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天之下,》第50章 崆穴來風(上)
  在青城時,李景風就常聽沈謝眾人提起諸葛然,他是點蒼副掌門,點蒼想要謀取下任昆侖共議的席位,諸葛然在青城策劃了一場暗殺,又滅口了福居館。他想起當日慘案,掌櫃無端橫死,不由得對這人有些厭憎。

  只見諸葛然找了塊稍空的地方,把拐杖對著他面前比劃幾下,道:“讓點。”態度甚不禮貌。李景風挪了挪位置,空出一塊,諸葛然拄著拐杖坐下,與他跟胡淨離了點距離,這才開口問道:“三爺,又搞什麽鬼?崆峒有這麽缺錢糧,要綁著我跟點蒼勒索?”

  齊子概咧開嘴嘻嘻笑道:“密道的事,副掌聽說過?”

  諸葛然問:“去年嵩山掌門納了女婿,三爺聽說過?”

  齊子概愕然問:“聽過,怎地?”

  諸葛然道:“三爺覺得怎樣?”

  齊子概疑惑道:“跟我有什麽關系?”

  “是啊,密道我也聽說過,我書櫃裡頭還有本《隴輿山記》下冊,收藏得挺好,就怕壞了市面上買不回來。”諸葛然道,“可這跟我又有屁關系?”

  齊子概道:“蠻族入關不是小事,小猴兒該不會連這點忙都不幫吧?”

  諸葛然道:“你娶老婆,我倒願意幫忙洞房,別的,再商量。”

  齊子概拍胸脯道:“這沒問題,齊某成婚之日就請副掌來驗貨。”

  諸葛然道:“得了,我還不曉得您老的性子?空口套白狼那是我的活,你要套狼得動手。你把我捉來這,行,困著我不讓我走,也行,要我幫忙,那是不行。”

  齊子概拍著諸葛然的肩膀大笑道:“小猴兒別開玩笑了,以咱們的交情,這忙肯定會幫的。”

  諸葛然聳聳肩,道:“老朋友講交情不是想借錢就是要賴帳,您是哪樣?這樣,咱不說廢話,要我幫你找密道,你也得幫個忙。”

  齊子概道:“好說好說,天大的忙我都幫了。”

  諸葛然道:“點蒼想選下任的昆侖共議盟主,還請三爺跟二爺打個招呼。”

  李景風早知此事,是以並不訝異,他看胡淨臉色一白,顯然震動不小,卻不敢插嘴,於是道:“副掌門,照理說,下任盟主該是衡山派才對。”

  胡淨聽他插嘴,大感意外,忙拉著李景風衣袖示意他別亂說話。諸葛然轉過頭來,望向李景風,撅起嘴問道:“大爺貴姓?”

  李景風回道:“我姓李,我叫……”

  “沒問你名字。令堂可好?”

  怎地無端端問起母親來?李景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隻得道:“家母過世多年。”

  諸葛然故作震驚道:“李掌門怎麽過世了?三爺,你聽過這事?”

  齊子概道:“他是我朋友,無門無派,就是個普通人。小猴兒別耍他玩。”

  諸葛然道:“現在是他耍著我玩呢!我就想問,他要不是李玄燹的私生子,又是哪家大門大派的少主掌門敢插這個嘴?”

  李景風站起身大聲道:“你身份高貴,也要佔個理字!難道身份低下就不能說話?”

  他如此大聲斥責諸葛然,一旁的胡淨臉色慘白,他不知李景風與諸葛然的恩怨,隻想這年輕人不知死活,連諸葛然都敢頂撞。豈知諸葛然不怒反笑,舉起手杖敲著地板道:“坐下坐下,站這麽高,想欺負矮子嗎?”

  李景風也察覺自己失態,漲紅著臉坐回地上。諸葛然道:“小子,你要說理,我們就說理。剛才是誰先插嘴,誰先大聲說話?是我倚強凌弱,

還是你仗高欺矮?”  李景風一時語塞,過了會才道:“是我沒禮貌,向副掌門謝罪。”說著鞠躬謝罪,但對這名矮子仍無一點好感,於是又道,“但照規矩,下屆昆侖共議該是衡山派才是,怎會是點蒼?這是道理嗎?”

  諸葛然摸著下巴說道:“你剛才有句話說得好,身份高貴也要站著理字,身份低下難道就不能說話?你要說話,我讓你說,是這個理對吧?”

  李景風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麽藥,隻得點點頭。

  諸葛然又道:“昆侖共議九十年,盟主是點蒼崆峒丐幫少林武當衡山輪著當,那青城華山唐門又礙著誰啦?為什麽當不了盟主?”

  李景風一愣。青城、華山、唐門在九大家中勢力較小,盟主之位向來與他們無關,可這不就跟自己方才說的話相違背,身份低下就不能說話?

  諸葛然道:“再講件事,你說這是理,是哪門子的理?三爺,昆侖共議有規定九大家該怎麽輪盟主嗎?”

  齊子概搖頭道:“沒。”

  諸葛然又看向李景風,問:“這個理從哪裡來?”

  李景風覺得他所言成理,卻似乎又是強詞奪理,可錯在哪兒自己也分辨不出。諸葛然見他訥訥說不出話來,又看向齊子概問:“三爺,這是你朋友?”

  齊子概點點頭,諸葛然轉頭對胡淨喊道:“你叫什麽名字?”

  胡淨忙道:“小人胡淨,副掌門有什麽吩咐?”

  諸葛然指著李景風道:“給他一巴掌,用力。”

  胡淨看向齊子概,見他無攔阻之意,於是轉頭向李景風道:“兄弟,對不起,我是奉命行事。”說著狠狠一巴掌打向李景風。李景風見他打來,這一巴掌雖快,要閃避卻是不難,只是不想在這事上又得罪諸葛然,讓齊子概難做人,於是一咬牙,啪的一聲響,隻覺臉上火辣辣一片。

  諸葛然微笑道:“這巴掌不是處罰你沒禮貌,是讓你記得,下次開口前一定得想清楚,愚蠢比軟弱死得更快。”

  李景風道:“我腦袋差,不會說話,但你那不是理。”

  諸葛然點頭道:“行,你慢慢想,想到了,講得贏我,我還你這巴掌。”

  李景風咬牙道:“好!”

  齊子概道:“該講正事啦。小猴兒,門派的事向來朱爺比我管得勤奮,你要我幫的忙,我最多也就幫你說上兩句。”

  李景風慌道:“三爺!”

  諸葛然把手指放在嘴邊比個“噓”,問道:“想清楚怎麽說了沒?”

  李景風一愣。諸葛然的說詞他反駁不了,如果照規矩,昆侖共議是排除了青城華山唐門這三派,這就是以大欺小,可承認這是有道理的,那以點蒼勢力確實也足以跟衡山叫板,甚至還站著優勢,他硬要以大欺小也沒錯。甚而言之,昆侖共議九十年後,勢力早有消長,又是怎麽判定哪幾家有資格,哪幾家沒資格?再說這天下大勢他雖聽沈玉傾與謝孤白聊上許多,但終究膚淺,又怎能分剖仔細?諸葛然堂堂一個點蒼副掌門又何必跟自己多費唇舌?李景風雖然性格質樸、見識淺薄,但並不笨,這一回想,諸葛然剛才那番話表面上是對自己說,實則是對著三爺說的。

  諸葛然點點頭道:“學乖了。”又轉頭對齊子概道,“你要不幫忙,那我也幫不了你。臭猩猩,下回再會。”說罷起身要走。

  齊子概一個閃身攔在諸葛然面前,諸葛然眉頭一皺,換個方向要走,齊子概腳步一錯又擋到他面前。只見諸葛然嘴角微微抽搐,低聲道:“臭猩猩,你是來真的?”

  齊子概笑道:“我可不是這傻愣子,跟你說道理。現在你落我手中,你想跑就跑,我想抓就抓,你跑我抓,你跑我抓,你跑得掉是本事,跑不掉就跟我走南闖北找密道,找著了就放你回去。”

  諸葛然道:“我被你抓走的事傳回點蒼,可不是鬧著玩的。”

  齊子概笑道:“九大家兵不犯崆峒,這中間還隔著唐門、青城,等你哥找上我哥,我哥再派人找我,這一來一回不折騰個一年半載只怕還找不著咧。”

  諸葛然臉色鐵青,一雙眼睛咕溜溜盯著齊子概看,這才道:“行,幫你這個忙。不過我這腿腳不利索,你得找兩個人服侍我。”

  齊子概笑道:“這有什麽問題!”指著胡淨道,“這段日子好生服侍副掌門!”

  這諸葛然如此古怪難纏,怕不是一樁苦差事?可胡淨又不敢推卻,隻得苦著臉道:“是……”

  諸葛然翻了個白眼道:“我說兩個人,你就算把這夯貨拆成兩半,也只有左右上下兩個半人。”

  齊子概道:“這人勤快,一個當兩個使。”

  諸葛然哼了一聲,道:“三天沒睡好,我去歇歇。”說罷往房門走去,卻被齊子概一把拉住,攔腰抱起道:“小猴兒,咱哥倆這麽多年沒見,親近親近,一起睡吧。”

  諸葛然身材矮小,齊子概身形高大,這一抱住便像是大人抱小孩般。諸葛然揮舞拐杖打在齊子概身上,怒道:“臭猩猩,說了不跑就不跑!快放手!成什麽樣子,耍猴戲嗎?”

  齊子概這才將他放下,笑道:“小猴兒乖乖睡覺,待會我去陪你。”

  諸葛然冷哼一聲,知道自己決計溜不成,悻悻然在隔壁開了間房,自個睡覺去了。

  齊子概對著胡淨道:“你也早點睡,明兒個出發。”

  胡淨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是,離開房間。

  等兩人走後,齊子概這才問李景風道:“你剛才被打,我沒攔阻,你惱不惱我?”

  李景風搖頭道:“你有事要求他幫忙,自然不便幫我。”

  齊子概哈哈大笑,道:“你這也忒小瞧了小猴兒。他一張嘴就寒磣人,但可不小氣,我讓他打你,也是要你記得這巴掌。”

  李景風愕然,問:“什麽意思?”

  齊子概道:“小猴兒說得沒錯,沒腦子比沒武功死得更快。你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這巴掌記得了,以後想清楚該怎麽說才開口。”

  李景風想了想,道:“我大概懂了。”

  齊子概又道:“我答應了陪你拆招,來。”說著左手豎直,掌面朝著自己,示意李景風攻過來。

  李景風搖頭道:“我不要三爺陪我拆招,我這趟幫三爺,就想請三爺通融些。”

  齊子概訝異道:“你要我通融什麽?”

  李景風道:“三爺,您能讓胡淨將功折罪,怎不能讓饒刀山寨的人將功折罪?”

  齊子概搖頭道:“這不成,饒刀山寨裡頭有鐵劍銀衛的人,不是我做主就能放。再說,那些將功折罪的不是情有可原,就是罪刑不重,再不然就是有點本事,殺了可惜,給他們一個機會當好人。可饒刀山寨屠了戚風村,幾百條人命,放不得。”

  李景風搖頭道:“寨主連我的性命都不想害,怎會屠村?這當中一定有隱情。”

  齊子概板起臉正色道:“他們終究乾過壞事。網開一面也只有一面,就算情有可原,由得他們開條件,那不叫俠義,叫縱容。”

  李景風又道:“假如查出戚風村的案子不是饒刀寨乾的,又找到密道,能不能將功折罪?”

  齊子概想了想,道:“找著密道是大功勞,那些鐵劍銀衛回不去,放他們各自謀生,只要不再乾傷天害理的事就行。”

  李景風喜道:“多謝三爺。”

  齊子概舉掌道:“廢話說完了,你再不攻過來,我要打過去了。”

  李景風一愣,眼前掌影忽動,是齊子概一掌拍來,連忙伸手格擋……

  ※

  第二天辰時,李景風一起身就覺得全身酸痛。昨夜與齊子概拆了一個時辰的招,雖說三爺沒用真力,也挨了不少拳頭。胡淨敲了門,要他去房裡討論事情,原來齊子概怕諸葛然摸黑逃跑,昨晚還當真睡在他房裡。

  四人聚在一間房裡,只見諸葛然早已鋪好紙張筆墨,在紙上畫了個像是雞腿骨的細長圖形,李景風看不懂,問了胡淨,胡淨道:“這是甘肅的形狀。”又見諸葛然在骨頭的邊緣劃了幾筆,李景風認出是山的形狀,又在旁邊標記地名。諸葛然寫字甚為潦草難看,李景風隻分辨得出幾個山字,其它一字不識。

  齊子概皺眉道:“小猴兒你這是寫字還是畫畫?我都分不清了。”忍不住接過筆,在紙上接著寫了起來。沒想齊子概看似粗豪,一手楷書卻是圓潤飽滿,煞是好看。

  諸葛然淡淡道:“教我寫字的夫子七歲就被我辭退了,換了一個夫子,寫字忒難看。”

  李景風好奇問道:“怎麽辭退了?”

  諸葛然道:“他只有寫字好看,雞毛子有個屁用。後來也不知道去了崆峒還是哪裡,聽說養了窩寫得一手好字的猩猩。”

  齊子概笑道:“小猴兒惱羞成怒了。”

  諸葛然指著地圖道:“《隴輿山記》上下冊記載了甘肅的地形風土,我知道的就這些。咱先一步一步來說,先說這密道得怎麽挖。這出口需在隱匿處,又少人跡,又得避開鐵劍銀衛的巡查,這是廢話。我就指這幾個地方。”他指向崆峒的左下角。齊子概皺眉道:“昆侖?”

  九大家盟主所在處,被稱為“昆侖”的所在正是位於崆峒西南方的甘南,昆侖山脈末端的昆侖山上。

  諸葛然道:“昆侖地勢險惡,如果潛入的蠻族數量稀少,從昆侖山西側翻過來,這條路倒是方便。”

  齊子概道:“遇上了還能跟咱們盟主打個招呼?那裡的駐軍多,地形又險,陡峭壁立,要爬過來,難。”

  諸葛然道:“挖地道?”

  胡淨搖頭道:“諸葛副掌,挖地洞與鑿山是兩回事。昆侖山險峻,蠻人要從另一邊挖路過來,那是不可能的。”

  諸葛然點點頭,順著地圖向北移動,指著甘肅西側道:“冷龍嶺有山巒掩護,周圍又少人煙,過了冷龍嶺向北,地勢太險,冷龍嶺南方一片平坦,無處可躲,這是一處。”說著在地圖左側山脈末端圈了一小塊起來。

  齊子概點點頭,說:“有道理。”諸葛然又提筆沿著地圖東北畫了一個大圓,說道:“邊關駐軍最多,又是崆峒的本營,卻不用翻山越嶺,我要是蠻族,這個險可以冒。”

  齊子概道:“這范圍鐵劍銀衛搜查最久,朱爺現在也在這找著,只是都沒找著。”

  諸葛然道:“再往東,那就往華山去了,除非蠻族的蠻是野蠻的蠻,要不還真跟嚴非錫扯不上什麽關系。”

  齊子概道:“小猴兒打算往哪裡找?”

  諸葛然指著甘肅西邊道:“邊關有你家朱爺顧著,昆侖又不可能,就往冷龍嶺去吧。”

  齊子概讓胡淨去市集買了兩匹好馬,四人四騎往西北而去。路上,李景風忽地想到什麽,縱馬向前與諸葛然並駕,說道:“副掌,你說昆侖共議沒有青城唐門華山不公平,照你說的,要公平就該九大家輪著來,就算要改也該換青城唐門華山,而不是點蒼。”

  諸葛然橫了他一眼,淡淡道:“什麽都要公平?假如今天有十大家、二十大家,那也得照輪?哪個門派掌門是讓弟子輪番上任?照你這說法,要是少林一人當一年方丈,覺字輩還沒輪完一半,剩下的估計都老死了。”

  李景風又語塞,反問:“那怎樣最好?”

  諸葛然道:“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九大家共同推舉,不行嗎?”

  李景風道:“可威逼人家選你,這手段不光彩。”

  諸葛然道:“那是手段不光彩,不是方式不光彩,方式不光彩還談什麽手段。”說著,又橫了李景風一眼,問道,“你怎知道我威逼人家了?聽誰說的?”

  李景風悚然一驚,方察覺自己說錯話,只聽諸葛然回頭呼喊道:“胡淨,過來!”

  那胡淨策馬上前,問道:“副掌有什麽吩咐?”

  “給他一巴掌,我在前面得聽到聲響。”說罷夾緊馬腹,加快離去。

  胡淨無奈道:“景風小弟,對不住了。”說罷伸手揮向李景風臉頰,又是清脆的一聲響。

  李景風臉上又挨了一記,懊惱道:“是我說錯話。”心裡又是松口氣又是擔憂。松口氣是因諸葛然並未追問,擔憂卻是怕他是否猜著自己與沈家兄妹的關系,又是否猜著他就是當日福居館唯一幸存的店小二?

  然而擔心無用,諸葛然也未再提起,此後夜裡打尖,白日趕路,路上行人漸多,幾天后便抵達蘭州。

  蘭州是崆峒的大城,路上不時可見服色各異卻披著銀色短披肩的武林人物。這銀色披肩便是鐵劍銀衛當中“銀衛”二字的由來,他們與尋常領俠名狀的俠客不同,這披肩便是製服,也是身份表征,若遇公差要出崆峒,隻消穿上這披肩,尋常俠客都得讓著些,若遇著爭議,當地門派也會偏幫一些,這也是昆侖共議的協定。

  齊子概問道:“小猴兒,蘭州再往北就是會寧了,接著該怎麽辦?”

  諸葛然道:“把冷龍嶺到蘭州、會寧一帶所有發現無名屍、毀容屍、失蹤人員的案子通通找來讓我瞧瞧。”

  齊子概笑道:“行。”

  一行人入了蘭州城,找了間城裡的客棧住下,齊子概讓當地的門派送來未破的懸案。齊三爺駕到,誰敢怠慢?不一會,三十年累積的懸案送到,竟有上百件之多,還得馬車拖送,齊子概見了不由得皺起眉頭。

  諸葛然要李景風五年一個區段,各自計算總數,打從十八年前起,每年便多幾具無名屍。

  “就從二十年前算起。”諸葛然要了附近的地圖,又取了幾十枚釘子,做了赤青黑白四種顏色標記,五年內的案子用赤色,十年內的案子用青色,十五年內的用黑色,二十年內的就用白色,又說,“冷龍嶺以東,蘭州、會寧以西的留著,其他不要。”

  李景風看諸葛然布置,忽地醒悟,說道:“我懂了,蠻族若是從冷龍嶺過來,沿途若被人發現,就要殺人滅口,往這些屍體的路上找去,就能找到密道了?”

  諸葛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若想自殺,別把劍刺進鏡子裡。”說著拍拍自己胸口,道,“往這裡刺才死得了。”

  齊子概哈哈大笑,胡淨也忍俊不住,李景風知道他繞著彎罵自己笨,連自殺都不會,隻得閉嘴。過了會,諸葛然又抬起頭對他說道:“我剛才比的是我的胸口,你得刺自己胸口才行。”

  雖仍是調侃自己,這次連李景風也噗嗤笑了出來。

  諸葛然釘完釘子,這二十年間蘭州以西竟有四十余件懸案,只是單看釘子的分布,甚是凌亂寬廣,若照這個方向看去,一時也不知道從何查起。諸葛然點點頭,神色滿意,又開始看起卷宗來。

  李景風看見齊子概給了自己一個眼神,於是起身跟著走出,隻留下胡淨陪著諸葛然。這幾日旅程,胡淨當了諸葛然的跟班,為他端茶遞水,穿衣除襪,胡淨雖然嘴上抱怨,倒是把諸葛然服侍得極好。

  兩人走出諸葛然房外,李景風問道:“三爺有事?”

  齊子概摸了摸下巴,道:“我瞧小猴兒還得忙乎一陣子。這一路上我跟你拆招,你也算練得純熟,趁著有時間,我且多教你一點,看著……”說罷呼地一拳打向李景風面門。

  李景風覷得真切,頭向後仰,仍是慢了一步,拳頭堪堪碰到鼻尖便停下。

  齊子概問:“看見了?”

  李景風點點頭。

  齊子概又問:“看見了怎麽不閃?”

  李景風道:“看見了,可是來不及閃啊。”

  齊子概又道:“我數到三,一二三便出拳。一、二、三。”他三一說完,李景風早向後仰,齊子概這拳便打空了。

  齊子概又問:“怎麽這次閃得開了?”

  李景風搖頭說道:“你先說了,我有提防,又知道你這拳怎麽出,就閃得開。”

  齊子概點點頭,道:“就是這個理。我問你,我出拳打你時,你是不是盯著我拳頭看?”

  李景風點點頭。

  齊子概搖頭道:“這隻對了一半。你要看的不是我的拳頭,是先看我的肩膀。我們出拳,肩使臂,臂使肘,肘使腕,腕使拳,這是一勾掛著一勾。你看到我拳頭時這一拳已經在半路上,自然閃不過,你要看我的肩膀是平舉,是前舉,還是屈肘。動手不能不動肩,舉腳不能不緊臀,你從根本處看起,自然就知道對手要怎麽打你,知道對手要怎麽打你,就能用最少的動作閃避。你武功差,遇到攻擊只有後退,不得已才彎腰,更不得已才側身。動作大,破綻多。今後你跟我拆招,要注意看我肩臂肘腕,這對你閃避功夫大有用處。”

  李景風經他提點要訣,大喜過望,連連點頭。齊子概又指點他幾個要點,這才讓他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兩人又往諸葛然房間去,只見胡淨已趴在桌上睡著,桌上油燈燃盡,諸葛然兀自未睡,那數十封卷宗分成兩堆,一多一少。

  諸葛然見他們進來,只看了一眼又低頭繼續看卷宗,拿起拐杖戳了胡淨一下。胡淨猛然驚醒,忙問道:“副掌有什麽吩咐?”

  諸葛然也不看他,隻道:“沒,就不想讓你睡。”

  胡淨滿臉無可奈何,隻得應了聲是。

  諸葛然看完最後一本卷宗,道:“看了一晚上包公案,只看到冤情,沒瞧見包公上台唱戲。三爺,難怪甘肅氣候差,合著六月雪全堆到十二月發了?”

  齊子概聳聳肩,不置可否,口才上頭他是不想跟諸葛然爭長短的。

  諸葛然拔起一根黑色釘子,接著說:“這富商遭劫案,屍體十幾處深淺不一的刀傷全在胸口,那是趁著死者睡著時下手,所以傷口都在正面,要是尋常人見到匪徒,轉身就跑,背部也該有幾處刀傷。深淺不一卻又集中,這是凶手心慌胡亂砍幾刀,該是死者弟弟謀奪家產,殺兄移屍。”

  又拿起一根赤色釘子道:“這無名裸屍案,殺人的是他鄰居,估計是私通鄰妻引禍被殺。你瞧,胸口一刀都夠致命,還把切下來做啥?泡酒嗎?”

  說著又拔了幾根釘子,一邊拔一邊解說案情,又說這是馬賊劫殺,又說那是仇殺,還有意外身亡的。好一會後,諸葛然盯著地圖上殘存的七八支赤青黑三色釘子道:“剩下的這些才是真的懸案,才可能是意外遇上蠻族遭害。”說完指著地圖上冷龍嶺的最南邊道,“把發現這些屍體地方附近道路連在一起,找它的根源,差不多就在這了。”

  說完又舉起拐杖將胡淨戳醒。

  ※

  “這麽一片雪山,怎麽找法?”李景風遠遠眺去,這氣勢巍峨的一座巨山覆蓋著一層厚雪,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諸葛然道:“等入春再來會好找些。”

  齊子概笑道:“崆峒有句名言,打鐵趁熱。何況小猴兒也等不了這麽久。”

  諸葛然道:“這句話哪都聽得到。”

  齊子概道:“可崆峒的鐵最好。”

  “行,由得你說,總之沒我的事。”諸葛然道,“打打殺殺、挖洞掘空,不合適我。”

  胡淨道:“三爺,這雪這麽大,就算有密道,入口只怕也給雪封了,難找。”

  “上山!先找個地方休息,明兒個再找。”齊子概說罷,策馬而去。

  諸葛然眯著眼,咬牙切齒道:“臭猩猩壓根沒聽人說話。”

  三人跟在齊子概身後,李景風忽又對諸葛然道:“我想著了。”

  諸葛焉喔了一聲,似乎不太搭理他。李景風接著道:“我被你繞了彎,鑽進了死胡同。其實選盟主,方法要光明,手段也要光明。點蒼要開先例這是好事,大可推唐門、青城當盟主。現在副掌不過就是想把盟主的位置交給點蒼,公平之類的純粹是說辭罷了。”

  諸葛然聽了這話,轉過頭看著李景風,李景風吃了一驚,怕又要挨巴掌。諸葛然卻沒叫來胡淨,隻道:“你說推舉公平,我沒攔著青城華山唐門去拉票,他們三家要是團結,最少也有三票,也足以角逐昆侖共議的盟主。現而今,青城跟唐門聯姻,華山反與唐門結仇,又把青城給牽扯進來,他們不合作,怪起點蒼來了?”

  李景風聽說唐門與青城聯姻,知道沈玉傾此行成功,不由得大喜,又聽說華山與唐門結仇,不知根由,於是忙問:“那華山跟唐門結仇,又怎麽牽扯到青城來了?”

  “你對這些事還挺關心的。”說到這,諸葛然沉默半晌,忽問,“我上回沒問你,你怎麽知道點蒼弄了手段?”

  李景風就怕他問起,這幾日絞盡腦汁想說詞,連忙說道:“我在青城遇見一個書生,聽他說起的。”

  諸葛然又問:“怎樣的書生?”

  李景風不善說謊,一時尷尬,隻得把謝孤白的形貌形容了一遍。提到他手上的象牙扇子時,諸葛然眉頭一皺,問道:“你說的那個人叫謝孤白是嗎?”

  李景風道:“我跟他萍水相逢,只是湊巧與他同桌,聽他與身邊的書僮說起。”

  諸葛然兩邊唇角上揚,彎成菱角似對著李景風微笑,道:“我就不喜歡臭猩猩叫我小猴子,叫著叫著,真有人想把我當猴子耍了。”

  李景風愕然,諸葛然喊道:“胡淨!”

  胡淨大聲應道:“來啦……”

  李景風皺起了眉頭,苦下一張臉。

  ※

  沒想到冷龍嶺山腳下真有一處村莊。

  羊吉村正如其名,十幾戶的小村落,外頭卻圈著二十幾隻羊。齊子概敲了一戶門,開門的是名青年男子,一身具是羊毛製成的衣物,穿戴甚是厚重。齊子概道:“咱們是路客,求借個安身之所。”

  那人探出頭,見四人四騎,也不說話,砰的一聲便關上屋門。

  齊子概摸摸下巴,又敲了幾下門,過了好一會仍無回應。他又敲了一遍,直到第三遍時,門又打開,青年男子顯得很不耐煩,齊子概立即從懷裡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

  那青年眼睛頓時放出了光芒,連忙道:“我叫庫圖,快快,請進請進!”

  庫圖的妻子叫娜莎,這兩個具是邊關少數民族的姓名,卻與薩教蠻族不同。娜莎此刻正懷著身孕,見著銀子也是笑逐顏開,這窮地方,五兩銀子,夠敷余一整年生活。只是這房屋甚是矮小,裡頭唯有一間房,擠進六個人不免局促,庫圖忙道:“我再去借幾間房安置客人。”

  齊子概從懷裡掏出一把碎銀,估計約摸十余兩,索性全給了庫圖,道:“我們要在這住上一陣,勞駕。”

  庫圖忙道:“不勞駕不勞駕,你等會!”

  庫圖開了門,過不多久帶來了兩對夫妻與一對兄弟。一對夫妻約摸也是二十余歲,另一對較老,四十多年紀,那對兄弟約三十上下,都是年輕人,各自把眾人的馬匹牽去羊棚底下安置。

  庫圖端了羊奶酒給眾人驅寒,李景風第一次喝羊奶酒,隻覺香氣濃烈又帶點酸味,與平常所喝黃白酒大不相同。

  娜莎收了銀兩,直樂得眉花眼笑,招呼庫圖道:“今天有客人,你殺隻羊招待!”

  諸葛然道:“我們都有帶乾糧,不用招待了,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行。”

  庫圖忙道:“這怎麽行!我們小村裡沒什麽好招待,殺隻羊不算什麽!”

  諸葛然笑道:“既然這樣,不如把全村的人都叫來,一起同歡如何?”

  庫圖道:“我去問問村長。”

  娜莎添柴加火,倒水遞酒,問道:“客人從哪裡來的?做什麽營生?”

  齊子概道:“我們就是旅客,四處走走,聽說冷龍嶺風光好,來看看。”

  娜莎一愣,問道:“大過年的出遊?不用回家嗎?”

  諸葛然笑道:“四海為家,哪都能過年。”

  娜莎道:“家裡沒麵粉了,我去拿點,你們等著。”說完徑自離去。

  齊子概伸個懶腰,拍拍諸葛然的肩膀道:“小猴子,這回多虧你了。”

  諸葛然深吸一口氣,緩緩道:“臭猩猩,早點把事辦完,要不立春前我哥就上崆峒來了!”

  齊子概哈哈大笑,道:“立春還早得很,來得及!”

  李景風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諸葛副掌,你怎麽叫三爺臭猩猩?”

  諸葛然道:“你看他高頭大馬,長個子不長腦袋,方臉高額,不像猩猩嗎?”

  李景風又問:“猩猩是懂了,那臭……”

  諸葛然給他個白眼,冷冷道:“你認識他幾天?見過聽過他洗澡嗎?”

  李景風一愣。北方天寒,氣候乾燥,甘肅尤其缺水,多以擦澡代替洗澡,可諸葛然這一提醒,李景風又想起自與齊子概相識以來,從未見齊子概洗澡,甚至連衣服也沒換幾次。

  諸葛然道:“這家夥沒三五個月是不洗澡的。”

  齊子概不以為然道:“北方天氣冷,又沒流汗,三五個月還是香的。”

  諸葛然啐了一口,敲著拐杖罵道:“屁!”

  齊子概又道:“我不像你,洗澡省水。甘肅缺水,我省點。”

  諸葛然道:“三爺不會游泳吧?”

  齊子概臉上竟然一紅,悶聲道:“要學也不難。”

  諸葛然見佔了上風,不再多說。過了會,庫圖走了進來,說道:“幾位大爺,村長說請你們到大屋裡見個面。”

  齊子概起身道:“那好,請!”

  庫圖帶著四人往村中央的大屋走去。說是大屋,這種小村莊,也不過就是間縱橫十余步的小屋子,比起饒刀山寨的大棚還小些,就強在四面有牆壁,當中堆起爐火,正烤著一隻全羊,可在嚴寒中取暖。

  齊子概當先走去,諸葛然跛著腳,走在最後,許是天寒積雪,落得有些遠,李景風擔心他行動不便,放慢了腳步等他。

  諸葛然忽道:“你倒好心,陪我走。”

  李景風道:“走慢點,攸著些。”

  諸葛然哈哈大笑:“稍微會講話了。”

  李景風冷哼一聲,說起來,他還是不喜歡諸葛然。

  諸葛然問道:“我叫胡淨打你巴掌,你是不是覺得我討厭你?”

  李景風道:“我頂撞你,你討厭我也是當然。”

  諸葛然道:“那你就錯了。人會頂撞人,狗會聽話,這才是人與狗的區別。”

  李景風一愣,問道:“什麽意思?”

  諸葛然道:“臭猩猩把我抓來這,我得分辨出誰是人,誰是狗,誰能幫我,誰不可信。這道理還是我教會那隻臭猩猩的。”

  李景風想起齊子概剛入饒刀寨時的試探,不由得一愣。自從與這位討人厭的點蒼副掌認識以來,他說的話每每能引自己深思,比之謝孤白主仆還要值得品味許多。

  諸葛然道:“你是人,他是狗,你才是靠得住的。”

  李景風慍道:“胡兄弟是懼怕你權勢才動手打我,你反說他是狗?這不是瞧不起人嗎?”

  諸葛然問道:“若當日我是叫你打他,你會打嗎?”

  李景風又是一愣。

  諸葛然冷冷道:“這就是差別了。”

  大屋就在眼前,諸葛然道:“待會別離我太遠。”

  李景風還琢磨不透諸葛然的語意,兩人就已走入大屋。

  村長是名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見眾人到齊,起身行禮道:“在下卓新。歡迎、歡迎!”

  齊子概也拱手行禮,笑道:“村長客氣了。”

  諸葛然咳了一聲,問道:“怎麽村長不跟我打招呼呢?”

  卓新一愣,忙陪笑道:“這位貴客,在下卓新。歡迎、歡迎!”

  諸葛然道:“你先跟他打招呼,再跟我打招呼,瞧不起矮子還是瞧不起瘸子?”

  他話說得僵了,大屋裡氣氛頓時一凝。

  李景風似乎明白了什麽,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

  “胡淨,賞這老頭兩巴掌!要響,我在村外都得聽到!”諸葛然冷冷道。

  胡淨也察覺不對,訥訥問:“副掌……這……為什麽?”

  諸葛然舉起拐杖,指指四周,罵道:“娘的,一個破落村莊,最老的五十幾,最年輕的二十幾,沒老人沒小孩?!”他猛吸一口氣,大罵道,“用點心!一群傻子!用點心!!”

  大廳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二十余雙眼睛緊盯著齊子概四人。

  齊子概咬牙道:“小猴兒就不能多喝幾杯酒,多吃幾口肉才翻臉嗎?”

  諸葛然道:“臭猩猩,交給你啦!二十幾個,行不行?”

  齊子概聳聳肩,淡淡道:“他們可不是普通山賊,試試吧。”

  大屋中爐火搖曳,熟透的烤全羊飄出陣陣肉香。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