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刈坐在匯珍坊後院裡喝著今年的新茶,劉刈並不是一個茶葉的擁躉者,只能說偶爾喝喝,但是到了這個世界,他明白,這將是自己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唯一的高級飲料了,他需要適應。茶是好茶,明前龍井,一槍一旗初展,茶盞也很精致,劉刈細細地體會著。匯珍坊的後面大約有300來平方米的樣子,有兩間正房跟兩間耳房,中間栽著一棵桂樹,有兩三摟粗,樹冠甚是茂盛,樹蔭把院子的大半都遮了起來,樹下有一個茶桌,四張圓木凳,形製都甚是考究。自從前堂的誤會說明白以後,他就被邀請到了這裡,院子裡只有3個人,除了自己還有那個被稱為少將軍的年輕人,再有就是柳掌櫃,幾個體態彪悍的侍衛則守在院門口守候著,雖然能夠監視自己的言行舉動,但卻並不會干擾院子裡的清淨。
劉刈靜靜地打量著自己的這個交談對象,這位“少將軍”是一個20來歲公子打扮的人,臉甚是白皙,比自己稍矮一分,雖然也算是結實,但不是很壯碩,他身上穿著白色的稠衫,腰裡別著一個翠玉的墜子,腰裡挎著一口吞金護手的寶劍,劍柄上鑲著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劉刈覺得這塊寶石少說也有30克拉上下,俗話說得好,十紅九裂,紅寶石只要上了1克拉,就很難找到通透無暇的了,而少年劍柄上這顆,竟然晶瑩剔透,而且還是上品的鴿血紅,劉刈記得2032年,蘇富比拍賣行曾經有一顆32克拉的緬甸紅寶石排出了兩億六千萬萬美元的高價,當時這件事兒是上了新聞的。所以眼前這個人雖然裝束不是很複雜,但卻給人一股富貴逼人的感覺,但這種感覺裡卻沒有不和諧的淫奢。
柳掌櫃自打那個年輕人進來,就一直忙前忙後地張羅著,他命人重新沏上了新茶,然後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劉刈很隨意滴把鏡子放在了圓桌上,那年輕倒是顯得波瀾不驚,並沒有因為這個世所罕見的寶貝失了神態,劉刈心中不禁暗暗點頭,這氣度確實不是能夠隨便裝出來的。那年輕人坐下後,剛要開口,柳掌櫃已經搶先替他做了介紹:“這位客官,我們東家姓左,乃是寧南伯左大帥的公子。”
劉刈一聽就吃了一驚,這寧南伯左大帥當然指得就是左良玉了,眼下乃是南明政權最大的軍閥,手裡據說有百萬之眾,劉刈知道這位左良玉不是什麽好人,而且也離死不遠了,他兒子左夢庚的口碑也不是很好,再過上一年多就要投降給清軍了,真沒想到自己一進城就結識了這麽個大漢奸。不過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眼下有求於人,對方從進來到現在雖然還沒說兩句話,但是客氣隨和的態度還是溢於言表的,想到這他起身拱了拱手,學著古人說話的口氣道:“草民劉刈,見過少將軍。”
見劉刈如此,一旁的柳掌櫃不由得皺了皺眉,心道:這個人怎麽這麽不懂規矩,我家少將軍那是堂堂的副將,都指揮僉事,你一個白丁見了官連個禮都不施,這麽抱個拳就算了事兒了,看來還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土包子啊,剛才沒介紹,你大喇喇地跟我們東家平起平坐也就罷了,所謂不知者不怪,現在我都說清楚了,你還敢這麽說話,當真是不可理喻,他正要出口呵斥,那青年輕輕地擺了擺手製止住了他,並未起身,笑道:“先生不必多禮,咱們坐著說話吧。”
其實劉刈心裡也是有點打鼓的,因為他並不懂得明朝的禮法,這個人如果是左夢庚的話,那確實是湖廣地盤上的二號人物,
在整個大明也是數得上號的,自己到底該行什麽禮,是不是該跪倒磕頭,他完全不清楚,尤其是從幾百年後過來,是沒有跟別人下跪的習慣的,不過他也怕自己不入鄉隨俗,得罪了人家,他也看到了柳掌櫃不愉的表情,估計到了自己可能做的比較過火,不過看這位少將軍也沒有責備的意思,而然是對自己微笑著,他心中倒是一塊石頭落了地,看來此人還是有氣度的。想到這他又加了一句:“鄙人不是在中原出生長大的,而是在坐海船從遠處來的,對大明的禮法不甚熟悉,如有冒犯還請海涵。”劉刈說的船指的當然是飛船。 那少將軍笑了笑道:“原來如此,不妨事不妨事,我見先生衣著發飾頗為不俗,正自奇怪,原來先生不是我大明之人,怪不得呢。但不知先生為何會說漢話,又怎麽會在我武昌?”
劉刈咽了咽唾沫,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一邊轉一邊開始講故事:“我家祖上本是南陽人士,很早就離開大明了,後來到了一個據此地十分偏遠的地方,希望將軍不要細問,我只能告訴將軍那裡十分奇特,有很多能人異士,只不過過於遙遠,很難到這邊來,我也是因為坐的船遇到了莫名的毛病,才走上了一條自己控制不了的航線,最後就到了這裡,我知道將軍聽我所說很難相信,但我只能告訴您,我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我也是剛剛來到這裡兩天而已,到現在也搞不清到底是怎麽偏離了航線,以後又該怎麽回去。”
那少將軍點點頭道:“先生有難言之隱,在下自不會逼迫,隻想問問,先生這鏡子是哪裡來的,我有此問還請莫要誤會,我倒不是想知道先生進貨的通路,而是想確認,我買這面鏡子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劉刈當然明白,對方說的這個麻煩是指自己這面經歷來路不正,自己是來銷贓的,他笑了笑道:“將軍有此一問乃是人之常情,不過我想問將軍一個問題,想來您定是見多識廣之人,我帶來的這面鏡子,普天之下可有人能做得出來麽?”
話說到這,那年輕人才把視線重新放到那面鏡子上,只看了幾眼便搖搖頭:“據我所知,這玻璃鏡只有西夷番人會做,那西夷在數萬裡以的海外,有國百許,也只有一兩個國家極少數匠人能製,不過他們的技藝斷斷是造不出如此精致的鏡子的”
劉刈點點頭:“將軍好見識,我可以告訴將軍,這鏡子是我做的,而且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會做!”
那少將軍聽了將信將疑,若要信吧,這鏡子的做工實在是匪夷所思,而面前之人不過就是二十郎當歲,如何會有著巧奪天工的手藝?可若要不信,這鏡子就擺在眼前,他敢斷定,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會有這麽漂亮的東西,若非是親眼見到,做夢都難以想象。劉刈見對方猶疑不已,依然明白了對方的心思,如果自己換成是他,也很難完全相信自己的話。他繼續說道:“將軍若是不信也好辦,這鏡子我既會做,能做一面也就能做第二面,尺寸形狀也都可任選。”
聽了劉刈此言,那人趕忙道:“是左某唐突了,這鏡子堪稱神品,想來做一面頗費時日吧。”
劉刈心道:如果告訴他自己每天都能交出一兩面,眼前這面也就賣不上價了,這東西可不能多做,搞得滿大街都是,那就沒意思了,可若是把時間說得很長,卻也更像騙子。想到這裡他說道:“這東西工序繁複,耗用極多,如果湊齊了原料,工時就要看做多大了的了,如果小的話,不出一個月也就做出來了。但如果大那就很難說了。”
聽了劉刈的話,左夢齡臉上微顯詫色:“難道還能做比這更大的鏡子?”
“當然能,再大一倍也不是問題,當然越大就越難做,關鍵是需要清靜,不能有絲毫分心。”
“但不知做這鏡子都需要些什麽?”
“主要是銅鐵媒石這類東西。”
那少將軍聞言笑了:“我還當是金銀珠寶呢,先生說的這些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實在是不算什麽問題。”
話說到這一步,劉刈再傻也明白對方隱含的意思了,那就是要招募自己給他做鏡子,而這正是他所需要的,不過他並不去接話,原因很簡單,眼前這面鏡子還沒賣出去呢,說那麽遠的做什麽?看看了看擺在桌上的鏡子,輕輕咳了一下。對方當即就明白了劉刈的意思笑道:“我剛進來,不甚了解情況,但不知你跟我家柳掌櫃有沒有談過這面鏡子的價錢?”
劉刈還沒說話,那柳掌櫃插言道:“少將軍來的快,我們還沒說到這呢。”
“原來如此,但不知先生打算賣多少錢呢?”
劉刈想了一下,說道:“我也不知道賣多少合適,我進來的時候見到店裡有兩面玻璃鏡,我也問了價,小一些的那面說是賣300兩銀子,我估麽自己這面約有20倍左右大小,我折個半價,賣3000兩如何?”
那柳掌櫃一聽,就忙不迭地到:“閣下這價報的可有點高了吧,這東西雖說是越大越貴,但是價錢卻不能隨著大一倍就貴一倍,這就好像買三尺布料,每尺可能就是35個銅錢,而一匹布只要一兩銀子,合到每尺卻只有25個銅錢了,這是其一;再者我們買這東西也是要賺錢的,300兩銀子只是個虛價,您要是還價,沒準不到100兩就賣給您了,這東西一個月也未必能賣一面,不賺個對半利,我們這麽大鋪面這麽多夥計吃什麽?”柳掌櫃是個老江湖,見自家主人跟對方講話似有平起平坐的意味,也就改了口,稱劉刈為閣下,以表示自己的尊崇,但是作為左家人,他還是要充分發揮自己的老本行不能手軟。
劉刈笑道:“劉掌櫃是欺我沒做過生意嗎?沒吃過豬肉總見也過豬跑,這尋常物事確如您所言,買的越多,單價就越便宜,但這珠寶珍玩卻剛好相反,這七兩為參八兩為寶,就多這麽一點價格就會翻翻,且不說我這面鏡子比你店裡那面大20余倍,論平整、論顏色、論通透,那點都遠在你那面之上,就這些不論哪一條,我都敢說,這天下之大,你都找不出第二面鏡子能與之媲美,再多說一條,您也是鏡子的行家了,請問您見過能把玻璃壓得這麽薄的嗎?你那鏡子三寸大小,少說也有八分厚,我這兩尺見方,只有一分,這高下相去多少,掌櫃的心裡還沒數嗎,這鏡子莫說買上你那面的十倍價,就是百倍也不多,您若錢不夠,跟我劃價倒可理解,如此一說,倒顯得不識貨一般,所謂貨賣識家,柳掌櫃既然看不上這寶貝,那不買也罷。”
劉刈的話堵得柳掌櫃稍微有點尷尬,但他畢竟久於買賣,不會因為對方揶揄自己就上了道說不出話來,他聽了劉刈的話不但反倒笑嘻嘻地道:“個小不要著急嘛,做買賣討價還價那都是必然的,我也沒說閣下的鏡子不好不是,你給了價我哪有不還的道理呢?”
劉刈正要說些什麽,只見那青年擺了擺手道:“柳掌櫃不必多言,這鏡子3000兩我要了,但不知您是要銀票還是現銀?”
如此快的成交讓劉刈有限措手不及,他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竟然如此痛快,他遲疑了一下道:“除了十兩散碎銀子,其他的我都要銀票好了。”
那青年點點頭,打發柳掌櫃到帳房準備去了,隨後指著劉刈面前的茶杯做了個請勢,道:“先生且品品這茶,想來遠離中原,新茶不易喝到吧。”
劉刈其實確實有些口渴了,走了大半天的路,天氣又熱,出了不少汗,早就盯上這杯茶了,可一直都不敢喝,以前常聽說古代有端茶送客的規矩,也不知自己就這麽冒冒失失地端起茶碗來會不會犯了什麽忌諱,眼下見對方禮讓自己,這才踏實地端起茶杯來,深深吸了一口,頓覺這茶甚是香,口感好極了。這倒不是說劉刈喝出來眼前這碗茶跟後世比起來更好,而是確實渴了,再加上他現在心理跟以往有了變化,到了新時代,以後不會再有可樂咖啡了,這茶就是最好的飲料,所以他的期許有了巨大的降低,頓時覺出這茶的好出來了。
劉刈隻吸了一口,一杯茶就喝得見底了,劉刈稍顯不好意思地放下茶杯,心道:著古人喝茶就是不大方,想來要用玻璃杯沏茶該多好,可以喝上幾大口,這個茶盞,怕是一兩水就滿了。對方見他喝幹了水,估計劉刈是口渴了,見旁邊也沒人,於是親手端起水壺給劉刈把水續上了,這讓劉刈甚是感激,想來這人身份遵從,還能如此待我,確實不一般,這跟傳說中的左夢庚好似不太一樣啊,據說左夢庚是個相當跋扈自私的人,看來史書確實不太可信,他轉念一想,自己還是確認一下對方的身份比較好,省得說話心裡沒底,想到這裡,他便道謝便問道:“敢問少將軍的名諱可是夢更嗎?”
那人笑了笑道:“先生說的是我兄長的名字,我是他的二弟,名夢齡。”
劉刈心想,這個名字好生啊,自己從沒聽說過,看來此人在歷史上不是什麽重要角色,所以沒能留下名字,這也難怪,此人儒雅沉靜,確實不像是能在亂世裡打拚的軍閥,如果是治世,也許反倒是個人物。劉刈又是抱拳道:“恕我失禮了。”
左夢齡笑笑,反問道:“我聞先生有過人的本領,但不知除了這鏡子,還有沒有其他非凡的技藝?”
“我所學頗為繁雜,確實一時也說不清楚,這鏡子並非我最擅長的,精巧機關我做得最拿手。”
“據我所知,若論機關,那也是西夷最為擅長,尤其是銃炮,據說那魯密銃最早就是他們做出來的,後來傳到魯密國,我大明火器犀利當以魯密銃為最,不但狠辣而且也最耐用,五十步可破鐵甲,發二三百彈不壞,但不知先生可會做麽?”
“這魯密銃我大明已經仿製百年之久,這又有何難呢?”
“先生說的是,但是眼下會做這魯密銃的匠人死的死逃的逃,很多都被虜到滿人哪裡去了,一時間也找不到多少會做的了。”
劉刈點點頭道:“魯密銃已是老驥伏櫪之物了,這東西射程雖說尚可,但使用需看天意,陰雨潮濕都可能難以擊發,到時候就成了燒火棍,守城的時候搭個雨棚也到還能湊合用,野戰實在是不可靠。”
左夢齡是經過戰陣的,見劉刈有此說,覺得似乎對方並不是信口胡言,於是繼續問道:“我見過西夷有一種轉輪打火槍,甚為精美,陰雨天亦可擊發,但不知先生可曾見過?”
作為一個軍校深造過的軍人,劉刈對武器發展史是有基本常識的,左夢齡問這個那自然是難不倒他的。他笑道:“少將軍大可不必眼饞這種火銃,那轉輪打火固然可以防雨,但是那東西用起來失誤較多,也很嬌貴,容易壞不說,經常打不著火,個人玩玩也還可以,上陣殺敵卻不合適,西夷現在有一種更新的自生火銃,這東西沒有轉輪發條,結構簡單可靠,用起來不嬌氣,將軍可曾見過?”
“這東西我有耳聞,傳聞卻如先生所言,這東西比轉輪打火槍更佳,因為沒見過,所以也不知是真是假。”
“這東西確實是有的,眼下佛郎機人跟德意志人已經造了不少了。”
“這麽說先生對這個東西是很了解的?”
“不錯。”聽到這裡,左夢齡的眼中閃出了光彩,他急問道:“那先生可會做麽?”
看著左夢齡熱切的眼神,劉刈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道:“這東西我當然會做!不過。”
左夢齡的臉上剛有一絲喜色,聽到“不過”兩個字就褪了回去,他趕忙到:“先生有什麽要求,盡管說出來,只要做某能做到的,一定不推辭。”
劉刈笑了笑:“將軍誤會我的意思了,在下並不是要跟將軍講什麽條件,而是想說,這自生火銃在我看來,還是差了一些,不值得一做,我若造火銃,當在此之上,至於強多少,現下也不好妄言,以後有機會,可以造一隻送給公子品鑒。”
左夢齡聞言不由得將信將疑,他心中也搞不清楚眼前之人到底是在誇海口呢,還是真的善做火器,他出身軍旅,對於軍中火器的重視遠勝玻璃鏡,後者只是能帶來些與財富而已,而火器才是安身立命之本,這一點他不搞清楚,心裡是很難放的下的,他想了一下,心裡有了算計,繼續問道:“左某有一事想請教先生,但不知這自生火銃有什麽不盡人意之處?”
“主要是四條,射程、壽命還有就是發火率。”
左夢齡眼角一揚,繼續問道:“不知先生可否詳細說說,當然,如果涉及秘而不傳之術,也不必勉強。”
劉刈知道,如果不露兩手,這後面的戲就不好唱了,他笑道:“也沒什麽不能說的,火銃若想及遠耐用,關鍵有三。”說著劉刈故意停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左夢齡抱拳道:“還請先生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