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關曉月回到大連後，一直忙於工作。但她心裡總惦記著趙家，想去看看。半個月後，她終於有了空，就叫了輛客馬車，拉著她來到東關街附近的一條胡同。

　　東關街周邊的這些胡同裡，是一排排破舊的中國瓦房。這些瓦房的四周，都砌起了院牆，形成一個個或大或小的院子。大的院子裡，住著十幾戶人家，小點兒的住著五六戶、七八戶，再小點兒的，是兩三家、三四家一個院。這些大大小小的院子，是名符其實的大雜院。院子裡什麽都有，公用的自來水管，公用的旱廁所，各家的煤垛和撿來的破木板、破油氈紙、缺面少腿的破家具什麽的，堆滿了各家的窗前門旁。院子中間僅有的一塊空地沒被佔用，是因為那裡有大雜院住戶共用的石磨和晾曬衣服的地方。趙家就住在其中的一個大雜院裡。

　　關曉月在趙家住的大雜院門口下了車，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大雜院裡靜悄悄的，沒有人。關曉月環視著院子，一切都是那麽地熟悉和親切。她抓起石磨的木杠推了兩圏，然後感慨地撫摸著院裡的老槐樹。

　　一會兒，趙三鳳背著個半鼓的面袋從外面進來。關曉月一眼就認出了她，脫口叫了聲:“鳳兒。”趙三鳳一愣，站住打量著一身西裝革履的關曉月。

　　關曉月笑望著她，說:“鳳兒，是我，我是你曉月姐。”趙三鳳手中的面袋滑落在地，驚疑地望著關曉月，說:“曉月姐?你是曉月姐?”關曉月微笑著點點頭。

　　趙三鳳上前，仔細看了看關曉月的臉，終於認了出來。她一下子抱住關曉月，高興地大叫:“姐，你可回來了。你去哪兒了?我可想死你了。”趙三鳳喜極而泣。

　　關曉月摟住趙三風，愛憐地摸著她的頭，說:“這丫頭，我走那年，你才10歲，現在都成大姑娘了。”

　　趙三風撒嬌地摟著關曉月的腰，說:“你不也是。我記得，你那時扎倆小辮，整天跟在俺二哥後腚。俺二哥不讓跟，你還哭呢。”

　　關曉月笑了笑，問道:“鳳兒，家裡都好嗎?”

　　趙三鳳點著頭回答:“嗯。俺二哥就盼你回來了。”

　　“你二哥還活著?”關曉月驚喜地睜大了眼。

　　“當然啦。俺二哥結實著呢。”趙三鳳答道。

　　正說著，穿著一身嶄新警服的趙二海從外面進了院子。趙三鳳高興地喊:“二哥，你看誰回來了?”趙二海打量了一下微笑著的關曉月，一下子認了出來，驚喜地叫道:“曉月?”關曉月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趙二海上前緊緊抱住了關曉月，高興地說:“你可回來了。想死我了。”關曉月抽泣著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說:“我也是。我還以為你……”

　　“我命硬，閻王爺不收我。”趙二海高興得不知怎麽才好，他抱起關曉月，一邊轉，一邊敞開嗓子喊:“俺媳婦回來了！俺媳婦回來了！”關曉月摟住趙二海的脖子，淚水盡情地流淌。

　　自從關曉月走後，不管生活多麽艱難，趙二海從來沒有忘記她。他每天都在盼望，他日夜思念的那個曉月，會回來跟他成親，當他的媳婦。現在，多少年的苦苦思念，終於得到了回報。分離已久的戀人重新見面，恍若再世。

　　兩人熱烈相擁著，沉浸在深深的幸福中，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直到旁邊的趙三鳳故意咳嗽了一聲，關曉月才不好意思地推開趙二海。可趙二海不算完，把關曉月拉進屋裡，關上門，又是好一頓擁抱。

關曉月連推帶打，才好不容易掙脫出趙二海的懷抱，跑到外屋去幫趙三鳳做飯。趙三鳳望著關曉月飛紅的臉蛋，用手指使勁刮著自己的臉羞她。　　飯好了端到炕桌上，趙二海才安靜下來。三人一起坐在炕上吃飯。二海問關曉月離開大連以後的情況，曉月當然不能實說。她編了個謊，說自己去了南邊，跟著一個買賣人的學著做買賣。關曉月也關心地問趙二海是怎麽活過來的?怎麽當上了警察?趙二海就把周陽當年救了他， 後來他又巧遇周陽，當上自治政府警察的事對關曉月說了一遍，關曉月也好一頓感慨。

　　趙二海一高興，就手舞足蹈、唾沫星子亂飛地講起自己怎麽帶著窮哥們成立起自衛隊，又怎麽施巧計從吳承祖手裡奪過分配下來的槍，其中明顯帶有誇大的成分。關曉月和趙三鳳不想掃他的興，微笑地聽他一個人在那裡胡吹海泡。

　　趙二海過夠吹牛的癮，又問起關曉月，下一步有什麽打算?一下子勾起了關曉月的心事。她咬牙切齒地說，這次回來一定要查清楚當年她爹被人出賣殺害的真相，為爹報仇。

　　趙二海讚同地點著頭。當年，趙二海的父親與關曉月的父親幾乎同時被抓走的。關曉月的父親被日本人槍殺了，趙二海的父親也被吳大棒子刑訊而死。倆人一樣的血海深仇，趙二海對關曉月的心情十分理解。

　　趙三鳳讓關曉月留下來跟自己一塊住。因為關家的房子多年沒人住，早就塌了。關曉月推辭說，自己想開個商行，如果開起來，自己就住商行，生意上方便。趙三鳳又讓關曉月來家吃飯，關曉月答應了。

　　關曉月安然無恙回來了值得慶賀。趙二海舉起酒杯，說:“小日本打跑了，咱們的苦也熬到頭了。以後只要不打仗，咱們的日子就能好過。來，為咱幾個，為咱老百姓都能過上太平日子，乾一杯！”三人碰杯，一飲而盡。

　　窗外的天色已黑，一盞盞電燈亮起來。每盞電燈下面，都有一家跟趙家一樣的大連老百姓，在企盼著抗戰勝利後的和平和安寧——那是多麽令人向往的幸福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