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時分,睡眼惺忪的劉宗敏睜著滿是血絲的雙眼來到了城上,高一功早已站在那裡觀察敵情了,他回身看了一眼劉宗敏,笑道:“權將軍醒了?”
劉宗敏聞言滿臉通紅,昨天晚上自己不聽高一功的勸告,多飲了幾杯,後來就控制不住了,整壇的酒就跟水一樣喝到肚裡,後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等他起來,天光早已大亮,他陪著笑走上前來說道:“昨晚悔不聽兄弟的的,差點誤事,你可千萬別跟陛下說啊。”
高一功冷笑道:“末將哪敢告權將軍的黑狀。”
劉宗敏聽了更加尷尬,訕笑道:“我昨天不是替兄弟你高興嘛。”
“我看權將軍是跟陛下呆的時間太長,饞酒了,這天下除了陛下誰能管得住您喝酒呢?”
“兄弟說的是,沒有酒,我渾身都不對勁,不過,昨天兄弟這一仗打得實在是太漂亮了,自我從軍以來就沒見過這麽一邊倒的交手,過癮,太過癮了,不喝兩杯,天理難容啊。”
“只怕是權將軍的杯子太大了一點吧。”頓了一下,高一功繼續道,“不過昨天的戰鬥與其說是我的功勞還不如說是那劉刈的功勞,如果沒有這些盔甲羽箭,任你我有通天本領都難逃一敗。”
劉宗敏點點頭:“看來這個劉刈當時真的沒有吹牛皮,我們要是貿然去打武昌不知會輸的有多慘。”
高一功道:“這才是我越想越害怕的,以後這湖廣不知對咱們是福還是禍啊。”
正說話間,對面的敵軍大鎮已經出現了變化,只見一隊騎兵開始在500步外緩緩列陣,粗粗看去約麽3000人上下。劉宗敏用千裡鏡看了一會驚道:“這好像是鑲白旗的人馬,看來阿濟格是要用壓箱子底兒的寶貝來賭這場了。”
高一功道:“還不止呢,你看陣後帶隊的是什麽人?”
劉宗敏端詳了一會道:“這麽遠我哪看得清,估麽是哪個梅勒章京吧。”
高一功搖搖頭:“我雖然看不見這個人的樣貌,但是你注意看這個人頭上的的盔是金色的,據我所知,整個阿濟格大軍裡有這頂頭盔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阿濟格自己。”
劉宗敏又盯著那個人看了一會,玻璃鏡片嚴重的色散讓他對顏色的判斷很吃力,他搖搖頭道:“我看不清。”
“不急,等他再往前走上一兩百步你就看見了。”
劉宗敏道:“管他是誰來,今天這一仗你可得讓給我來大了吧,看著你這麽胡吃海塞的,我只能乾瞪眼,這滋味可不好受。”
高一功搖搖頭道:“權將軍,我覺得這一陣有點怪,你說著滿八旗能比關寧軍強到哪去,昨天一戰,我們幾乎毫發無傷地給了他們迎頭一擊,至少乾掉了一成的敵人,你說這個時候阿濟格換上同樣數量的八旗軍來,他就不想想後果是什麽嗎?我覺得這一陣咱們還是小心為上,您還是帶著增援的兄弟隱藏起來,由我先探探虛實,萬一對方真的有什麽貓膩,也有個援手的。”
劉宗敏素來信服高一功,他雖然滿心不樂意,但還是點了點頭道:“兄弟你說的有理,我都聽你的。”
很快,3000名滿清鐵騎開始緩步小跑脫離了大陣,由於沒有了大將軍炮的威脅,他們直跑到300步上下的的位置才開始加速,但是那個領隊的人卻在幾名親兵的護衛下停在了300步的位置上。盯著千裡鏡的劉宗敏突然一拍大腿叫道:“他奶奶的,還真讓你說中了,真的是頂金盔,
看來阿濟格這是要狗急跳牆啊。” 高一功道:“我看未必是狗急跳牆,也許是暗藏乾坤也未必。”
“管那麽多做什麽,我帶一隊兄弟衝出去直接把他乾掉,那不就一了百了了?”
高一功道:“如果真是那樣,你可就上了阿濟格的當了,我們現在雖然盔甲堅實,但是畢竟只有一萬多人,而且野戰騎射的本領都不如人,野戰對於阿濟格來說,是巴不得的,你這麽做,就是以己之短搏人之長。”
劉宗敏氣勢一短道:“那你說怎麽辦?”
高一功道:“不管他有千宗計,我隻守這座城,就是不出去,就是慢慢耗死他。”
“那就這麽白白饒了這個阿濟格,打了這麽久的仗,我可是第一次離他這麽近。”
高一功聞言心裡一動,他一邊叫過副將按昨天的老辦法指揮作戰,一邊點手叫過相鄰跑位的的炮手,先是讓他們看了看300步外的阿濟格,隨後問道:“虎蹲炮能不能打到那個戴金盔的人?”
眾人都搖頭,其中一個隊官道:“將軍也是熟知火炮的,咱們的虎蹲炮也就能打個二百七八十步,而且也沒什麽準頭。”
高一功道:“我們多放幾杓火藥,隻裝一枚兩斤炮子,難道也打不到麽?”
“能倒是可能,但是火炮的壽命怕是要大損。”
高一功喜道:“就是都廢了只要能打中那個人也賺大了,而且咱們只有一發的機會,也損不了太多,你們下去告訴大家,都給我瞄準那個人,按照我說的法子準備好,等我令旗一揮,同時發炮,我就不信一發都打不中!”
眾人領命一聲,都下去準備了,高一功的視線視線又暫時回到了戰場上,此時的清兵已經攻到了城下,開始沿著斜坡往上跑了,昨天戰鬥結束後,高一功特地囑咐不要拆掉斜坡上的麻包,他就是像留住這條死亡通道來誘惑對方,只要你敢來,就讓你血流成河。
很快清兵就跟守城的重甲矛兵攪在了一起,到了這一步,劇情就跟昨天一樣再次重演了,高一功看了一會心就完全放下了,此時那個隊官跑了回來複命道:“啟稟將軍,所有虎蹲炮都按您的要求準備好了,隨時可以發射,不過距離過遠,瞄得準不準就不好說了。”
高一功點點頭,他站直身子右手高高舉起令旗隨後猛然落下,只聽轟隆隆一陣炮聲響起,高一功馬上舉起千裡鏡看向阿濟格的方向,只見很多煙塵在他的左近升騰起來,把他跟親兵連人帶馬都遮蔽起來,當然也有不少炮子落在了比較遠的地方,但是由於數量多打到阿濟格左近的還是不少。一時間煙塵滾滾,城上城下的士卒都不由得被炮聲震動,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這炮聲太奇怪了,都打到一起了,還點什麽炮?緊接著,所有人都看到了遠處升騰的煙柱,所有人都愣住了,對於城上的守軍來說,他們不知道自家的高將軍這是在打誰,為什麽要打這個人,對於攻城的人來說,他們關心的是被炮擊的那個人怎麽樣了。與此同時,清軍本陣上一大堆人縱馬衝向了那個戴金盔的人。他們個個大呼小叫驚慌失措。
五六息後,塵土漸漸散去,城上的人這才都清楚地看到,帶著金盔的人已經從馬背上消失了,他原來立馬的地方,倒著兩匹生死未知的馬,緊接著,一名健碩的侍衛正背起了那個生死未卜的人拚命往回跑,剩下的護衛持刀在手,騎馬遊走在阿濟格的周圍,本陣上趕來的騎兵迅速把他們保護了起來,一起往回撤。城上城下的人一時都忘了繼續戰鬥,呆呆的看著戰場中央發生的事情,過了好一會,劉宗敏突然大吼了一聲:“阿濟格死了,天佑大順!”幾乎與此同時,清軍本陣上響起了鳴金的聲音,剩余的人馬忙不迭地像潮水般退去,除了弓箭伺候,高一功甚至沒有下令用炮火覆蓋一輪。
劉宗敏一拳打在高一功的肩膀上,大笑道:“老弟可真有你的,天大的功勞可被你佔下了。”說完他才發現高一功反倒似沒有反應一樣,只是楞楞地看著那些逃兵的背影,不住發呆。
劉宗敏回身對城上的人道:“這家夥,估計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一句話引得身邊的人都哄笑起來。
劉宗敏又錘了高一功一拳道:“我說你也醒醒,咱們該出擊了吧。”
高一功聞言猛然道:“不可。”他扭頭看著劉宗敏,“現在阿濟格狀況尚且不明,貿然出擊,恐有不測,不如嚴加監視敵軍動向,再做計議不遲。”
劉宗敏楞了一下道:“我說高兄弟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了?”
高一功道:“你不覺得這裡有蹊蹺嗎?”
“什麽蹊蹺?”
“這阿濟格是一軍的主帥,為什麽要親涉險地?再者你不覺得今日殺上來的八旗軍似乎還也不是很凶悍,甚至比起昨日的關寧鐵騎尚有不足,既然是主帥親臨戰陣,為何反倒退步了呢?”
劉宗敏聽了腦袋一時也轉不過來,但也知道是有些蹊蹺,他訕訕地道:“今日你立下大功,全且聽你的便是。”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劉宗敏尚在宿醉後的酣夢中,他就被自己的親兵搖醒了,劉宗敏但覺頭暈目澀,正欲發怒,只聽那親兵喊道:“將軍大喜啊,阿濟格退兵了!”
劉宗敏腦袋迷迷糊糊,一時沒反應過來,那親兵又重複了一遍,他才聽清楚,他馬上讓人拿過一塊濕布擦了一把臉,冷水一觸面孔,腦子立時就開始轉起來了,他甲都沒顧上穿,就跑到了城上,高一功早就等在了那裡,劉宗敏一見他老遠就邊跑邊問道:“聽說阿濟格撤兵了,這可是真的?”
高一功等他來到身邊才道:“哨夜今晨來報說敵營昨日後半夜有馬嘶聲,今日天亮時已不見一兵一卒。我已派哨探遠遠查過了,十裡內已不見敵蹤,權將軍自己看吧。”說著他一指城外的方向。
劉宗敏早已看到昨日阿濟格扎營的地方早已渺無人跡,隻留下一片狼藉,他用右拳猛擊了一下自己的左掌道:“這狗日的,跑得到快,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該聽你的,我一路衝過去,怎麽也能多留下一些人頭來,我說你倒也沉得住氣,都這時候了還有心在城樓上看景,還不快去追,去晚了了黃花菜都涼了。”
高一功道:“我覺得此事蹊蹺,還是不追為妙。”
劉宗敏跺腳道:“你就是這麽婆婆媽媽的,這還有什麽可猶豫的,人都跑了,肯定是被你的炮子兒給打到了,此時不追,更待何時?”
“權將軍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是假的,後果是什麽?”
劉宗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是真的,又該當何論?”
高一功聞言臉上猶疑不定,劉宗敏氣道:“你不追,我去追。”
高一功歎口氣拉住劉宗敏道:“還是我去吧,如果是真的,我們也許可以留住阿濟格,但如果是假的,也不能讓權將軍你有個好歹。”
劉宗敏道:“這兩日淨看你出風頭,我這手早就癢得不得了了,今日你莫與我爭,再說什麽凶險的仗我沒打過,能留住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高一功想了一下,道:“也好,權將軍要去追,須答應我兩條。”
劉宗敏道:“你說。”
“第一,你只能帶5000騎兵去,不能把火銃手帶走。”
劉宗敏道:“只要是阿濟格真有不測,5000鐵騎足夠了,如果是有詐,我也能掰下他一顆門牙來!”
“萬萬不可,這就是我要囑咐權將軍的第二條,如果對方有詐,切不可戀戰,我們大可將計就計,把對方引入武關城中,一舉殲滅!”
劉宗敏樂了:“還是你花花腸子多,就依你,不過我覺得這次你肯定是多慮了。”
武關外二十裡的一處山坡上,阿濟格好整似暇地站在那裡看著武關方向的道路,不過他的眼裡流露出焦急的神情,他已經在這裡等了兩個多時辰了,天亮了也已經三刻多了,可就是看不到追兵的影子,在他腳下是地勢收窄的天然設伏點,名叫龍洞溝,兩側是緩坡地,之所以沒有選擇在更凶險陡峭的地方設伏,主要是有兩重考量,第一就是敵人會高度警覺,第二,火炮無法運上陡峭的山崖,這就很難發揮殺手鐧的效用。不過這麽一來也就不可能用落石這類人力不可抗拒的自然之力封死追兵的歸路,而只能靠人力死戰斷掉對方的歸途。不過阿濟格倒並不擔心,因為他有人數優勢,同時他也認為自己有戰力優勢。
昨天在陣上倒下的那個倒霉蛋只不過是個替身而已,他本是一個降卒,死了就死了,不過這家夥也不算很倒霉,只是失去了一截小腿,換取了兩個女人跟200畝良田,後半生就算有指望了。在這個亂世之中,這條腿換取的價值還是很不菲的,至少他身邊的人,都因為這場劃算的交易,對他羨慕不已。當然昨天工程的3000人馬也不是自己廂白旗的勇士,而是3000蒙八旗人馬,當然阿濟格更想用降卒來代替,但是那戰鬥力相差太遠,很容易被看穿, 蒙八旗的戰鬥力是可以跟滿八旗相媲美的,所差的主要是士氣跟裝備。昨天這個誘餌使他損失了300多蒙八旗,也就是說一個牛錄沒了,這還是比較讓人肉痛的,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只有做得像真的,才能騙出武關的主力。
在兩側山坡的背後分一共埋伏著5萬精銳騎兵,山坡上100來門佛郎機虎蹲炮早已構建好炮位,並用枯草樹枝掩蓋了起來,兩側的樹林裡還埋伏了大約10000弓箭手,其他的人馬繼續向前撤退10裡,留下了足夠多的撤退痕跡,只要聽到炮聲,他們會馬上折返加入包夾,這其中的主力是一萬多蒙八旗的騎兵,不過也有遺憾,那就是紅夷大炮不能加入戰團,因為那東西實在是上不了斜坡,也就只能作罷了。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阿濟格堅信,只要敵人追過來,就必死無疑,這種誘敵野戰的把戲,自己的愛新覺羅家族已經玩了三代人了,屢試不爽,已經成了他們基因裡固有的本領。不過還剩只剩一個問題他沒有底,那就是敵人會不會追出來,如果對方就是堅守不出,當鐵烏龜,那自己這番心血可就算是白費了。隨著太陽越升越高,他的心裡就越來越打鼓,按說天一亮敵人就會發現自己撤退了,二十裡路追出來只不過是一轉眼的事兒,可一早探馬就來報說對方派人出來探路了,可等了半天,愣是不派兵追過來,難不成是看出了破綻?阿濟格不斷告誡自己,一個好獵人,除了要比獵物聰明還要比獵物有耐心。他靜靜地坐在一塊石頭上開始閉目養神,忙了一晚,他還沒有合眼,此時已是困意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