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趙二海孤零零地一個人躺在病床上。

　　這是一家私人診所。趙二海被擊傷後，自衛隊湊不起那麽多錢把他送到大醫院，隻好就近找了這家小診所。這家診所是一個日本大夫開的，醫術還行。要是在過去，他絕對不會收治中國的窮人，可現在今非昔比，所以給趙二海動手術還算用心，總算使趙二海逃過了鬼門關。

　　經過幾天的治療，趙二海的傷已沒什麽大礙，可以斜著身子靠在病床上。病房裡空蕩蕩的就他一個人，他眼望著窗外，想起心思來——

　　趙二海是本地人，在火車站乾裝卸工。日本人一倒台，大連街頭亂了套，天天都有商鋪和人家被搶，天天又有人被殺。許多打著五花八門旗號的隊伍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有的自稱是“八路軍朱德武工隊”，有的說自己是“東北接收軍”，還有的打出了“中國自治軍”的旗子……別看這些隊伍的名號挺唬人，其實都是些有點兒膽量的大連本地人，撿了些日本人逃跑時扔下的破支，召集親朋好友乾起來的。這些隊伍有好有壞，好的不騷擾百姓，壞的跟土匪沒什麽兩樣，到處胡作非為。趙二海跟火車站的工友們一商量，也撿了幾支日本人扔下的破槍，拉起了這支青年自衛隊。趙二海為人熱心仗義，平時肯為窮哥們兩肋插刀，工友們都服他，就選他當了隊長。青年自衛隊天天上街巡邏，看見欺負老百姓的事情就管，起了些維持治安的作用。面對老百姓的豎大姆指，趙二海和青年自衛隊的隊員們很有成就感。可是沒想到，隊伍剛剛成立幾天，就被繳了槍，而且是被吳大棒子繳的槍。更沒料到，自己也被吳大棒子差點兒打死了，隊伍也處於解散的邊緣，這怎能不讓他又憋氣又窩火?他後悔把槍繳了。真不如當時拚死乾一場，魚死網破在所不惜。

　　趙二海正胡思亂想著，劉喜突然推門進來，興高采烈地喊著:“海哥，警察長官來看你了。”

　　“警察長官?什麽警察長官?”趙二海摸不著頭腦。

　　周陽滿臉笑容地走了進來，說:“二海兄弟，我來看你來了。”

　　趙二海打量著周陽:“你是?”

　　“我叫周陽，是咱大連警察總局的局長。”周陽坐在趙二海的床邊。

　　“警察局長?”趙二海有些埋怨地瞅了劉喜一眼，怪劉喜領這樣的人來看他。他最不願意跟當官的打交道了。因為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特別是警察裡當官的。可劉喜明知他不願意，還是面帶喜色地一個勁地向他介紹著周陽。趙二喜無奈地看著周陽，忽然心裡一動，有些拿不準地說:“……噫，我怎麽好象在哪兒見過你?”

　　周陽愣了一下，也打量起趙二海:“我看你也好像有點兒面熟……”

　　“你姓周?……”趙二海腦海裡閃電般地回憶著，突然脫口而出:“你是周大哥?”

　　周陽一愣:“你是?”

　　趙二海一下子拉住周陽的手:周大哥，你不認得我了?”

　　周陽端詳著趙二海，還是有些疑惑:“……我們以前認識?”

　　“你還記不記得，民國二十八年冬天的一個晚上，你在大街上救了一個被日本警察打傷的半大小子?”趙二海急切地提示著。

　　民國二十八年?在大街上?周陽想起來了——

　　1939年的冬夜，在大連搞地下工作的周陽辦完事情往回走，突然前面傳來一聲槍聲，一會兒，一輛日本巡羅摩托車從他身邊急駛而過。周陽朝槍聲響起的地方走去，

發現一個少年躺在地上。周陽上前察看，只見這個少年身上中了一槍，但還有氣息。他搖了搖少年，少年呻吟了一聲，醒了過來。周陽背起他，在少年的指引下，把他送回了家。少年的傷很重，流了不少的血，不治療，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但在日本人的統治下，哪個醫院敢收治槍傷?周陽上過戰場，也為戰友做過槍傷的應急處理，便讓少年的家人燒水找剪子，又找了些乾淨的布和燒酒，替少年取出了子彈。臨走時，周陽還從身上掏出一些鈔票遞給少年的家人，讓買些吃的給少年補補身子。少年家人千恩萬謝，再三讓周陽留下姓名地址，以後好報答。周陽卻隻說自己姓周，就揮揮手走了。這件事周陽早就忘記了，今天被趙二海一提， 才想起來。　　——周陽想到這裡，端詳起趙二海，說:“怎麽，你就是那個被鬼子開槍打傷的半大小子?”

　　趙二海激動地握住周陽的手，使勁地點著頭:“周大哥，我可找到你了。”說著，不由落下淚來。趙二海從沒忘記周陽，趙二海的家人也時時提起這件事，說一定要找到救命恩人好好報答。沒想到，事隔八九年，倆人還真遇上了，真是太巧了。

　　周陽親熱地拍了拍趙二海的肩膀，稱讚道:“好小子。都長成大小夥子了。還拉起支隊伍。不錯，有兩下子。”

　　趙二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周大哥，我一直想找你，可不知道怎麽找。沒想到，在這遇上你了。可你怎麽一下子成了警察長官了?”

　　周陽神色嚴肅起來，說:“我今天來，就是要跟你談收編的事情。我想讓你和你的弟兄們都當上警察。”

　　劉喜插嘴說:“是人民警察。”

　　“警察?人民警察?”趙二海也有些發蒙。

　　周陽說:“就是跟小鬼子不一樣的警察。專為窮人辦事的警察。”周陽就又把對劉喜他們說過的什麽是人民警察，又對趙二海解釋了一遍。

　　趙二海低頭想了好久，心裡雖然還不太明白人民警察的含義，但還是抬起頭，說:“周大哥，警不警察地我不稀罕。但你是好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說的話我都信，我就跟你幹了。”

　　周陽和劉喜都笑了。趙二海也樂了。

　　周陽還笑著拍了拍趙二海的肩膀，說:“二海啊，光跟著乾不行，你還要懂更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