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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子打印機》第82章 禍起蕭牆
  俗話說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讀書人天生就有點怕那些當兵的,在他們看來,當兵的就是一群大字不識一個,聖人的話根本就聽不懂的混人,你要想勸說他們,那就是癡人說夢。所以看到香一點起來,五百來人當時就跑了一大半,當然也有不怕事兒的,就比如說剩下的這一百多人,他們除了受到學政的鼓舞以外,大多數都有不凡的身世,要麽家族在本地有相當的勢力,自身有裙帶關系掛靠著某個權力體系,這其中有十幾個中堅分子,幾乎是兩項俱全的,他們不但是當地的豪紳,而且座師就是巡撫錢錫龍或者是布政使米平章,說白了,他們都是東林黨徒,極端的死硬分子,他們雖然知道左家兵不講理,但是他們一方面不認為對方敢殺自己,另一方面有一些人也做好了殉道的心理準備,人固有一死,對抗暴政留名青史也不失為快事,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王學政。他大喊了一聲:“我等乃聖人門徒,自當舍身取義,他日清史稟筆,自有我等一席之地!”一部分學子受到他的感召,緊緊地聚攏在一起,這樣也使他們更加具有安全感,俗話說法不責眾,丘八就算再渾,也不敢對著這麽一大坨人下死手不是。

  隊官見此情景,已經明白,今天不動手是不可能了,他冷笑一聲道:“你們找死,那就別怪我了,所有人,裝彈!”隨著這一聲命令,他背後的一百多人,開始齊刷刷地裝填起火銃來。空氣頓時就緊張起來,士子們原以為對方就是拿著火銃嚇唬嚇唬自己,真要是動起手來,也就是拿火銃托當棍棒用,哪能真的一上來就下死手,可是看著對方裝填得毫不拖泥帶水,這讓一部分人有點後悔剛才不跑了。不過現在跑就有點丟人了,也只能咬緊牙關扛著,賭對方不敢真的開火。應該說,王學政還是頗有骨氣的,不愧為這些人的精神脊梁,他不但不畏縮退後,反而向前踏上了幾步,走到了那隊官的面前道:“我等士子,自當為國盡忠,左夢齡違背祖製,與民爭利,你等不可助紂為虐,速速回去,讓左夢齡來見我。”

  隨著王學政一番大義凜然的話語,他身後一百多人也同時鼓噪起來:“對!讓左夢齡出來跟我們王學政當面對質!”

  那隊官冷笑一聲道:“王學政是吧,看你如此一把年紀,怎麽就這麽不明事理?”

  “你說什麽?”

  “我家寧南伯,拿出糧食做成米糕,兩文錢一斤,湖廣百姓人人獲益,那裡與民爭利了,再說,就憑你也想見我們伯爺,別做夢了,全你趕緊走吧,這麽大歲數,死在床上,留個全屍也是好的。”

  王學政聞言起得胡子都翹起來了,他大叫一聲:“像你等這樣,顛倒黑白,凌辱聖賢門生,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說著他一口唾沫就奔著地上的香吐了過去,還別說,這王學政嘴上的技術還真不錯,一下子就把香頭給吐滅了。這讓王學政很得意,他身後的士子們見狀都紛紛叫好。當然,也不乏為他擔心。

  王學政之所以敢這麽做,一方面是他本性使然,另一方面也是受了錢錫龍的攛掇,他料定左夢齡就是嚇唬人的,就連他爹活著的時候,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鬧市當街殺讀書人,王學政也認定了這個道理,他就是要把對方逼到死角,以彰顯自己大儒的風范。就算挨上兩下,頭破血流那也是劃算的,自己沒準就此馳名四海,成為天下士子的典范,到時候開宗立派,也不失為青史留名的人物。應該說這世上有些人是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

他們倒不是不珍惜生命,他們更願意拿命作為一種賭注或者籌碼,去換取赫赫聲名。王學政就是典型的這類人,他的名聲除了兩榜進士的基礎以外,更多的是搏出來的,在他的人生裡,有那麽幾次眾目睽睽之下的犯險,看似凶惡,實則無虞,他深諳此道,並且從中獲益良多。今天王學政故技重施,想要傲裡奪尊,在他看來對面的丘八跟以往自己遭遇的那些惡徒沒什麽區別,不過就是一根刷了漆的枯木樁子而已,看似結實其實一腳就可以踢翻,所以他倚著經驗毫不猶豫地踢出了這一腳,只不過,今天他注定是要踢到鐵柱子上了。  那隊官低頭看了一眼被口水澆滅的香頭,抬頭盯著王學政道:“我說學政大人,本來想留給你一炷香的功夫,你自己非要省一半的時間,也好,倒省了我們兄弟的事兒了,大熱天的,我們也懶得站在這多等,那我就多謝你成全了。”說著他猛然間抽出自己腰間的佩刀,兩手緊握高高舉起,王學政心裡猛然間一緊,一聲不好還沒叫出來,那刀已然如閃電一般斜斜劈下,快得讓人沒有反應的機會,陡然間,王學政就覺得自己飛了起來,而且是翻著跟頭飛了起來,緊接著他就看到了一具沒有頭顱的屍體。

  王學政的腦袋被一刀削了下來,他的屍身顯然是沒有做好準備,沒了頭已然站立在當場,脖子上滋滋地噴著血。一眾學子足足愣了兩三秒,才失聲驚呼起來,他們很多人在這一刻之前還認為自己是不怕死的,但是隨著看到血淋淋的殺戮慘狀,他們才意識到書本上看到的舍身取義,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是一碼事兒。王學政就這麽死了,他們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簡直就跟噩夢沒什麽區別,不過噩夢還遠沒有結束呢。下一秒,他們聽到隊官把手中的腰刀指向了自己,同時嘴裡喊道:“第一排,瞄準!”緊接著幾十隻火銃就齊刷刷地指向了自己。一個士子哆哆嗦嗦地道:“布政使米大人是我的族叔,你們不可胡來!”話音未落,那隊官依然發出了射擊的號令,幾十根煙柱橫著從銃口噴出,頓時就打翻了一大片,雙方近在十多步的樣子,想打不中都難,凡是中彈的,非死即傷,飛濺的血肉,噴得到處都是,沒中彈的都是一陣慘呼,就想奪路而逃,到這一刻,沒有人再懷疑眼前這些左家兵卒的殺戮決心。一眾人依然是被嚇得亡魂皆冒,正要做鳥獸散,卻聽那隊官道:“所有人都給我跪下,凡有反抗逃跑者,一律射殺!”

  一百來個士子頓時腿都軟了,沒人敢冒險奔逃,頓時老老實實地黑壓壓跪成了一片,緊接著就跟捆豬一樣被綁了起來。劉刈對這些人的下場早就做了交代,只要是死硬分子,不管打死打傷還是活捉,通通抄家,可憐這些人幾代的積蓄都進了劉刈的腰包,家人還將被趕出了湖廣。應該說這次士子們鬧事的規模是很有限的,湖廣的鎮壓也是很徹底的,連殺帶抄徹底把那些還想鬧事兒的讀書人嚇壞了,同時嚇到的還有湖廣的官場跟遠在千裡之外的南京。在他們看來,左家這種做法簡直是吃了豹子膽,他們原先打死也不會相信這種事兒會成真,而一旦這種破規矩過底線的事兒擺在了眼前,他們又開始彷徨不願面對。他們這才發現,眼下的左夢齡看似彬彬有禮,實則比他左良玉凶悍百倍,更要命的是,在湖廣這塊地盤上,士子已經被湖廣學院的新學所蠱惑,不容易團結在科舉的大旗之下了,正是這種不齊心導致了對手有機可趁。

  對於劉刈來說,他本來還不想這麽早就跟儒家勢力正面對抗,但是眼下要重整湖廣的糧食市場,就難免要跟這幫人衝突,在退避跟強硬之間,他選擇了後者,劉刈的考量是多方面的,除了湖廣獨特的學術風氣背景外,朝廷剛剛喪失了江北四鎮,其實力,聲望都已經大不如前了,眼下的弘光朝比起崇禎那個時候,已經脫了兩層皮了,不是一般的孱弱,就算是想要摻和這種事兒,都已經是有心無力了。再加上自己新軍已經初見規模,這也是他敢於出殺手鐧的重要信心依據,眼下湖廣的實力自保是綽綽有余的,要是再過上大半年,席卷你江南半壁也不是什麽難事兒。至於老百姓,他們是最簡單的,誰給他們飯吃給他們衣穿,他們就向著誰,眼下漢陽的經濟發展已經有了起色,很多人因此脫貧走上了小康之路,大量的米糕為湖廣多地的窮人帶來了實惠,誰還願意鬧事兒呢?當然,劉刈這麽做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要天下人明白,湖廣是左家的湖廣,朝廷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天子,任何勢力都不要想在太歲頭上動土。劉刈要建立的新世界,就要有新的制度體系,就是要動一些人的蛋糕,這將是一場全方位的革命,革命哪有不流血的,如果能用一百個人的血換取百萬人的清醒,那也是很值得的,總好過橫屍百萬血流漂杵,這些犧牲者就當是為革命祭旗了。

  對於左家對士子的屠戮,湖廣的官場選擇了沉默,他們實在是不敢正面衝撞左家的暴力機器,但是沉默不代表妥協,他們還有同盟,那些不想坐以待斃的士紳們都想再搏一把,他們捐獻出大量的錢財,培植著強大的地下勢力,在黑暗裡已經露出了獠牙。

  糧食之戰的核心在武昌不在漢陽,所以碧桐逐漸地把更多的時間移到了武昌,這裡是風暴的中心,不能沒有主心骨,自己作為這場商戰的指揮者,最佳的位置就在武昌,為了方便指揮軍隊,左福被派來跟從左右,左貴則留在了漢陽劉刈的身邊。碧桐到了武昌,左夢齡當然要盡地主之誼,請客吃飯之余還邀請她住到左府來,不過都被碧桐以男女大妨為由婉拒了,她只是租住了一間民宅的小院用來辦公,每天都忙到後半夜才睡,也確實沒時間大吃大喝。

  六月十七日,正在院中分配工作的碧桐,被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打斷了思路,緊接著,左福的身影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了門口,臉上都是驚懼之色,碧桐還從沒見左福如此驚慌失措過,所以她知道肯定是出大事兒了,她連忙站起身來詢問,左福喘了幾下道:“剛剛得到的急報,大事不好了,嘉魚的屯田軍突然反了,他們殺了嘉魚縣令,劫了車馬錢財正往漢陽而去。”

  碧桐聞言當時就是一愣,她穩了穩心神問道:“他們有多少人,誰領的頭,眼下到了哪裡?說詳細些。”

  “嘉魚的屯田軍歸參將周顯通節製,共有六千多人,此次追隨他造反的就有五千人上下,多是他的舊部,他們是昨天上午起兵的,叛軍先是派人混進了嘉魚城,隨後內外呼應,城拿下了嘉魚。由於四門都被他堵住了,所以消息沒能傳出來,拿下嘉魚後他們只是洗劫了府庫,隨後就馬不停蹄地繼續向北進發,而且夜裡也沒有休息,他們的行蹤巳時才被發現,已經到了離漢陽不足三十裡的地方了。”

  碧桐聽到這驚得幾乎癱坐在地上,她看了看天色道:“他們夜以繼日地趕路,就是為了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眼下已然過了正午,豈不是說他們隨時都會趕到漢陽,寧南伯知道這件事兒了麽?”

  “也是剛剛知道的,他正在調集人馬準備渡江,不過,不過怕是來不及了。”

  碧桐黯然點點頭,她知道集中幾千人馬並整合武器裝備,不是個把時辰能做得到的,再要渡江迎擊,確實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關鍵是漢陽城的守軍本來就不多,眼下為了支持自己的穩定糧價的事兒,劉刈把模范營大半人馬都調給了自己,他手裡能用的士卒,恐怕連三百都不到了,而且漢陽的城牆早就拆了,基本無險可守,這仗無論如何也沒法打。雖然劉刈曾經靠隻身之力擊退過一萬多清兵,但那在敵明我暗的前提下完成的,與其說是擊退,還不如說是嚇跑的,而湖廣軍兵對他的本領多多少少都是有了解的,這就很難再裝神弄鬼了,所以一旦他成為了眾矢之的,那可就完全不一樣了。想到這裡,碧桐一刻都坐不住了,她對左福道:“咱們現下身邊有多少人?”

  “城裡只有五十人。”

  碧桐急道:“火速集合眾人,隨我去救將軍!”

  嘉魚到漢陽跟到武昌的距離幾乎是一樣的,基本是一個等邊三角關系,周顯通造反的消息也幾乎是同時到達了兩處,這主要是因為禍起蕭牆,驟然發難距離又進,幾乎沒有可以通報的哨所,所以幾乎沒有足夠的預警時間,當劉刈得到消息的時候,周顯通大軍已然到了漢陽城外不到十裡的地方了,站在大帳外,劉刈已經可以看到天邊滾滾而來的煙塵,敵軍轉眼就會兵臨城下。

  左貴站在他的身後急切地道道:“大人,請您速速前往碼頭,撤往武昌,我們為大人守城斷後!”

  劉刈聞言搖了搖頭道:“我不能走,這漢陽有我們太多的心血,漢陽港的倉庫堆積的財富跟物資不計其數,這些決不能讓給賊人!再說無數工匠也不能置之不顧啊。”

  “可是大人,叛軍足足有五千多人馬,正面交戰,咱們沒有勝算啊。”

  劉刈點點頭:“我知道,而且越是自己人越難對付,但是我們沒有選擇,傳令,迅速集結部隊,隨我出戰!”

  左貴下意識地答了一聲:“是!”隨後又猶豫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攻出去?”

  “這漢陽工業區沒有城垣無險可守,一旦敵軍衝進來,那就會玉石俱焚,損失我們是難以承受的,必須攻出去,再說我們就算是想得到後援,也必須保證側後方向的港口不能有失,否則就真的成了孤軍了。”劉刈停了一下,厲聲道:“眼下不能有所猶疑,速速傳令,時間不等人,遲疑一下,都會讓我們抱恨終生!給你一刻鍾時間集合人馬!”

  左貴領命去了,劉刈想了一下,找出了碳纖甲,貼身穿好,他穿上肋側的手槍槍套,隨後插上一把手槍,腰上插了五個彈夾,這才找了一身長衫套在外面,遮蓋住一切,隨後找出自己的背囊,放上了望遠鏡跟七八個步槍的彈夾,這才背上包,提起步槍走出帳篷,兩百多模范營的官兵已經手持火銃手在門前整裝待發了,劉刈看了看他們的臉上,都顯露著無所畏懼的神情,長時間以來的新式訓練再加上犀利的火銃,讓他們的自信心高度膨脹,尤其是這其中很多人是跟隨劉刈執行過劫掠多鐸的任務的,他們對於劉刈的崇拜跟信賴,已經接近人神之間的崇拜了,數萬滿清鐵騎的合圍尚不能把劉刈怎麽樣,區區五千個屯田軍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來,別說是有五千個敵人,就算說是來了五千隻老虎,他們都有跟著劉刈出去拚一番的衝動,這就是劉刈希望鍛煉出來的精神副產品,這種副產品有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血性。

  劉刈站在他們面前,把視線從第一排士兵的臉上逐個掃去。隨後他指著對面以經近在不足十裡的敵軍道:“看著眼前這些叛軍,告訴我,你們怕不怕?”

  所有人異口同聲地吼道:“不怕!”

  “這就對了,如果怕了,那你離死就不遠了,勝利永遠隻青睞於勇敢的人,今天我就要帶你們創造奇跡,你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因為這一天會永載史冊!”說罷他一揮手道:“前進!”說完他第一個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眾人見他並不騎馬,知道自家大人今天要跟所有人同生共死,只要敗了,誰也跑不掉,不由生出了同仇敵愾之心,所有人在口令的指引下,扛火銃上肩,跟著劉刈大踏步迎著敵人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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