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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第56章 不可思議
  甘鐵池在元字號裡出生,那是武威最大的鐵鋪。

  鑄造是崆峒冠絕九大家的技藝。除了鐵礦,甘肅另產有各色礦產,這些礦產為鑄造提供了各色原料。又因兵需,早在怒王時期甘肅便設有許多鐵鋪,昆侖共議後的前二十年,那還是崆峒的好時節,那時九大家出錢出力,從東邊運來大批石材,建造了崆峒城。

  那時仇不過三代的規矩才剛定立,各家趁著還能借報仇的名義爭奪地盤,不住殺伐。那也是鐵鋪最好的年代,只要能把鐵片開了鋒,三百文就能到手,要是能打得一副好刀劍,三五兩銀子夠一家老小溫飽個把月,要是有把神兵利器……你得躲得隱蔽點,以免被人謀財害命。

  元字號打造出來的兵器就算稱不上“神兵”,也絕對當得起“利器”兩字。更難得的是,產量大而質量精。能一次生產大量兵器的鐵鋪不多,元字號是當時鐵劍銀衛主要的兵器來源,老板元丙吉也成了武威的首富。

  到了甘鐵池出生的時節,九大家的供給早就斷了,各自的版圖也大致成形,除了少數疆界還有些爭執,這武林算是平靜。那些趁著天下大亂時營生的鐵鋪絕大多數都改了行當,有手藝的繼續留著,沒手藝的買幾畝良田耕種為生,或者轉經商,又或者索性拿了自家的兵器練起武來,華山境內的武字堡就是這樣起的家。

  元字號依然在,但已無過往的風光。幸好,能鑄造大量兵器的鐵鋪終究不多,每隔段時節,鐵劍銀衛弓箭槍頭鎖子甲等大量的兵器需求仍是由元字號供給。元家買了大畝良田,頗有改換行當的意味,老掌櫃退休了,長子早逝,由次子元應成執掌這個老字號。

  元應成是個踏實的人,九大家不動刀兵,行俠仗義的事都給門派管了。寶劍空利,深夜悲鳴,管多不管精、價美實惠才是正理。這也是元字號後來的方針,技藝不必精湛,又多又便宜才好。

  甘鐵池的父親是元字號裡的其中一名鑄師。他是聽著打鐵聲長大的,他最好的好朋友也是鑄師的兒子,與他同年,姓向,叫向海。

  他們總是玩在一起,身為鑄師的兒子,他們總是比拚著誰的父親鑄造出來的兵器比較好。一開始只是吹牛,後來開始爭吵,最後不可開交,直到某次兩人各自偷了父親剛鑄好的刀互砍,砍到刀口卷了,確認了兩人父親的鑄術不相上下,才停止了這場無意義的比拚。

  當然也是因為他們各自被父親狠狠打了幾十下屁股。那可是打鐵用的手,每一下都夠讓個孩子呼天搶地叫不敢。

  十歲那年,甘鐵池跟向海在元字號的院子裡嬉戲。幾輛馬車停在了門口,車上走下一名婦人與數十名壯漢。壯漢跟在婦人身後,顯得極為尊敬。

  除了總是板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外,那婦人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只有那雙眼睛。甘鐵池只看了她一眼,就連忙轉過頭去。

  那目光銳利的像是要扎進人心裡頭去。

  他們是來找老板元應成的。老板對那名婦人也非常恭敬,哈腰鞠躬,甚是禮貌,又招待婦人參觀元字號。

  甘鐵池後來知道,那婦人就是唐門的二少奶奶,帶著人來研究袖箭的製作。

  唐門對袖箭的要求極高,而袖箭的優劣取決於兩個地方,一是機括的設計,二是所用材質。

  唐門對袖箭的需求大,單件工價高,對元字號而言這是一筆重要的收入。冷面夫人走後,留下了八名據說來自金羽山莊的弓手參與袖箭的製作。

他們改進了傳統袖箭的形狀,使其射程更遠更有力,當然,這必須符合機括的使用。  甘鐵池與向海的父親都參與了這精細活,但製作出的成品卻頗不滿意。唐門要的袖箭要比平常更短小便攜,且希望能藏有更多箭支,這有相當的難度。作為鐵匠的兒子,他們兩人早將鑄造當作未來的工作,為了這件事,兩人又開始爭執。

  向海說:“得把材料弄好。鋼的韌性不足,做出來的彈簧力道就不足。”甘鐵池卻說,堅韌的鋼材不易取得,不如從機括的設計去思考。

  於是兩名孩子又吵了起來,一個說對方無理,一個說對方異想天開。這一吵,足足大半年互不搭理,直到向海生了病,甘鐵池去探望他,倆孩子這才言歸於好。

  感情雖然恢復,但爭吵可沒結束,兩人開始往各自的方向鑽研起來。

  沒等這倆孩子長大,元字號已為唐門設計了一款新式袖箭,一式兩發,威力也比往常大些。唐門滿意了,訂製了兩千品,元字號每年只能產出兩百品,分十年交貨。

  但甘鐵池與向海卻對元字號的袖箭嗤之以鼻。甘鐵池畫了很多設計圖給父親看,但父親只是搖頭。至於向海……

  十九歲那年,向海笑嘻嘻地找到甘鐵池,給他看了一張圖。

  “這是什麽?鋼爐?”甘鐵池皺著眉頭,“底下放的焦炭也太少。”那是一個下層滿布風口的煉鋼爐圖形。“你把焦炭放哪?”甘鐵池問。

  “把生鐵置入,焦炭放在底層,之後鼓風。”

  “溫度不夠。”甘鐵池道,“這鐵水在鍋裡凝成一團了。”

  “要是放太多煤炭,煉出來的鋼脆度太高,打造不了好兵器。”向海說,“我們試試。”

  可這不是兩名少年試驗得起的東西。向海的設計需要很多銀兩來實現,而元字號已經無心在鍛造這塊繼續精進了。這塊老牌子,生產的是大量價廉物美的兵器。

  於是甘向鐵鋪開張了。兩名少年離開了元字號,帶著父親給的銀兩,經營起自己的鐵鋪。

  甘鐵池有天分,打造的都是精品,雖然花費的時間長,倆少年鑄造出來的兵器確實不同凡響,甘向鐵鋪的兵器漸漸有了口碑。他們攢著銀子,自行搭建了煉鋼爐。果不其然,第一次的試驗失敗了,鐵水在鍋裡凝結成塊,好不容易造起來的鋼爐一次就報廢。

  向海並不氣餒,又畫了第二張設計圖。這次仍以失敗告終。向海增添了煤炭的數量,雖然保住溫度,但控制火侯困難,煉出來的質量反不如前。

  遇到困難的不只向海,甘鐵池一樣有困難。他所畫的設計圖過於精細,普通鋼材根本無法達到那樣的強度。

  他們明白必須合作,才能造出那款袖箭。

  鋼爐的構建並不容易,等到第五次測試鋼爐時,他們已是山窮水盡。兩人早已各自娶妻,為了建造這個鋼爐幾乎散盡家財。最後這次煉鋼,連元字號的老師傅也來看他們。

  “這鋼爐不行。”老師傅皺起眉頭,“炭少鐵多,火力不足。”

  向海不理會老師傅的警告,將鐵水倒入鍋中,開始大肆鼓風,把火力鼓到最旺。

  奇跡發生了,鐵水在鍋爐中翻騰,冒出淡淡的煙霧,那霧中有褐色、綠色,仿佛還有些更淡的紅色。

  倒出來的鋼水凝結後,老師傅們發出了讚歎。

  那是一塊上好的精鋼。

  甘鐵池馬上著手,利用這塊精鋼,開始鍛造他所需要的材料。

  第二年,唐門來元字號取貨時,甘鐵池偷偷塞了一筒袖箭給唐門的使者,請他們帶回去給掌事的看。

  一個月後,十余輛馬車停在甘向鐵鋪前。馬車上走下的婦人甘鐵池見過,只是他沒想到,當年的二少奶奶現今竟是唐門掌事,更沒想到她竟會為了這袖箭親自來到武威這間小鐵鋪。

  冷面夫人隻問:“你一年能給我幾品?”

  甘鐵池跟向海所設計的袖箭一次能裝填三支,威力又比元字號設計的袖箭更大,他知道唐門一定會有興趣。

  “這鍛造不易,不是普通師父能打磨出來的。”甘鐵池道,“一年最多只有三十品,一品二十兩。”

  “太貴,太少。”冷面夫人搖頭,“這東西沒用。元字號的袖箭一品只要二兩銀子,一年能給兩百品,足夠唐門的衛軍汰舊換新。你一年三十品,產量不足,價格也高上十倍,且大了些,不實用。”

  甘鐵池與向海都吃了一驚,為了鑄造這袖箭,兩人散盡了家財,雖然元字號跟他們買了不少新煉的鋼錠作材料,但這轉手的價格跟花費的功夫實在不成比例。

  “要麽更便宜、更多,要麽更好、更貴。”冷面夫人道,“只有最好的才值得被尊敬,不上不下只是半吊子。”

  “我們沒錢了。”甘鐵池咬牙道,“這樣下去,你只有元字號的袖箭能用。”

  冷面夫人遞出了一張三百兩的銀票,這是一筆巨款。

  “我只要六品,或者六十品。更好,或更便宜。”冷面夫人道,“兩年的時間,夠嗎?”

  他們別無選擇。

  這是甘鐵池第三次與向海發生爭吵。甘鐵池想製作更好的袖箭,向海卻不願意。

  “把這煉鋼法門帶去元字號,夠我們下半輩子無憂了。”向海說道,“這袖箭成本最多壓低到十幾兩,怎麽做都是虧。我們也沒本錢再弄新的鋼爐。”

  向海的考慮當然有他的道理。他妻子已經懷孕,正缺錢。新的煉鋼技術是他發明的,到了元字號,元老板肯定願意再出錢讓他試驗。

  可是自己呢?甘鐵池設計的袖箭如果沒有向海的鋼材,絕計無法完成。而新款袖箭造價太高,元字號早無心追求鑄造技術,隻想製造便宜又好的兵器,自己的一身本事到了那裡又怎麽施展?可能看在向海的面子上,元字號會善待自己,或許衣食無憂,但這門手藝終歸給了元字號。向海留下了技術,自己留下了什麽?

  過往的爭吵或許還有求同存異或殊途同歸的可能,唯獨這次……

  ※※※

  冷面夫人看著眼前的成品,即便是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她也不禁動容。

  “一品五管箭,隻比之前略大些,仍能藏在袖中,可以釘穿一寸厚的木板。我幫它取了個名,叫‘來無影’。”甘鐵池說道,“每一品都是我親自打造,一年五品,兩年可製十品。三百兩,冷面夫人覺得可以嗎?”

  “只有十品,不能更多?”冷面夫人問。

  “甘向鐵鋪剩下我一個人了。”甘鐵池黯然。

  “你朋友去哪了?”

  “去年他登山,失足摔落崖下。”甘鐵池難過道,“隻留了一個遺腹子。”

  冷面夫人點點頭,沒多問什麽,隻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

  來無影必須用向海留下的鋼爐煉製精鋼,由甘鐵池親手打造。到後來,甘鐵池又改良了幾次來無影的設計,最後改成四管箭,威力卻更大,近距離射擊,即便箭上不喂毒藥也足以致命,每品要價五十兩,成了唯有唐門重要人物才能配置的暗器。

  甘鐵池一直照顧著向海的妻兒。向海的遺腹子叫向英才。一年後,甘鐵池移居隴南武都。又一年,他生了一個女兒,取名甘琪琪。

  雖然換了地方營生,向海也已不在,但甘向鐵鋪的名號一直沒改下。甘鐵池畢生鑽研鑄術,利用向海的鋼爐熔鑄許多合金,打造出一把把利器。他擅於設計機關與各式奇門兵器,因此博得了“巧匠”的名號,連崆峒派也慕名而來,請他設計便宜好用的袖箭兵器。

  向海的妻子臨終前,甘鐵池向她保證,等甘琪琪成年之後,就嫁給向英才,繼承甘向鐵鋪,以紀念兩家情誼。

  又過了幾年,他收了一名徒弟,姓馬,甘鐵池為他賜名馬成鋼。

  再過幾年……

  ※※※

  馬成鋼才上了門栓,就聽著了敲門聲。

  “打烊了,明天請早!”馬成鋼大聲道。

  敲門的人也不囉唆,聽到馬成鋼這樣回答,再無響動,連問也沒問一聲。一般人多半會多問兩句,或者多求個情,這反讓馬成鋼好奇起來。

  “外面的人還在嗎?”

  “在。”外面的聲音答道。

  “怎麽不應聲了?”

  “先生不是說明日請早?”門外的聲音答道,“我明日再來。”

  “真是個老實人。”馬成鋼心想。

  “外面是誰?”向英才走了過來,問道。

  “客人,叫他明天請早。”

  “才剛關上門,怎地不放他進來?”向英才問,“看個兵器,耽擱不了多久功夫。”

  “甘向鐵鋪不差客人。”馬成鋼不耐煩道,“關門又開門,倒像是咱們不做這生意會餓死似的。怎地,賺不著錢心疼?”

  向英才默然片刻,道:“我就問問而已。”

  “怎麽又吵了?”梳著兩條大辮子的甘琪琪瞪著一雙明媚的大眼問,“剛才門外有聲音?”

  一見到甘琪琪,馬成鋼立即眉開眼笑:“師妹!有客人敲門,我打發走了,叫他明天再來。”

  “喔?”甘琪琪甩著辮子,說道,“飯菜好了,今天有你愛吃的獅子頭呢。”

  向英才聽了這話,皺起眉頭,轉身要走:“我去叫師父吃飯。”

  甘琪琪忙道:“也有鹵牛筋呢。”

  向英才停下腳步,一會,又徑自走去。

  “連句謝謝都不會說,當自己是什麽人了?”馬成鋼繃著臉,又對甘琪琪道,“你幹嘛對他這麽好?”

  甘琪琪低著頭,道:“他畢竟是我未來的丈夫。”

  “什麽未來丈夫!”馬成鋼怒道,“師父養了他二十年,不欠他了!就那口破爐,要不是師父妙手,真能產出什麽百煉鋼來?呸,幾十年前的老古董了!”

  甘琪琪拉著馬成鋼的手,低聲道:“師兄,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別生氣了,爹聽到會不高興的。甘師兄只是話少了點,是個好人。”

  馬成鋼呸了一聲,轉過頭去。

  甘琪琪慍道:“你這是發他脾氣,還是給我臉子瞧?”

  知道師妹生氣,馬成鋼連忙涎著臉討好道:“我哪敢對師妹發脾氣?師妹……”說著執起甘琪琪雙手。甘琪琪臉頰一紅,輕輕掙脫,隻覺馬成鋼握得更緊,隻得轉過頭去,嬌嗔道:“你做什麽?放手啦,別讓向師兄看到。”她雖這樣說,卻無掙脫之意。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馬成鋼問。

  甘琪琪臉上更紅,低下頭道:“喜歡啊,怎不喜歡。”

  “那跟師父說。師父疼你,肯定幫你解除婚約。那小子得了師父的手藝,頂多分他點家產,當個甘向鐵鋪的分店,餓不死他,要找哪個短命的當老婆也由得他。”

  甘琪琪掙脫了馬成鋼的手,輕聲道:“這不行的,爹不打死我,也得打死你。”

  馬成鋼道:“師父疼我們,不會的。”

  甘琪琪搖頭,只聽腳步聲響,是父親與向英才一同走來。她叫了聲爹,迎上前去,挽著父親的手臂就走。

  甘鐵池點了點頭,徑自走向廚房。

  他醉心鑄業,甚少打理家事。三年前妻子尚在時,餐桌上還有些聲音,現今四個人吃飯,靜得像是半夜的睡房。向英才與馬成鋼各自夾了一塊雞肉給甘琪琪,甘鐵池皺起了眉頭,似乎頗厭煩他們師兄妹的相處模式。吃完飯後,甘鐵池才道:“我在鑄房,沒事不要來煩我。”

  師兄妹三人應了聲是,各自收拾碗筷休息去。

  到了晚上,甘琪琪正要入睡,忽聽見敲門聲,打開門,卻是向英才。甘琪琪皺起眉頭,低聲問:“這麽晚了,你來幹嘛?被爹看見了還不罵人?”

  向英才微笑著,從身後掏出了一個羊脂白玉鐲子。

  甘琪琪驚呼一聲,抱住向英才就往他臉上親了下去。

  向英才卻摟著她的腰不肯放手。

  “這玉鐲子不便宜吧?”甘琪琪靠在向英才懷裡,低聲問。

  “給你的都值得。”向英才向來沉默寡言,只有對著甘琪琪時話才多些,“那野種老纏著你,你怎不跟他說清楚?”

  “馬師兄人很好。”甘琪琪道,“他是真心喜歡我。”

  向英才慍道:“難道你也喜歡他?”

  甘琪琪臉色一變,低下頭難過道:“我早晚是你的人,你現在就這樣猜忌我,以後成親了又怎會待我好?罷了罷了,這玉鐲子你拿回去。橫豎我們都有婚約,不用費這功夫討好我。”

  向英才忙道:“我不是這意思,只是馬師弟……他不死心。”

  甘琪琪哭道:“我們打小一起長大,感情好。你老要我別理他,你們狠心,卻來逼我當狠心人。”

  向英才軟聲安慰道:“我沒逼你。隨你,我信得過你。”

  甘琪琪將頭埋在向英才懷中,這才破涕為笑。

  若問這兩個男人她喜歡誰多一些,或許甘琪琪自個也不清楚。照著父命,她是該嫁給向英才,可她也喜歡看這兩個男人為她爭風吃醋的模樣。

  這甘向鐵鋪裡頭,只有她是最受寵的,也是最該受寵的。

  ※※※

  第二天一早,甘琪琪提了門栓,剛開門,就見著一名少年站在門外。少年一張俊美秀麗的臉龐,盤著辮子,膚色白裡透紅,穿著一襲粗布青衣。那青是天空色那種青,洗得發白,卻乾淨,那本是粗料子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不知怎地就顯得光彩了。

  怎麽有這麽好看的人哪?甘琪琪不禁看得呆了。

  “姑娘,我想打造兵器。”

  少年說了來意,見甘琪琪並未理會,於是又道:“姑娘,我想打造兵器。”

  甘琪琪這才反應過來,俏臉酡紅,忙道:“請進!”

  馬成鋼問了一聲:“誰啊?”走上前來,見到是名少年,也覺訝異,打招呼道,“客官來得早。”

  甘琪琪忙道:“是啊,這麽巧,我們一開張您就來了。”

  少年淡淡道:“我昨晚就宿在門口。”

  馬成鋼訝異道:“你昨晚睡門口?”又一想,問,“你是昨晚那個客人?”

  少年點點頭,過了會又道:“我一直沒走,就坐在門口。”

  那自己與甘琪琪調情的對話豈不是都被他聽去了?馬成鋼心想,心底頗不踏實。

  甘琪琪又問:“公子要買什麽兵器?刀、劍、峨眉刺?還是……”

  少年道:“我想請甘老先生替我打造一柄兵器。”

  “要定製兵器?師父親自打造的?那可得不少銀兩,你有嗎?”馬成鋼覺得這少年怪裡怪氣,加上他衣著儉樸,不似有錢公子,更是起疑。

  甘琪琪嗔道:“師兄,你說這什麽話?也不怕得罪客人?”又轉頭對少年道,“我師哥心直口快,公子莫介意。啊,還沒請教公子姓名?”

  “明不詳。”少年道,“日月明,語焉不詳的不詳。”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

  “這裡約摸是一百兩,還請點點。”明不詳說著,語氣甚是禮貌。

  甘琪琪訝異這少年身上竟有如此巨款,卻不接過銀票,隻問:“你要鑄造什麽兵器?刀、劍?還是槍頭、鏈子鏢?這幾年家父年紀大了,不是什麽兵器都接。”

  明不詳搖搖頭,道:“都不是。”說著遞出一張圖紙。甘琪琪接過,馬成鋼也湊過來看。

  “這是什麽玩意?”馬成鋼罵道,“刀不像刀,劍不像劍,就是個大湯匙。中間鏤空,還要兩面開鋒?這也太強人所難!”

  向英才聞聲趕到,說道:“拿來我看看。”

  馬成鋼罵道:“看屁!你又做不出來!”

  向英才知他存心挑釁,也不回話,從甘琪琪手中接過圖紙看了看,不禁皺起眉頭,說道:“我問師父去。”說著快步走了下去。

  馬成鋼搖頭道:“這一百兩忒難賺了。”

  甘琪琪埋怨道:“你別老是招惹向師兄。”

  馬成鋼撇了撇嘴,甚是不以為然。

  甘琪琪對明不詳道:“客官進來坐會,待會爹親就有回復。”

  明不詳點點頭,進了鐵鋪。

  甘向鐵鋪雖說是鐵鋪,可不比一般鐵鋪,而是一座三進大院,寬大整齊。前廳擺放著兵器,數量與一般鐵鋪相近,但每把兵器都端放在架子上,展覽般整齊肅穆,以刀槍劍等常見兵器為主,刀分鬼頭刀、厚背刀、斬馬刀,劍也有各式,長劍、短劍、鴛鴦劍等等。

  明不詳對這些兵器並不感興趣,就站在前廳的桌前等待。甘琪琪倒茶款待,他道了聲謝,就放在桌上,也不去喝。

  甘琪琪看著他臉,心想:“真似個玉琢的雕像。”彷佛昨晚向英才所贈的玉鐲子都不及眼前這少年溫潤,一時間目光竟不能移開。

  過了會,向英才快步走來,說道:“師父有請。”

  明不詳點點頭,道:“多謝。”說著,對三人微微一笑。

  甘琪琪看得癡了。

  ※※※

  明不詳來到了鑄房。這裡是三進院子的最裡層,比前廳佔地更廣,連同鑄鋼爐在內,器具一應俱全,整理得乾淨整潔,除工具以外再無旁物。

  甘鐵池見著這少年也是一愣,他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麽年輕的一名少年,只有……十七八歲?最多也就二十。

  “你這兵器是誰設計的?”他問,“刃長一尺二,兩面開鋒,中間鏤空,刃面還有弧度。”

  甘鐵池想了想,道:“這兵器可以作短劍刺擊,也能當短刀砍劈。它若刺入體內,挖出來就是一塊肉,歹毒無比。”

  “我不打算用它殺人。”明不詳淡淡道,“只是防身。”

  甘鐵池問:“這是你設計的?”

  明不詳點頭。

  甘鐵池搖頭道:“不切實際。刃身太薄,一旦與敵人兵器碰撞,馬上就要卷口變形。鍛造上也有難度,要有弧度已是不容易,如果是兩片刀刃一左一右合起來……”

  “一片刀刃。”明不詳道,“兩片刀刃夾合有縫隙,容易損壞。”

  甘鐵池點點頭道:“確實。”

  “我去過元字號。”明不詳道,“本以為他們有資歷,能應我所求,但他們說沒這種材料,讓我來找你。”

  “我也沒辦法。”甘鐵池道,“就算是我煉出來的鋼也達不到這種要求。”他把設計圖遞還給明不詳,明不詳卻沒有接過。

  “如果有這個,行嗎?”明不詳從懷中取出一小截食指粗細的赤色金屬,細看時,隱隱泛著一層黑光。

  “烏金玄鐵?你哪弄來的?”甘鐵池驚道。

  “買的。”明不詳道,“花了不少力氣才買到。”

  甘鐵池眼中放出了光芒。

  烏金玄鐵產自崆峒,據說是天上降下的殞鐵,開采困難,提煉更困難,一把兵器只需加入一點,便能製成吹毛斷發的神鋒。

  但烏金玄鐵極難利用,與精鋼混合後鍛燒,比例稍有不對,材質便有損傷,且無法回復,即便比例對了,鍛造也異常困難。

  “據說關外有一種鋼,名喚烏金鋼,用來製造兵器,吹毛斷發,現已失傳。”明不詳道,“這種兵器從未有過,只有你有辦法鍛造。你若成了,這會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兵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甘鐵池心念一動。自從甘向鐵鋪成名後,他打造的兵器成了各家所愛,一把刀劍動輒百兩。但那都是尋常武器,寶刀名劍,誰沒見過個一兩把?

  自己所鑄造的那些兵器是否足以青史留名?甘鐵池想起幾年前,青城的掌門次子送來了三支烏金玄鐵,讓他打造了三把寶劍。那確實是他的得意之作,但有資格青史留名嗎?不,那種東西太多了。那樣的寶劍除非遇上足以讓它揚名立萬的主人,否則只是好看的擺飾品,也許會珍藏在青城的樓閣上,直到歲月將它鏽蝕成斑駁不堪的模樣。

  來無影呢?

  大量生產的暗器無論多精致,永遠就是等著被改良的命運,一如自己改良過去的來無影般。等到有了更好的冶金技術,有更精細的設計圖出現,來無影就像是之前被遺忘的那些作品一般,運氣好點,會在一本記載著暗器演變歷史的書籍上找到一張聊堪紀念的圖像。

  踏著前人足跡行路,腳印必將被後來者掩蓋。

  這少年說得沒錯,只有這兵器鍛造出來,才是屬於他的作品,天下間獨一無二。

  甘鐵池想起冷面夫人對他說的:“只有最好的才值得被尊敬,不上不下都是半吊子。”

  “行,我試。”甘鐵池點頭,語氣堅決。

  明不詳看著他,微微一笑,像是感謝,又像是禮貌。

  ※※※

  甘鐵池關了甘向鐵鋪,封了鑄房,除了明不詳外,沒有人可以進去。他囑咐甘琪琪將每日飲食放在鑄房門下的通口,剩下的就是等,鐵鋪裡有足夠的錢,夠他們師兄妹三人過日子。

  除此之外,他沒有再交代什麽,每日裡隻跟明不詳討論如何鑄造這把兵器。明不詳見聞廣博,博覽群書,知道不少古法與域外鍛造知識,甘鐵池深以為奇,明不詳隻道:“沒什麽,都是書上看來的,沒試過,也不知道效果。”

  向海留下的煉鋼爐經過幾次改良,鍛造出來的成品比當年猶有過之,但這次要加入烏金玄鐵鍛造,需要的溫度又要更高。明不詳又提出幾個意見,甘鐵池試了幾次都告失敗,重又設計,苦惱不已。

  這段時間,明不詳一直住在鐵鋪裡。

  甘琪琪時常來找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探聽著他的來歷,明不詳也不拒絕,說自己原是少林弟子。

  “少林弟子?”甘琪琪訝異問道,“你要剃渡嗎?”

  “未必。”明不詳道,“若有佛緣便剃渡,也許不會。”

  “什麽是佛緣?”甘琪琪問,“佛緣到了有什麽征兆?”

  明不詳想了想:“那沒有征兆,知道時機到了,時機便到了。”

  甘琪琪不解,但聽說他沒要剃渡,頓時覺得安心。可為什麽安心?甘琪琪臉上一紅,又問:“你……許過親嗎?”

  “我在少林長大,見過的女子不多,是孤兒,也沒婚約。”

  甘琪琪道:“原來沒有爹娘照顧,可憐的孩子,你小時候不好過吧?”

  “得自在,便無掛礙。放下貪嗔癡,便離苦得樂。”

  “你的境界也太高。”甘琪琪咯咯笑道,“我看你真有佛緣,早晚要出家當和尚。”

  “少林寺的俗僧娶妻生子也是常見的。”明不詳道,“我師父雖是正僧,但我未剃渡,就算出家,未來是正僧俗僧也不可知。”

  甘琪琪臉更紅了,她還想再多問些什麽,卻發現明不詳正看著自己的手腕,不由得疑惑。

  “我的手怎麽了?”甘琪琪舉起手問,“老看它做啥?”

  “那手鐲……”明不詳想了想,道,“不合適。”說完似是察覺自己失言,忙又道,“姑娘不用在意。”

  甘琪琪皺起了眉頭。

  這羊脂白玉鐲確實是上品,但太白了,經明不詳一提點,她也發現自己的膚色本就白晰,戴上了這手鐲反倒凸顯不出優點……

  這天,明不詳從鑄房裡走出,就聽到向英才與甘琪琪的爭執聲。他在轉角處停步,只聽向英才質問道:“你這個月對我怎地這麽冷淡?”

  甘琪琪道:“就事忙……”

  “忙什麽?”向英才問,“鐵鋪都關門了,還能有什麽事要忙?”

  甘琪琪歎道:“就因為鐵鋪沒事,馬師兄也沒事……我……我若跟你親近,怕他吃醋,你們又要爭吵。”

  向英才道:“你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他憑什麽跟我爭?要不,我們找師父問問去,把這事給說得一清二楚,讓他別再來煩你。”說著,他抓起甘琪琪的手便要往鑄房走。

  甘琪琪忙道:“別,爹忙著呢!驚擾到他,他會生氣!”

  向英才忽地驚問:“我送你的手鐲呢?你怎麽拿下了?”

  甘琪琪道:“我覺得不好,便拿下來。”

  “怎地又不好了?你以前不戴著挺好?”向英才提高音量,顯是動怒了。

  “我以前覺得好,現在覺得不好。”甘琪琪見他糾纏,也怒道,“你就總愛逼我,就愛讓我當壞人,要我去找師兄吵架。他是我師兄,咱仨一起長大的,你不顧情義,就不許我念著交情?硬要逼我撕破臉……你逼,你逼,逼死我好了!”

  向英才見她發怒,忙軟聲安慰,自責不是,又問:“你最近常去見那姓明的小子?”

  甘琪琪經他安慰,本已消了一大半氣,聽他提起明不詳,又發了怒,道:“他是外地人,我覺得新奇,想問些江湖事。怎地,還礙著你了?”

  向英才忍了氣,連忙道歉。甘琪琪甩開他手,徑自跑開。向英才原本要追,又怕惹她生氣,隻得停下腳步,一回頭,見明不詳走了過來。

  “你……你都聽到了?”向英才甚是尷尬。

  明不詳行禮道:“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抱歉。”

  向英才搖搖頭道:“沒事。”又不放心問,“等兵器鑄成了,你會離開吧?”

  明不詳點頭道:“這當然。向師兄怎會問這問題?”

  向英才忙搖手道:“沒,就是問問而已。”

  明不詳道:“甘師傅是個精細人,他將甘姑娘許配給向師兄,必是看上了向師兄合適,否則又為什麽不是許配給馬師兄?”

  向英才道:“那是他答應過我娘親,還有,他跟我父親是好兄弟。”

  明不詳似是一愣,道:“是,向師兄是向海師傅的兒子。看來元字號那邊傳的流言不過就是毀謗甘師傅而已。”

  向英才聽他提起父親名諱,不由得好奇:“你怎會知道我父親的名字?元字號?那不是師父的老東家嗎?”

  向海亡於甘向鐵鋪成名初時,名聲並不顯揚,難得有人問起。明不詳這樣一名少年,只怕父親死時還未出生,竟然也知道父親的名字?

  明不詳訝異問:“向師兄沒回過武威?”

  向英才搖搖頭:“我沒回去過,娘也不帶我回去。”

  明不詳猶豫半晌,向英才見他猶豫,更是起疑,明不詳隻得道:“我來時先去過武威的元字號,那裡的人很嫉妒甘師傅的成就,都提起了若不是向師傅的煉鋼爐,甘師傅也沒這等成就。”

  “父親的功勞師父是常掛在嘴邊的。”向英才道,“他沒一天忘記。”他口中說著,心想,明不詳這話似乎是圓了之前的話語,元字號毀謗師父,把功勞歸給了父親的煉鋼爐。但他為何如此遲疑,又為何問他是否回過武威?

  明不詳忽道:“馬師兄那邊,如果向師兄真的跟他說不清,或許我能幫忙勸勸。”

  向英才大喜,問道:“你要幫忙?”又疑惑道,“可你一個外人……”

  明不詳道:“就因我是外人才方便說話。要不你與甘姑娘之間老橫隔著一個人,不辜負了甘師傅的苦心?”又道,“我就盡盡人事,說甘姑娘愛的是你,你們又有婚約,他不該介入。”

  向英才道:“他脾氣暴躁,若是動手……”

  “我會與他好好講,若他想要動手,”明不詳淡淡道,“我想……他也傷我不著。”

  明不詳這提議又引起了向英才的懷疑,他一個外人,為何願意幫自己?何況感情之事也不是外人方便插手的。只是他實在厭倦了馬成鋼對甘琪琪的糾纏,如能假明不詳之手把這件事給了結,那是最好不過。

  當晚,向英才輾轉反側,總覺得明不詳說話語帶保留,不盡不實。又想起自小到大母親都絕口不提爺爺奶奶與外公外婆之事,不免納悶。逢年過節,祭祖時並無爺爺奶奶與外公外婆的牌位,自己打小在武都長大,怎麽母親到死都沒帶自己回過家鄉見長輩?這都二十年了……

  他越想越疑,他想問師父,但師父正在閉關,不見別人,要問明不詳,想來也不會有結果。

  不如趁著師父閉關,明天就去一趟武威吧……向英才心想。

  幾天后,明不詳又去見甘鐵池,只見甘鐵池兀自抱頭苦思鋼爐搭設。

  “令嬡與兩位師兄似乎有些爭執,甘師傅,要不緩個兩天,出去看看?”明不詳問甘鐵池。

  “不用了,那三口子能有什麽雞毛蒜皮事?爭風吃醋罷了。”甘鐵池道,“你瞧,這圖行嗎?”

  明不詳看了圖,淡淡道:“試試。”

  鋼爐架起後,甘鐵池試煉了一鍋鋼,總算有了滿意的效果。這以後,便沒明不詳的事了。

  “你若想看我鍛造,隨時可來。”甘鐵池道,“此外,別讓其他人打擾我。”

  “不先跟琪琪還有兩位師兄打個招呼嗎?”明不詳問,“你兩個月沒見著他們了。”

  “看他們吵架,分心。”甘鐵池撫著明不詳給他的烏金玄鐵,眼神甚是迷離。

  “自從打造了最後一品來無影,我就沒了想望。”他說道,“來無影的設計已經到了頭,要再更好一點也難。刀、劍、槍、甩手鏢,這些尋常兵器我已做到厭煩。再好的兵器也是依著前人的作品去改造,我想做些別人沒做過的東西,但是兵器必須要有人會用,無論設計出多奇特的兵器,如果沒人會運使,它就是一塊廢鐵。”

  他說著,取出一個約一尺長的鐵盒子,在上頭掀了一下,奪奪奪,一連六聲,在牆壁上釘上了六顆喪門釘。

  他隨手拋下,又道:“這十年來,我困在鑄房裡,就想著怎麽製造出新的兵器,直到你來了,帶來這張圖。”他拿起明不詳所畫的設計圖,輕聲道,“這次若成了,這就是一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新兵器,我這一生也算沒白活了。”

  明不詳聽他說得真切,點點頭,沒再說什麽,開門離去。

  三天后,鑄房裡燃起了烈焰,甘鐵池打著赤膊,將烏金玄鐵磨成細屑,摻入了鐵水中……

  ※※※

  叩叩叩……

  “誰啊?”馬成鋼不耐煩地起身開了房門,門外站著那名俊秀少年。

  “是你?你找我幹嘛?”馬成鋼不耐煩地問。他討厭這小子,尤其自他來了之後甘琪琪便對自己冷淡了許多。他可不像向英才那麽胡塗,他明白,自己的意中人早對這俊秀少年想入非非了。

  不過又怎樣?這人早晚要走,頂多幾個月,除非甘琪琪想跟他睡。但他也知道,這少年一直與甘琪琪保持著距離,看來並未對琪琪動心。

  “你還是走吧。”明不詳道。

  “走?走去哪?”馬成鋼不解,“你特地來叫我走?”

  “我是來幫向師兄排解的,他跟甘小姐有婚約。”明不詳道,“你橫插一腳,只會讓大家困擾。”

  馬成鋼哈哈大笑道:“是向英才那龜孫子叫你來的?他怎麽沒種自己來?對了,前幾天他才說要出遠門,原來是沒臉皮見我,派你來傳訊?”

  明不詳道:“你今晚就走,對你好。這是他們甘家跟向家的事,跟你沒關系。”

  “去你娘的!”馬成鋼脾氣火爆,一拳朝明不詳臉上揮去。明不詳輕輕一退,伸腳一絆,將他絆倒在地。

  馬成鋼吃了虧,更是怒火中燒,狂吼一聲撲向前去,要打明不詳。可兩人功夫實在差得太遠,明不詳飄飄然閃身避開,足不點地,馬成鋼連打了十幾拳,踢了七八腳,連他衣角也沒碰著。

  明不詳甚至連發梢都沒揚起。

  “這裡叫甘向鐵鋪,不是甘馬鐵鋪,你還不懂嗎?”

  “琪琪愛我,她要嫁給我!”

  明不詳淡淡道:“你師父一定會將琪琪嫁給向師兄,那是他欠他的。”

  馬成鋼一愣:“什麽意思?”

  “今晚甘師傅要鑄劍,我得去鑄房了。”明不詳仍是重複那句話,“你走吧。”

  明不詳說走就走,留下了馬成鋼。馬成鋼坐在地上不住喘氣,想著明不詳剛才說的話。

  師父念著向海夫妻的舊情,絕不可能把琪琪許配給自己,無論怎樣,自己都是輸定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會有機會了,那萬一的想望只是自欺欺人而已。這鐵鋪終究叫向海鐵鋪,只有他們兩家後人成婚,這鐵鋪才算是實至名歸。

  放棄吧,他想……師父的鑄術他已學得差不多了,留下來圖什麽?看向英才那孬種春風得意?等著看他繼承家業?

  可是他不甘心……師妹是愛著我的!馬成鋼心想。

  還有一個辦法。他站起身來,往甘琪琪的房間走去。

  向英才不在,師父與明不詳都在鑄房……

  他敲了門,甘琪琪見著他,甚是訝異,問道:“你怎麽來了?”語氣甚不耐煩。

  “琪琪……你喜歡我嗎?”馬成鋼問。

  甘琪琪挑了挑眉毛,道:“我當然喜歡師兄啊,只是……”她雖然這樣說著,但眼中早沒了之前的柔情蜜意。

  馬成鋼沒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上前抱住甘琪琪道:“那你今晚跟了我吧。”

  甘琪琪大吃一驚,將他一把推開,怒道:“你瘋了?爹會打死我們的!”

  “師父不會的。你是他女兒,我是他徒弟,他沒兒子,還指望我替他送終呢。琪琪,你要真愛我,大不了我們遠走高飛!”

  他撲上前去,抱住甘琪琪,又親又抱,甘琪琪奮力掙扎,只是掙脫不開。

  ※※※

  鍛造出的烏金鋼燒得赤紅,明不詳鼓起風爐,烈火在爐中熊熊燃著。甘鐵池用火鉗夾出鋼塊,不住錘打。

  “我也來幫忙吧。”明不詳拿起鐵錘。

  “你?”甘鐵池疑惑,他懷疑這少年是否有這力氣,正要喝止,明不詳已一錘敲下。

  隻這一錘的力道竟比甘鐵池三錘更加結實,甘鐵池訝異這少年體內竟有這樣無窮的潛力。

  但他沒有多說什麽,現在不是考慮這問題的時候。他配合著明不詳,一錘、一錘地敲下。

  ※※※

  “不要!”甘琪琪奮力推開了馬成鋼,逃到房門口,“我……我不能對不起向師兄……”

  羞愧、憤怒、不甘、悲憤,眾多情緒頓時湧入馬成鋼腦中,他咆哮道:“你還是比較愛向英才!你……你根本就是戲弄我!”

  甘琪琪見他咆哮,也怒道:“就算我不愛師兄,也不會跟了你!你滾!”

  馬成鋼惱羞成怒,怒吼一聲道:“婊子,我掐死你!”

  他大吼一聲,追向前去,甘琪琪撒腿就跑,大聲呼救。她本想逃向鑄房,卻被馬成鋼攔住去路,於是轉向大廳跑去。

  她跑得甚急,不時回頭望向後方,看馬成鋼是否追來,忽然砰的一聲,撞著了一人。那人橫眉豎目,卻不是向英才是誰?

  只見向英才眉頭深鎖,怒氣騰騰,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

  鑄房裡回蕩著叮、叮、叮的打鐵聲,穩定而有節奏。

  甘鐵池神情專注,打得扁平的鋼塊重新折疊,重複下一個步驟。

  叮……叮……叮……

  ※※※

  “向師哥?!”甘琪琪訝異道,“你這幾天去哪了?”

  “師父呢?”向英才的聲音隱含怒氣,“師父在哪?我要問他,我爹是不是他害死的?!”

  甘琪琪驚駭莫名,問道:“你爹怎會是我爹害死的?不……這不可能……”

  “所有元字號的老師父都這樣說,我過世的爺爺奶奶也這樣說,難道還有假?”

  甘琪琪還來不及分辯清楚,馬成鋼已經追上,見甘琪琪靠在向英才懷裡,更是暴怒非常。他口中雖說要殺甘琪琪,不過一時氣急,他畢竟深愛甘琪琪,真要動手只怕還舍不得,可對向英才卻又不同。他聽到向英才怒吼,想起明不詳說這是師父欠他的,恍然大悟。師父必定會將鐵鋪、女兒都給了他,而自己終將落得一無所有……這幾年的氣悶頓時爆了開來,馬成鋼抽起大廳上的一把劍,刺向向英才。

  向英才見他攻來,又見甘琪琪衣衫不整,登時了然,隻道他行凶作惡,被自己發現,想要殺人滅口,於是也抽出刀來,兩人異常凶狠地鬥在一起。

  這兩人積怨已久,各存心思,向英才方知父親死亡真相,惱怒憤恨,又氣馬成鋼欺凌甘琪琪,現今又要殺自己,出手毫不留情。

  此情此景,馬成鋼也百口莫辯,他盛怒之下,隻想玉石俱焚,砍得如狂風暴雨般。

  兩人師出同門,功夫並不精深,理智全失之下,噗的一聲,一刀一劍各自插入對手胸膛。

  甘琪琪慘叫一聲,鮮血濺了滿臉。

  ※※※

  一次次的折疊錘打後,那烏金鋼已經漸漸有了寬刃形狀。製作兵器,配重極為重要,甘鐵池是老手,早問過明不詳想法。接著便是最重要的一步,將打得極薄的精鋼錘打彎曲出一個弧度。

  甘鐵池架起鋼片,指引明不詳錘打。烏鋼堅韌,但明不詳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深厚內力,竟是絲毫不覺疲累。

  那鋼片漸漸扭曲、變形……

  ※※※

  躺在地上的兩人雖然掙扎著,卻仍不肯放棄。兩人都看向甘琪琪,就想知道在這命危一刻,她會先撲向誰的懷抱。

  甘琪琪瞪大驚恐的雙眼,雙腳發軟,卻是誰也不靠近。

  “琪琪……過……過來……”向英才低聲呻吟,“我好冷……你……抱抱我……”

  “琪琪……你……你是愛我的吧?”馬成鋼呻吟著,“我錯了,你……原諒師哥……好……不好……”

  甘琪琪依然沒有動作。這兩個男人渾身是血,惡心死了,她想著,原來自己並沒有想象中愛他們,又或者,自己早已移情別戀?她不能確定,但她能確定的是,此時此刻,她不想走近他們當中任何一人。

  她想起明不詳……那張臉可好看了,如果此刻撲到他懷裡,他必不好意思將自己推開。他看起來那麽純良,應該是個好人……或許……能騙他多留幾個月。

  馬成鋼見她不動,臉色一變,道:“你……你該不會……真看上姓明的那小子了?”

  向英才瞪大了眼,顫聲道:“難怪……難怪那小子要騙我去武威……”

  甘琪琪連忙搖頭,邊說邊向後退道:“我……我去找大夫……你們撐著點。”

  誰都看得出來這兩人沒救了。她轉身就走,剛邁出兩步,兩條身影撲了過來。

  她驚呼一聲,前刀後劍已穿過胸口。

  這兩人瀕死一擊,豁盡全力,兵器穿透甘琪琪胸口,再度刺入對方胸口。就這樣,三人兩劍,串燒似的倒在了大廳的血泊中。

  ※※※

  天明時,明不詳的兵器已經完成,甘鐵池替它套上劍柄,問道:”這兵器世間僅有,該有個名字。”

  明不詳想了想,道:“人心紛紛,煩惱如恆河沙數,一念無明,頓起波濤萬丈。如此景象,不可計,不可數,不可思量。以此為戒,因此名之:‘不思議’。”

  “不思議”甘鐵池叨念著這名字”一念無明,頓起波濤萬丈。好名字”

  他推開鑄房的大門,許久未見的陽光灑進鑄房,此時他心願已了。”好久沒跟琪琪聊聊,他們師兄妹三人的事,是不該糾纏下去了。”他想著,向著大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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