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十個人已經按個頭高矮,整齊地排成了一行,而且列隊後,雙手緊緊並攏,貼在腿側,一動不動,李自成等人心中暗想,這左家練兵果然有些邪門,有一年多不跟對方打仗了,這變化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眾人正想著心事,劉刈繼續說道:“左數九人取火銃與十發彈藥,回到此處呈三列縱隊排列,隊尾一人做發令官!”
十名軍卒聞言齊聲喊了聲“遵命”,隨後九人離隊,小步跑到裝火銃的箱子前,但見每人先是把一個粗布製成的腰帶系在身上,那腰帶上有很多圓柱形的小口袋,尾端還墜著一個小皮囊,九個軍卒每人從箱子裡取了十個圓柱形的紙包,插進了小袋裡,每個小袋隻放一個紙包,然後又取了十顆鉛丸,放進那個小皮囊裡,最後才拿起火銃回到發令官身邊,隨後自動排成三列,每列三人。整個過程,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也沒有一個人走錯位置,所有人的動作都如行雲流水一半,簡單的一件事兒,在李自成等一眾將領來看,卻絕不簡單,眾人不由看得嘖嘖稱奇。
只聽發令官向著劉刈喊道:“報告大人,火銃隊準備完畢,是否開始射擊?”
劉刈一揮手,命令道:“開始!”
那發令官答了一聲“是”,便轉身對九人發領道:“所有人,裝彈!”九個人聞言,將火銃垂直立在地上,銃口垂直向上,隨後從要帶上取出一個油紙包,從一邊撕破後,把其中的火藥盡數倒進銃管裡,隨後從皮囊裡摸出一顆鉛彈,裝進銃管,最後從銃管下收出一根通條將鉛彈搗實,隨後雙手將火銃端在胸前,整個過程也就是四五息的樣子,更讓他們覺得難能可貴的是,裡九個人不但快,而且動作整齊劃一,竟無半拍差異,各人心中都不由得暗挑大指。
發令官見所有人都已填裝完畢,抬起右臂道:“第一排舉銃,瞄準,放!”隨著一聲令下,他的胳臂猛然落下,緊接著疊在一起的三聲火銃響起,一眾人轉頭向百步外的們班看去,只見碎屑飛舞,似是全都打中了,還沒等三個人反應過來,那發令官幾乎間不容發地繼續喊道:“第一排退後裝填,第二排舉銃,瞄準,放!”
隨著那傳令官有條不紊地喊著口令,那九人三排,與行雲流水一般把鉛彈射向遠處的三扇門板,每兩次之間間隔也就在兩三息的樣子,每一次發射,遠處的門板都會噴濺出些許木屑,這說明彈丸沒有脫靶,這場面令旁觀的李自成君臣心驚不已,這九個人雖然不多,但打出來的氣勢卻隱隱有千軍萬馬的感覺,眾人均想,以這種射程跟射速,怕是縱然有三五倍的騎兵也近不了身。
三隊人打完90發子彈,總共也就花了一盞茶的時間,對面的門板已經被打得殘破不堪,其中一扇已經從中間斷掉了,上半扇門板已經掉在地上,一眾人看到舌頭都要伸出來了,正在發愣,只聽那個發令官對著劉刈喊道:“報告大人,射擊結束,請示下!”
劉刈滿意地點點頭回道:“任務完成的不錯,收槍!”
那人回了聲“是”,隨後轉身對那九人道:“所有人清理銃管後將火銃放回原位!”
九人齊聲稱是,然後從銃管下抽出通條,開始清理銃管裡的火藥殘渣。劉刈一伸手對李自成等人道:“請各位隨我前去驗靶。”,說完引著眾人向遠處的門板走去。
雖然還不到二月中,正是江北寒氣逼人的時節,但是站在靶子旁邊的大順君臣頭上都已經滲出了汗珠,經過細數,90發鉛彈全部中靶,而且半數都射在門板的中央區域,不但如此,所有彈丸無一例外地都射穿了門板,在門板上留下了90個渾圓的彈孔,高一功楞楞地看著地上打斷的半扇門板,又看看劉刈手裡拿的那支火銃,他終於不再小覷這杆看上去並不起眼的家夥了,他指著劉刈手裡的火銃對他說道:“敢問將軍,可否將此銃借我看看?”
劉刈遞過火銃,笑道:“高將軍請便。”
高一功接銃在手,迫不及待地撫摸端詳起來。李自成等人也趕忙湊過來,一同察看。高一功早年曾潛心研究過火銃,並且有一段時間專心訓練火器營,論起對火器的熟悉程度,在闖營裡無出其右,他看了沒兩眼就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又細細觀察了一會才向劉刈問道:“劉將軍,你的這杆火銃,我有幾處不太明白,還請賜教。”
劉刈點頭道:“請講。”
“首先,我所見過的銃管,一般都是先用鐵棒打成六角或八角狀,再在中間鑽出通孔,之所以道打出棱角就是為了鑽孔時便於夾緊,而將軍這杆火銃的銃管外壁竟然是圓的,再者,銃管的製成,以鑽孔最難,因為窄細深長,一不小心就會偏心,而且內壁也很難打磨光滑,往往都留有鑽孔時留下的痕跡,而大人這支銃的銃管,內外壁都打磨得無比光滑,當真是不知如何做出來的,我也聽說一種火銃,內壁倒也算光滑,不過那是用鐵皮燒紅後卷繞在一根鐵棒上再箍好的,所以雖然內壁光滑,但卻能看出卷繞的痕跡,而且也不耐用,可這把銃的銃管卻分明是一整根鐵管做出來的;其三,火銃發火0乃是用火繩跟藥池,可這把銃從頭到尾既沒有藥池開口,也沒有夾火繩的夾子,也不知是如何點火擊發的;其四,普通火銃,為了增大威力,彈丸沒有小於六分的,而這把銃的銃口也就在四分左右,卻不知如此小的銃口,怎麽會有這般大的威力?還有最後一點,不論是鳥銃還是魯密銃,最輕的也要八斤,將軍這杆入手甚輕,怕是最多也不到六斤,不知何以做得如此之輕。”
劉刈點頭道:“高將軍觀察細致入微,見識高明,在下佩服之至。”劉刈這話確實是由衷所感,這個高一功沉穩耿直,說話做事也有條理,確實是個人才,他問的這些問題全都在點上,不過大都不太好回答,劉刈想了一下,繼續說道:“這火銃要想又狠又準就要盡量保證銃管不漏氣,這點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首先就是要減少銃管上的開口,所以藥池就要取消,要換一種內發火裝置,這樣一來還有一個額外好處,那就是可以在雨中射擊,另外就是要用特殊的方法打磨銃管內壁,使它光滑如鏡,但僅僅做到這兩點,還是不夠的,這還需要鉛彈的配合。”
劉刈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枚鉛彈遞給高一功:“這是湖廣製造的鉛彈,還請將軍過目。”
高一功點點頭,接過鉛彈,初一上手第一感覺就是小,第二個感覺就是精致,通體渾圓不說,竟然沒有凸起的毛刺,要知道,鉛彈一般都是用兩塊鐵范或者石范澆築而成,所以必然有一圈明顯的合模線,就算經過打磨,也能很容易看見,但是劉刈遞過來這顆鉛彈,竟然找不到合模線的痕跡,而且是明顯經過打磨的,雖不敢說光可鑒人,但肉眼幾乎找不到凸凹瑕疵。高一功點點頭,把鉛彈遞給了李自成,隨後歎口氣道:“想不到一個鉛丸也能做的如此精細,怪不得打得如此精準,就是輕了些,怕是連其他火銃彈丸的一半重都沒有。”
劉刈繼續道:“做到以上三點,火銃開火時,火藥漏氣就會大大減少,彈丸精準不說,力道也會加大,莫要看此彈丸小,但是速度極快,反倒比大彈丸更加凶狠,關鍵是彈丸速度加快以後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打中對手的時間會變短,這就使得瞄準更加容易,躲避也更加困難,但是這也帶來一個問題,那就是容易炸膛,炸膛這個問題的關鍵有三,首先是銃管材料雜質過多,其次是鑽孔偏心,還有就是士卒裝藥過多,第一個問題需要我們的解決方法是不用熟鐵,而用百煉精鋼,第二個問題,我們有特殊的工具,保證不會偏心,至於第三,我們將定量的火藥用油紙包預先包好,這樣及解決了裝藥不準的問題,又可以防潮。”
高一功點頭道:“將軍這火銃,想得確實周到,但是精鋼固然是好,卻哪有鑽頭能鑽動,將軍是怎麽做到的?”
劉刈點頭道:“我剛才說的這些,實現起來需要大量特殊的工具跟手段,不便細講,精鋼跟這些工具是使用,可以在提高性能的同時,大大減少銃管的厚度,從而減少重量,這火銃重量僅為五斤半,最輕的鳥銃都要少七斤,在行軍的過程中,每一斤重量都很寶貴,減下來大可以換成同等重量的彈藥,此銃彈丸小,火藥重量也輕,而且是紙皮包裝,不用牛角,合算起來,我們火銃三發彈藥的重量僅和普通鳥銃一發彈藥的重量相當,再加上這火銃省下來的兩斤,即便全身重甲的士兵一次出行,也可以輕松攜帶兩三百枚彈藥,如果是守城,這銃在城牆上,一對一的跟滿清弓手對射,大佔便宜,如果再穿上我們的盔甲,那幾乎是穩贏不輸,即便在平地上如果配合上三段擊,也能克住數量不是很多的重甲鐵騎。”
高一功知道對方不會把核心秘密告訴自己,這個他能理解,他也相信劉刈說的都是真的,畢竟是眼見為實,他想了一下,繼續問道:“這火銃壽命幾何?”
劉刈道:“高將軍不必擔心,由於銃管為精鋼打造,可保兩千發力道準頭不變,三千發不炸膛,而且這銃管打廢之後,槍身可以繼續使用,只要將舊管拆下,換一根新的銃管即可,銃管的價格只要火銃的一半,所以打得越多就約劃算。”
這時站在一旁的李過總算稍微緩過些心神來,此時他的傲氣已經完全被沒了。他只是想就事說事地了解問題,所以態度也就謙遜了很多,他插言道:“劉將軍這火銃確實犀利,但是目前我們最大的難題是很難對付,滿清的紅衣大炮,這東西可以壓製城牆上的火銃,而且一旦把城牆轟塌,對方就會衝上來形成肉搏,火銃怕是難以發揮呀。”
劉刈笑道:“俗話說得好,人挪活樹挪死,對方用紅衣大炮轟,你就讓他轟好了,城上放幾個人放哨瞭望就好,其他人大可以先躲到城牆下面躲著,等炮擊停了再上來就好了。”
“如此一來,清兵很可能就會趁此機會快步衝到城下,該當如何?”
“貴軍再過十來天,多了不敢說,幾千副盔甲總是的有的,甲士配上火銃手,居高臨下,你說誰的死傷會更慘重?”
“那如果城牆被轟塌,敵人騎兵衝進來又當如何應對?”李過現在頗有些鍥而不舍的追問精神,他確實是很想從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學到高明的本事。
“那也好辦,紅衣大炮這東西,威力雖大但對付城牆也頗為吃力,裝填時間長不說,轟上幾炮就要歇歇,否則會因過熱自燃,所以就算集中數門火炮,想在轟塌一個缺口怕也要兩三天的功夫,每個彈丸要少則六七斤,多則十來斤生鐵,那都是錢啊,砸開一個缺口代價相當高昂,就算清兵再有錢,再靡費,也不會嘗試著把一段城牆砸得千瘡百孔,所以,將軍只要在缺口後面五十步開外的地方,布下最多一百名火銃手就可以把缺口封死,想來炮彈轟出的缺口能有多寬,最多只能容兩馬並行通過,那可是來多少死多少,有了這火銃,我還巴不得他們來轟城牆呢,那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投羅網,以此火銃之利,稍經訓練,五十步射人就可做到不費吹灰之力,而滿清鐵騎就算拚死射出一箭,到了五十步外也就傷不了什麽人了,更何況敵軍衝鋒的時候,大炮不能發射,將軍可令其他兵卒上城助射,千把個火銃手就能讓敵人全軍覆沒!”
聽到劉刈的話,在場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種火銃的重要性,這東西很可能成為徹底顛覆在與對滿清鐵騎對抗中戰術上的優劣對比。
李過大喜過望,他一拍大腿怒吼一聲:“不知多少兄弟都死在這紅衣大炮之下,這下我一定要好好出一口惡氣!”他轉頭對李自成道:“叔父,這火銃一定要買,要多多地買,我要把這些韃子全都崩死!”
李自成點點頭,李過雖然魯莽,但這話說的在理,他正要開口問價,李過已經憋不住了,只見他對劉刈一抱拳,恭敬地說道:“將軍一席話,令人茅塞頓開,多謝教誨。”
眾人聽完李過的話都是一愣,真沒想到這家夥還能說出這麽謙遜誠懇的話,而且還是對一個外人!
李自成笑著對劉刈道:“我這侄兒向來都是神鬼不服的,沒想到今日終於找到了能降服他的人,劉將軍真是有非常人之能啊。”
劉刈道了聲“過獎”,李自成繼續說道:“但不知這火銃怎麽個賣法,不會又是上萬兩銀子吧。”
劉刈道:“我離開武昌的時候,左將軍特意交代,這火銃雖然也是我湖廣鎮軍之寶,但非此不能破滿清騎射之能事,所以事關闖王大軍生死及破滿清騎射的要務,因此是可以賣的,這價格也就好商量,各位也能看出來,這火銃製造相當繁複,尤其是這精鋼鑽孔打磨更是耗時費力,眼下我湖廣每月可分兩百杆火銃給闖王,余下自用,總數麽,可以給闖王湊個整,五個月交1000杆好了,將軍說了,只收闖王50兩銀子一杆,每隻還帶20發彈藥,彈藥袋一副,這彈藥袋一次可以裝25發鉛彈。”
李自成聽了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東西不貴,憂的是東西不多,要是有兩三萬隻這種火銃,他絕對有信心年內就把滿清大軍攆出關去。他略顯失望地問道:“再以後每個月還能多賣給我一些麽?”
劉刈道:“眼下我們自己還沒有大量裝備,每月產量又小,估計年內很難再供應貴軍了,不過這一千隻火銃如果用得好,既可以斷掉他們炮襲攻城的念頭,也可以充分利用這段時間,訓練出上萬名熟練的火銃手,為以後大批量裝備做好準備。 ”
李自成的失望感雖然並未完全打消,但也只能點點頭,劉刈繼續說道:“不過我家左將軍特別交代了,雖然一時不能賣更多的火銃給闖王,但是闖王這1000支火銃如有銃管損壞或者壽命用盡的情況,我們會優先拿出銃管給你們更換。”
李自成一聽,心道,看來也只有物盡其用,拿在手裡最好一刻不閑著,一杆當三杆使才劃算!劉刈要的就是李自成的這種想法,他不能多賣火銃給李自成,那樣會過早打破戰略平衡,所以雖然火銃也很暴利,但卻不能在這上面多賺錢,他更關心的是彈藥的使用量,因為這才是長線可以賺錢的來路,自己就是要養成闖王士兵大手大腳放槍的習慣,第一步就是不要在闖王軍營裡展開轟轟烈烈的大練兵運動,這樣做可以不讓火銃過多投入前線,只在軍營內部消耗。
劉刈不等李自成多想,又繼續說道:“我們武昌府會派教官幫你們訓練火銃手,他們會在荊州建立一個訓練場,最快二十天可以訓練出一批合格的火銃手。”
李自成繼續問道:“如果這鉛彈用完了怎麽辦,我們自己能造麽?”
劉刈搖頭道:“這銃管雖然結實,但內壁打磨得甚是嬌貴,如果鉛彈打磨不光滑,不但會影響精度力度,而且輕則毀傷銃管,重則炸膛,不過闖王放心,目前火銃彈藥的製造還算順利,而且左將軍也交代了,優先供應闖王這邊。”
李自成點點頭,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忙道:“但不知這彈藥多少錢一發?”
劉刈道:“40文一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