非得轉到側邊通道的艙房內閃躲不可。

  若李景風一人,要躲倒是不難,但楊衍如同瞎眼,舉步維艱,肯定難以躲避。

  楊衍察覺李景風腳步停滯,低聲問道:“怎麽了?”

  李景風道:“你別動。”說完將楊衍背起,輕輕轉入側邊通道,推開門閃身躲入,隨即將門掩上,隻留下一條細縫,等巡邏的人從艙房外走過,這才舒了一口氣。

  楊衍道:“我帶你去下一個地方,你把我放在那,回頭再來找我搬藥,省去麻煩。”

  李景風道:“好。”

  楊衍領著李景風去放置皂角子的房間,李景風先將硝石搬回艙房,再回來找楊衍,又取了十余樣藥材,搬了一大捆竹筒,最後取了雄黃,這才牽著楊衍要回艙房。

  剛下樓,李景風隱約察覺背後光影閃動,知道有人跟著下樓,急忙快步前行。

  他腳步踏得又輕又急,楊衍察覺異狀,問道:“被發現了?”

  李景風低聲道:“他應該看不見我們。”說著腳步加快,眼看便到轉角處。

  可那人走得甚急,李景風方轉過拐角,光亮已照到身後。忽聽得來者腳步加速,似乎發現兩人,李景風吃了一驚,進了艙房後立即將門掩上。

  那火光竟跟著兩人一路追到門前,李景風先將楊衍放下,說道:“有人跟上了。”一面吹熄火折,將雄黃放在地上,提劍在手,心想:“不得已,就算被發現也得殺人。”

  那人持著火把停在艙門前,猶豫了會,李景風見他不動,就怕他不進來,反而呼喊通報,正要開門搶出,艙門喀拉一聲被打開,李景風一劍刺出,認出是周順,連忙收劍。

  周順一聲驚叫,險些摔倒,手上一個盤子掉落在地,發出鏗鏘巨響。原來他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著火把,剛才在門口猶豫著怎麽推門呢。李景風見盤子裡頭是饅頭肉干等食物,原來是送吃的過來了。

  這聲音驚動樓上巡邏,走下來問道:“誰?”

  周順驚魂未定,忙道:“我!周順!”

  那巡邏繼續走近,周順示意李景風兩人躲入艙底,口中道:“有耗子,嚇了一跳。”

  周順手上拿著火把,火光明亮,楊衍也能視物,李景風掀開蓋子,示意楊衍跳下。待兩人跳下後,周順趕忙將蓋子蓋上。

  只聽到上面有人詢問:“你跑這來幹嘛?”

  周順答道:“嘴饞,偷了點肉干饅頭,想躲著吃,不想撞著耗子,嚇了一跳,全糟蹋了。”

  那人哈哈笑道:“偷這麽多,吃得完嗎?”

  周順道:“見者有份,分些去。”

  那人道:“也好。”

  李景風聽兩人就在上頭喝酒閑聊,知道一時無虞,松了口氣。楊衍忽地問道:“雄黃呢?”

  李景風一愣,低聲罵道:“糟了,擱上頭了!”

  要是對方發現自己搬運藥品,只怕會起疑心,李景風暗罵自己粗心。實則當時也不能當著周順的面搬貨,他提心吊膽,生怕會被發現。

  只聽上頭那人問道:“哥你偷了這麽多,怎麽不多吃些?”

  周順道:“唉,不急,慢慢吃。哥你要巡邏,別耽擱太久,誤了時辰老大要罵的。”

  那人哈哈大笑道:“這船上還能有誰?頂多就老大房裡關著那五個婆娘,逃不了!”

  周順也跟著打哈哈陪笑,直等了半個時辰,那人才道:“我去休息了,哥你慢用。”

  明不詳低聲道:“別讓他下來。”李景風知道此刻艙底堆放著許多物品,若被撞見勢必橫生枝節。等那人走遠,周順才掀開艙頂板,楊衍擋住入口,道:“這回多謝你啦。”

  周順道:“不謝,不謝。你兄弟剛才那一劍,真把我嚇傻了。”

  楊衍道:“沒事了,你回去吧。”

  周順將盤子遞給楊衍:“那人餓死鬼投胎似的,就剩這些了。”

  楊衍接過盤子,又問,“另一艘商船還有多遠?”

  周順疑惑:“你問這幹嘛?”

  楊衍道:“想知道還得呆幾天。”

  “快了,老大放慢了船速等著呢。”

  楊衍點點頭道:“謝啦。”

  盤子裡只剩下三個饅頭幾塊肉干,三人點起火把,就著火光分食。楊衍遞了一塊牛肉給明不詳,明不詳搖頭道:“我持齋。”說著自己取了饅頭。

  李景風正餓得慌,一陣狼吞虎咽,幾口便把饅頭夾肉干吃了個乾淨。他抬起頭,只見明不詳盤坐在地,撕著饅頭,一小口一小口送入口中,模樣甚是虔誠端雅,相較之下越發顯得自己粗魯不堪。

  所幸這羞愧在他看見楊衍用手指沾著盤上的肉末舔時,立即消散無蹤。

  “睡一會。”明不詳道,“明天還有得忙。”

  李景風累了一晚,倒頭就睡。第二天醒來,見艙底點了火把,明不詳端坐在地,雙手各抓了一束頭髮,盤了一個高髻。他在船底忙活一夜,除了衣服上沾了些藥材髒汙,看起來竟仍是整齊乾淨。

  李景風問:“你一晚沒睡?”

  明不詳把頭髮梳理整齊,回道:“睡過了。”

  李景風也不知道他是幾時睡覺幾時起身。等楊衍起身後,兩人照著明不詳的指示,把硝石、硫磺、木炭、雄黃、皂角子等各式藥物塞入竹筒中,又用油布封緊。

  李景風問道:“你怎麽懂這些?”

  明不詳頭也不抬道:“書上寫的。”

  “什麽書?”李景風甚是好奇。

  “《參同契》、《武經總要》、《金丹秘訣》、《西行異聞錄》、《海方傳》……”明不詳念著十幾本書名,聽得李景風瞠目結舌。

  “這裡頭不少書我在武當見過,就算看過了,”楊衍一邊裝著火藥,一邊道,“也不能像你這般用得純熟。你經常做火藥嗎?”

  “第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明不詳回答。

  三人裝了五六十個竹筒,明不詳袖口一翻,翻出了一個明晃晃的短匕,像是個中間鏤空的鏟子,這是李景風第一次見到他的兵器,心頭一緊,又想起甘鐵池家的慘案。他本來已經漸漸對明不詳放下戒心,此刻對這名莫測高深的青年又提起了幾分警惕。

  明不詳刨起木板。他這匕首形狀特殊,前端有些翹曲,像是個小鏟子,一鏟一鏟地挖著木板。楊衍疑問道:“你做什麽?”

  “船重木堅,這下面還有一層防水艙,從這裡炸,炸不沉船,往下挖深,到了底部才能成功。”

  楊衍道:“我來幫忙。”說著提起刀要幫忙。明不詳道:“刀劍在這都不好使,你們歇著,我來吧。”

  李景風見他一鏟一鏟,如同鏟豆腐般輕易,也不知是他功力深厚還是這鏟子削鐵如泥,又或者兩者皆有?只是沒想這把不思議竟還有這種用途。

  這時,頭頂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景風疑問:“怎麽回事?”

  楊衍道:“或許是要遇到商船了?”

  李景風訝異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兩人躲在船艙中熬了一宿,又睡了一覺,隻估計約摸在下午,不知時辰,想著若是大白天的,只怕行動不易。

  “申時末。現在是八月,不用一個時辰就日落,估計今晚就要劫商船。”明不詳挖著地洞,緩緩道,“現在這些人走動,多半是找些衣服換上。既然是襄陽幫的船,就得穿著保鏢的衣服,才好騙人。我猜他們會在身上帶些識別身份的東西,不是肩帶便是臂環之類。”他說著,地板已經被刨了一個人大的洞穴,明不詳試了試大小,跳下洞中,抬起頭道,“把火藥給我。”

  李景風與楊衍往洞內望去,沒想底下空間異常寬敞。兩人將火藥遞給明不詳,明不詳在地上敲了幾下,又趴下聽了會,道:“是了,這是龍骨所在。”他將一部份火藥竹筒綁上,又拉了一條浸滿油的棉繩,又將一部份火藥貼在四周牆壁上。

  李景風問道:“這是做什麽?”

  “船艙底下有隔間,以防漏水時沉船。得把隔間連同船底板炸了,這船沉得才快。”

  李景風聽他這樣說,忍不住問道:“你多大了?”

  “二十三。”過了會,明不詳又道:“這些書上都有寫。”

  李景風被他說中心事,臉上一紅,心想:“明明才差著一歲,這學識卻是天淵之別。”

  “你們換上衣服,照計劃行事,我來炸船。”明不詳敲了敲底下隔間的木板,道:“我繼續挖,挖到隔壁隔間去,挖得越多,這船沉得越快。”

  楊衍皺眉問:“那你怎麽逃走?”

  “我有辦法,不用擔心我。”明不詳說著,似乎並不擔心自己能否安全逃生。李景風與楊衍雖然擔心,但見他雖行事透著詭異,卻冷靜異常,學識淵博,智計過人,所有事情都安排得穩妥,此時也只能信他。

  李景風道:“我們商船上見。”

  把所有火藥送到艙底,李景風與楊衍換上襄陽幫保鏢的服飾,互望一眼,點點頭,爬上船艙。

  他們身在這商船最底部,兩側未鑿窗,雖有微光透入,仍是漆黑,李景風知道楊衍目力不佳,於是掌了火把,見走廊上空無一人,那些河匪果然如明不詳所料全聚集在甲板上去了。兩人順著樓梯上樓,仍不見人影,再上一層便是甲板,李景風道:“我上去看看。”說著趴低了身子,登上樓梯,於隱密處往甲板處望去,只見許多人穿著便服與襄陽幫服飾,正望向上遊處,似乎在等待什麽。

  李景風知道他們在等另一艘商船,忽聽背後有人喊道:“你們趴在這做什麽?”

  他吃了一驚,轉過頭去,見一名壯漢走了過來。楊衍低著頭上前道:“哥,我們兩個第一回做買賣,有些慌……”他話說到一半,猛地一刀砍中那人咽喉。那人雙手抱著喉嚨,呼呼幾聲,說不出話來,楊衍捂住他嘴巴,將他拖到艙房裡頭,複又走出。

  李景風道:“我們去找那五個姑娘。”

  楊衍攔住他:“你救一艘船還不夠,連那五個姑娘也要救?你顧得了這麽多人?”

  李景風道:“總不好見死不救。她們被關在船艙裡,是死路一條,跟著我們,就算逃不了也是個機會,好過放她們等死。”

  楊衍想了想,道:“你別為了救人,把自己賠上了。遇到危險,自己先跑。”

  李景風點頭道:“我知道。”

  楊衍道:“我瞧你怎麽都不會知道!”

  李景風苦笑,兩人回到貨艙,逐間尋找,到了一間艙房外,聽得裡頭有女人啜泣聲。李景風大喜,正要推門,楊衍攔住他,使了個眼色,敲了敲門。

  果然裡頭傳出聲音道:“誰啊?不知道老子正在快活?!”

  楊衍並不回答,只是敲門敲得更急,裡頭那人甚是不耐,推開門罵道:“誰……”他話沒說完,李景風與楊衍一刀一劍同時插入他胸口,那人哇了一聲,向後便倒。兩人搶進房內,床上一名裸身男子跳起身來,拾起身旁刀子衝了過來,原來裡頭不止一人。兩人怕他聲張,同時搶上,那人大喊有奸細,剛喊出聲,楊衍一刀斬中他膝蓋,那人慘叫一聲跪倒在地,李景風一劍穿過他胸口,登時斃命。

  幾名姑娘見死了人,不由得大聲尖叫,李景風忙低聲喊道:“別叫!我們是來救你們的!”他這才注意到這五名女子片縷不著。一名女子忙搶了衣服遮掩,李景風大感窘迫,忙轉過身去,道:“你們快穿上衣服!”他瞥見楊衍動都不動,喚道,“楊兄?”

  一名女子啞著聲音驚叫道:“他,他怎麽了?”

  李景風見楊衍全身顫抖,上前一扶,楊衍頓時摔倒在地,不住抽搐,牙關打顫,五官已痛苦得扭成一團。李景風不知他發生何事,只是不住問:“怎麽了?楊兄,你怎麽了?”他不知楊衍是中毒還是受傷,檢查一番又不見傷痕,楊衍控制不住自己,只是不斷顫抖,身體縮成一團,像是極為恐懼,李景風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天色益發昏黃,李景風望向窗外,遠方一條商船正從上遊緩緩駛來,主桅竿上大大的“襄”字,正是船匪們要打劫的襄陽幫船隻。

  李景風回頭,那五名女子已經穿好衣服,只是衣衫凌亂,有得只在褻衣外披了一件外袍。他見五人俱是披頭散發,雙眼紅腫,臉上還有些傷痕,於是道:“呆會我喊一聲,你們跟著我。”又問,“你們會游水嗎?”

  那五名姑娘都搖頭,李景風道:“你們若不慎落水,不要動,憋著氣趴著。”說完他又回頭去看楊衍,楊衍依舊不住抽搐。李景風道:“你們幫我扶著他。”

  幾名姑娘你看我我看你,一名膽子較大的走上前,正要扶住楊衍,誰知被她一碰,楊衍卻抽搐得更加厲害,那姑娘嚇得退了開來。

  李景風咬牙道:“我來吧,你們跟著我。”又指著船匪手上的刀子道,“你們拿著兵器,若有人靠近,亂揮幾下也好防身。”

  那五個姑娘仍是猶豫,不敢上前拿刀。一人泣道:“我們在船上,要跑去哪?”

  李景風望向窗外,另一艘船距離已不足百丈,隻得道:“那艘船。”說著打橫抱起楊衍,說道,“跟我來。”

  那些姑娘當中膽大的兩個拾起刀,跟在李景風身後。一行人來到船艙外,李景風趴低身子望去,只見船首站滿了人,怕不有個一兩百,每人肩膀上都系著一條藍色帶子,想必是記號。

  李景風道:“這船要沉了,待會跟緊我。”

  他觀察甲板動靜,只見兩船已逐漸駛至並行,船首眾人揮手與另一艘商船打招呼,船舵忽斜,似乎靠了過去。

  李景風看看楊衍,只見楊衍氣息虛弱,神情委靡,但似乎已不再抽搐,連忙問道:“你好些了嗎?”

  楊衍咬牙道:“這次被你害死了!”

  李景風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楊衍道:“帶著我是負累,你自個逃吧。”說著抓住李景風的手,神情怨毒。李景風被他這神色嚇了一跳,忙問道:“怎麽了?”

  楊衍道:“我被你累死!我只有一個遺願,替我報仇!”

  李景風問道:“什麽仇?”

  楊衍道:“替我殺華山掌門嚴非錫!”

  李景風聽沈玉傾兄妹、諸葛然等人提過這名華山掌門,知道是名陰狠毒辣的人物,楊衍怎會跟這種大人物結仇?但見楊衍神色狠毒,李景風應道:“假若你真死在這,我必替你報仇。”

  楊衍凝視著李景風,緩緩道:“我信你。”隨即閉上雙眼,似乎已在待死。

  李景風轉頭對一名女子道:“你幫我把他綁在背上。”

  楊衍睜開眼,訝異問道:“你幹嘛?”

  李景風道:“我要救你。”

  楊衍怒道:“你他娘的天真!你死在這,我也死在這,我一家血海深仇找誰幫我報去?!”

  李景風道:“我們一起逃出去,你自己報仇。”說完撕下衣服,讓女子將楊衍牢牢縛在他背上。楊衍不住低聲咒罵,李景風隻作聽不見,忽又想起一事,不禁納悶起來,心想:“明不詳在船艙底部,怎知道幾時要點炸藥?”

  他正想著,船身突然劇烈搖晃,猛地靠向那商船,眾人都被甩得歪倒,李景風險些站立不住,立時恍然:“他就等這個信號?”

  只見船匪已搭起橋板,同時弓箭亂射,不少人衝了過去。李景風站起身,喊道:“跟我走!”當即背著楊衍衝了出去,那五名姑娘也跟著上去。

  此時天色初暗,兩船都點起火把,李景風見兩船間搭起幾座橋板,每座橋板間隔約七八丈。那商船猝不及防,保鏢並未調齊,船上旅客慌亂逃竄,更讓場面混亂。幾名船匪已經登上商船,雙方服色相同,一時難分敵我,很快便被佔據住要地,掩護同伴登船。

  李景風衝向前去,聽到高處一個聲音喊道:“殺!弟兄們衝!”他抬頭望去,見一個粗壯漢子裸著上身,正在指揮喊殺,料是船匪之首,他此時卻也無暇理會,往最靠近船頭的一座橋板衝去。

  他們原本的計劃便是等兩船接觸時混進匪群中,此刻他背著楊衍,身後跟著五名姑娘,這如何混得過去?若在平時,他或許還能搶得快些,但眼下腳步遠不如之前快捷,更惹人注意,還未到橋板處就聽那首領喊道:“那人是誰?攔住他!”又見他身後跟著五名姑娘,怒喝道,“有奸細!”

  幾名河匪轉過頭來,揮刀砍向李景風,李景風知道敗露,隻得喊道:“綁藍帶子的是河匪!綁藍帶子的是河匪!”可此時殺聲震天,他的呼喊又有誰聽得到?一道刀光劈來,李景風忙側身閃避,與那人交上了手。隨即又有兩人搶上,李景風閃避了幾招,寡不敵眾,縱然要跳河逃生,背著楊衍也難辦到。

  眼看便要被包圍,背上的楊衍忽地喊道:“給我刀!”話音一落,李景風背上一輕,他負擔盡去,動作利落起來,當即以一敵二。背後又有一把刀揮出,砍中一名河匪腰間,李景風趁這空隙回頭望去,只見楊衍不知從哪位姑娘手上搶了刀,勉強站起身來,沉聲喊道:“我不能死在這!”說罷也揮刀加入戰局。

  李景風雖然學武時間不長,但閃避功夫實在太好。他在與狼對峙當中悟出的道理,閃躲跟擊中不過是避開跟撞上的差別,當下躲開一刀,再用自己手上的兵器去“撞上敵人”。其實眼捷手快正是格鬥中最基礎也最重要的優勢之一,但凡對手武功不高,李景風應付起來甚至比一些武功高強的人還要輕松些,他順手殺了一人,又與楊衍往橋板處衝去。

  兩人才衝出幾步,那船匪見己方有奸細,紛紛圍了上來,竟有十數人之多。此時也顧不得那五名姑娘,李景風與楊衍背靠背,不住揮刀舞劍,格擋閃躲,但兩人都不是武功頂尖的人,李景風左閃右避,腰間中了一刀,也不知傷口多深,才剛殺了一人,左臂也被砍了一刀,登時血流如住。只聽楊衍虎吼一聲,縱身躍起,橫劈一刀,直劈一刀,威勢懾人,登時砍死了兩名船匪,稍稍逼退敵人。

  可這又有何用?以二敵十數,差距實在太大。周圍人一擁而上,眼看就要將兩人亂刀分屍。

  猛地一聲巨響,那船劇烈搖晃起來,竟將所有人震得東倒西歪,摔倒在地,原本在橋板上準備登船的河匪被這一震,紛紛摔下河中,船艙中隨即冒出濃煙。

  但李景風跟楊衍沒有摔倒,他們一直在等這一刻——這也是明不詳的計劃之一。等他們擠到橋板時,利用引爆的震動清空橋板上的匪徒,讓他們趁隙登船。

  兩人穩住身子,快步向前,眼看船匪就要起身,兩人奮力一躍,跳上橋板,衝向對船。

  那條船上保護橋板的匪徒見他們過來,一時弄不清狀況,楊衍一個飛身,又是一個十字斬劈,斬殺了兩名匪徒,搶佔了橋板的位置。

  商船的保鏢見他們衝來,以為是匪徒,可又見他們砍倒匪徒,一時不知是友是敵。楊衍與兩名河匪接戰,同時喊道:“我們是好人!”

  跟在後頭的李景風轉頭望向來處,一名姑娘正被匪徒砍斃,他心中惻然,又一名姑娘趁機跳上了橋板奔了過來,他伸手要去拉她,不料那船漏水之後,船身歪斜,船板松落,那姑娘跑得又急,一個腳步不穩,慘叫一聲摔入河中。

  至於其他三人,早已不見蹤影。

  被震倒在地的河匪再度起身,又踏上橋板衝了過來,李景風一狠心,將橋板掀落河中,斷了兩方交通,轉頭去幫楊衍應敵,口中不住大喊:“手臂上綁有藍布條的是河匪!”商船保鏢聽了這話,頓時敵我分明,展開一場大戰。

  匪船被炸了大洞,漸漸一邊高、一邊低,船上濃煙四起,不久後便冒出火來。那商船也掉轉了舵,兩船漸漸遠離,

  已經登上船的船匪失去支持,聚集的保鏢圍了上去,情勢逆轉,這些匪徒也支撐不了多久。眼看這艘船已保住,楊衍忽地問道:“明兄弟呢?”

  李景風這才想起明不詳尚未渡船,不由得望向對船。只見船艙火起,濃煙密布,桅竿傾倒,半側歪斜,船身裂出一條巨大縫隙,楊衍喊道:“不好,船要沉了。”。

  一條人影從濃煙中急速竄出,卻不是明不詳是誰?此時匪徒一團慌亂,也不知是無人攔阻還是不及攔阻。眼睜睜地看著他奔向船邊。此時兩船相隔十余丈,明不詳一個飛身,踩上船沿,隨即飛躍而起,月色下輕飄飄恍若禦風而行、凌波微步,在船上眾人大聲驚呼中,飄然落下。

  李景風與楊衍都看傻了眼。

  這時,一個聲音問道:“你們是誰?”

  李景風循聲望去。問話的是商船上的保鏢。楊衍從懷中取出令牌,道:“我是武當弟子楊衍。”接著兩人便把事情始末一一說明。

  不多久,那匪船已經沉沒,登上商船的匪徒非死即降,被困在甲板一角苦苦求饒,當中一人竟是包庇他們的周順。周順見了明不詳,大聲呼救,喊道:“兄弟救我!兄弟救我!”

  保鏢壓住了周順,狠狠道:“水道上行搶最是凶惡,你還想活命嗎?!”

  明不詳排開眾人,周順見他走來,哭喊道:“我幫過你!你快救我!”

  明不詳搖搖頭,從懷中取出金錠,放入周順懷中,正如放入第一錠金子時一樣,道:“這是我答應你的。”

  說完,他無視周順哀求的聲音,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景風靠在船沿,傷口已經包扎,此時剛脫生天,他臉上卻無歡喜之色。雖然隻相處兩天,楊衍已知他性格,問道:“沒救著那五位姑娘,不開心嗎?”

  李景風歎了口氣,道:“我真沒辦法。”

  忽聽得一個細微聲音喊道:“救命,救命!”李景風忙探頭望去,雖然夜色昏暗,但他仍見著河中一支浮桴載浮載沉,上頭趴著一名姑娘,死命抓著浮桴呼救。

  “還有一個!”李景風高聲喊道,“這裡還有一個姑娘!”說完跳下河中,往那姑娘的方向遊去。

  楊衍對著他背影歎道:“我瞧你就是永遠都學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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