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和尚輸得毫不冤枉,他固然是福建水師三萬多人裡選出的精英,但對方又何嘗不是呢,人家是從五十萬人裡脫穎而出的,體力原本就不在和尚之下,再加上六個月的體能訓練,雖然看上去不如和尚肥大,那是低體脂肪率的效果,他練舉火銃已經一百多天了,深得要領,這還真不光是力氣大小的問題,這個動作會用到很多平時根本就不怎麽使用的小肌肉群,任你力氣在大,不專門訓練,它們的強度不夠不說,也控制不好,這些小肌肉群如果使不上勁,發力的方法又不對,那就只能用蠻力做事倍功半的事兒。這就好像一個人第一次射箭,縱然是你膀大腰圓,使盡吃奶的力氣,也未必能拉開五鬥的弓,但是一個體重只有一半看似精瘦的弓箭手,卻能輕易拉開一石的硬弓,就是這個道理。和尚用火銃的時間雖長,但卻沒有經過扎實的基礎訓練,他的肌肉還停留在初始狀態,不輸也就沒天理了。
待眾人的歡呼聲告一段落後,張隊官示意和尚站起來歸隊,然後對眾人說道:“你們的教官對你們嚴,是為了你們好,你在訓練場上,嫌苦嫌累,我們可以讓著你,甚至像老母雞護小雞一樣護著你,可是如果你上了戰場,敵人會讓著你護著你嗎?你說我累了,等會再打,人家會聽你的嗎?在這裡你們可能會挨鞭子,但如果你錯了不打你,上了戰場你就可能挨鉛子兒,挨鞭子疼一下,記在心裡,下次做得更好就是,挨了鉛子,你還有下次嗎?你們的長官把你們交給我們,就是要讓你們在戰場上能夠更多地殺敵,更好地活下來,如果這樣,你們也認為是別人故意整你們,那你們趁早離開好了,這裡不適合你,我們要的是一隻鋼鐵雄獅,不是一群只會要奶吃的小羊羔!但是,要成為鋼鐵之師,就要付出比常人更大的努力。你不要以為教官們對你們凶狠,你可知道他們付出了什麽?”
說著他頓了一下,提高了調門道:“所有教官出列,面向你們帶的兵,把上衣都脫了給他們看看!”
十三個人齊聲答應,齊刷刷走出隊列,脫掉了上衣,只見他們每個人右肩的肩窩上都有著一個雞蛋大小的灰褐色痕跡,那似乎不是皮膚也不是傷疤更不是紋身,那個印記有著油亮的光彩。眾人看著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卻聽那張隊官繼續說道:“你們都看到他們肩膀上的痕跡了吧,那是厚厚的繭子!那是不知道磨破了多少次多少層皮才換來的,他們訓練的時候,經常是火銃的木托直接頂在沒有皮的血肉上,很多時候血跟火銃的木托都凝固到了一塊,放下火銃的時候,就會帶掉一層血痂!不經過這樣的苦練,你們也好意思說自己是玩火銃的精兵,那都不是吹牛,而是沒臉沒皮!”
張隊官的話音未落,那和尚再次跪了下來,流著眼淚道:“大人我錯了,以後我要是再胡說八道,您就打我的臉!”
張隊官聽到他的話,吼道:“起來,誰讓你跪下了,這裡是軍隊,不是你家的炕頭,沒有長官的命令,你就好好給我站在那,一動都不許動!”和尚聞言,慌忙擦了一把眼淚,直挺挺地站好,張隊官掃視了一眼所有的兵卒,高聲道:“我最後跟你們說一句,你們牢記在心,那就是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這個下午對教軍場上所有人來說,都必然會銘記終生的,他們從心裡得到了脫胎換骨的升華,他們的意志更加堅強,他們不再以偷懶為樂趣,反而以刻苦為目標,他們在勞累面前已經變得無所畏懼。
這一切讓一旁看在眼中的鄭森對劉刈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這樣的軍隊縱使不依靠神奇的武器,也能戰勝敵人,這樣的軍隊,才真正可怕,只是這麽兩三個時辰,就能改變一群素不相識的老兵油子,很難想象,經過長時間系統訓練的這些士兵,到底有多少潛能自己還不知道。
晚上,鄭森邀請這十四個教官到他的府裡吃飯,結果以軍務在身婉言謝絕了,他們跟來時說的一樣,跟1000多個士兵,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絲毫不享有特權。
第二天起來,所有參加訓練的兵卒都覺得渾身酸痛,尤其是肩背臂膀,稍動一動就疼,但他們沒有一個喊苦,依舊堅持訓練,皮鞭落在他們身上,他們也毫無怨意,只是默默咬牙堅持,巳時末的時候,天上開始下起了雨,春天的雨冰冷刺骨,教官們跟士卒沒有一個躲進帳篷避雨,仍然堅持訓練,鄭森看了,頗為動容,他特意交代火頭軍多燒些熱湯,午飯的時候給大家驅驅寒。
下午,終於輪到了實彈射擊訓練,在教官們看來,這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這些人對火銃都很熟悉,用更好的火銃當然會如虎添翼,他們欠缺的只是意志跟基礎訓練,雖然時間短,但也初步達到了效果,畢竟時間不等人,也該讓他們熟悉一下新武器的特性了,但這個熟悉的代價,是每個人都要在70步外打懸掛的鐵質胸環靶一百發,每十發為一組,設完後兩隊輪流交換,那靶子只要被擊中就會發出噹的一聲並且晃動,可以明顯觀察到射擊效果,只要一脫靶,教官的鞭子就會落在背上。
這兩天的白天鄭森哪裡也沒去,都在教軍場裡度過,他也跟大家一起吃飯,晚飯後,張隊官走到了他的面前,恭敬地道:“見過少將軍,在下有事稟告。”
鄭森客氣地請他坐在身旁,才開始詢問何事。張隊官道:“稟告少將軍,火銃手已經可以出戰了。”
鄭森道:“隻這區區兩天,夠嗎?”
“也夠,也不夠,要說訓練成精兵,再過100天內也嫌少,但是出發前我家大人曾經有過交代,說此次出兵以速為貴,切不可使荷蘭艦隊逃脫了,說實話,此次出戰,火銃手的用處並不大,那兩門速射炮哪怕隻發揮一半的威力,荷蘭人也吃不了兜著都,再練下去怕是要耽誤時間了,這些兵卒的底子都是不錯的,下午射擊的時候,一上來就有著不錯的成績,到了三輪之後,已經很少有脫靶的現象出現,這還是在他們渾身酸痛的情況下,在下認為,明日可休息一天,後天出戰,他們與荷蘭人對射,即便是一對五也能輕松取勝!”
鄭森點頭道:“今日我都看到了,確實如你所言,我對勝利有絕對的信心,就依你所言,明日休息一天,我多派快船刺探敵人動向,後天一早出海殲敵!”
荷蘭駐台灣總督卡隆站在聯合艦隊的旗艦復仇女神號上,朝陽籠罩著他的身軀,此時他心裡波濤翻滾,在即將過去的三月裡,他過得喜憂參半,喜的是對福建鄭氏集團的封鎖終於有了重大的階段性勝利,在月初的海戰裡,己方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這場勝利將為他在仕途上的飛黃騰達奠定堅實的基礎,當初他被排到台灣來當總督的時候,心裡是極不願意又沒有選擇的。相比巴達維亞這樣殖民歷史悠久,面積跟人口資源更好的地方,台灣簡直就是一個荒野的村落,而且這裡距離東印度公司的大本營印度更遠,更加深入遠東,荷蘭目前已經基本控制了馬六甲海峽的東西兩側,來自非洲方向的競爭對手基本已經沒什麽威脅了,這使得南亞大陸成了荷蘭人的樂土,而反觀台灣,它太靠近東方的敵人鄭氏集團,這股敵人要遠比西班牙跟葡萄牙強大,而且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台灣本來就是鄭氏的傳統領地,自己在人家眼皮底下,大員的熱蘭遮城建設了也才十幾年而已,其規模還遠談不上固若金湯,自己掌控的艦隊更談不上強大,雖然拚湊了30來條戰船,但是只有一艘兩桅戰艦而已,而且裝的還是12磅炮,如果鄭家傾全力進攻台灣,隨時都有失敗的可能,到這個麽個地方當總督,簡直就是一件高危的職業,但是如果不來,自己將永遠停留在印度,止步於中層公務員,怕是一輩子也沒有出頭之日了,為了前程,他選擇了賭。但是他並不傻,他希望自己有一個更好的開局,於是他在離開印度之前,傾盡全力,上下活動,終於搞出了一個進攻福建的聯合艦隊計劃,而且還從印度搞來了六百多火槍手,東印度總共也就三千條火槍,眼下一小半都在自己手裡,這是絕對是一招殺手鐧。
卡隆有著相當強的策劃能力,而且計劃的進程也很不錯。月初的決戰裡,僅僅小半天時間,就打擺了鄭氏艦隊的主力,不敢說把他們打殘了,至少也是傷了元氣,雖然一大半逃回了母港,但是多少都帶著傷,一時半會也修不好了,不過美中不足的是,鄭家的旗艦沒有傷到,在見勢不好得情況下,調頭就跑了,幾艘受傷跑不快的戰艦留下來拖住了自己,不過也都被消滅了。聯合艦隊的實力本來就強於鄭家,現在優勢就更明顯了,現在鄭家已經是甕中之鱉了,只要再來一個窩心腳,就直接能把他們直接踹死,漳州母港外只有二十多門紅夷大炮可以依賴了,雖然射程比艦用的短膛炮遠一些,威力也大,但是架不住自己的火炮數量有壓倒性優勢,拚著沉掉一兩艘戰艦的代價,拔掉這些岸防炮應該不是什麽問題,不過考慮到鄭家海軍還是有一些實力的,要是配合岸防炮,自己可能代價付出的會多一些,在這種考量下,荷蘭的聯合艦隊並沒有貿然追擊,而是選擇了先進行整修,畢竟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打掉對手一半血的同時,自己也傷了是十來艘戰艦,不過好在都不是很嚴重,很快就能修好,不過大員港的條件實在是不怎麽樣,泊位也比較少,所以修到月底才算基本完成任務,即便如此,荷蘭艦隊的修複速度依然要遠遠快於鄭家,他們的船沒有三五個月想都別想修好,卡隆實在是等不及最後兩條船的修複了,他提前集結了所有主力,準備直接對漳州進行包抄,畢全功於一役,這樣一來,不僅可以徹底消滅他的對手,使自己在台灣的生涯高枕無憂;而且還能借機掠奪鄭氏的全部財富,據說那是一個天文數字,自己可要發大財了,鄭氏滅亡後,整個福建沿海都是自己掠奪的對象,細水長流,慢慢發財,自己睡覺都能笑醒;更關鍵的一點,他可以憑借這樣的功績,在仕途上平步青雲,最少也要搞個伯爵的頭銜。
但是卡隆也不是沒有煩惱的,這些煩惱主要來自於同行的鄙視,自己走上層關系拚湊聯合艦隊這件事兒,巴達維亞跟婆羅洲總督都是很反感的,他們的勢力跟地位都高於自己,他們當然不願意給別人當墊腳石,尤其是這個艦隊的主力,都是人家帶來的,自己現在乘坐的復仇女神好就是巴達維亞總督底律的旗艦,現在勢不如人,又蝸居在人家的船上,靠人家的實力,正應了那句話,身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每天自己跟兩個前來幫忙的總督抬頭不見低頭見,面對的都是人家的冷嘲熱諷,這使他萬分羞怒,有幾次他都想拔劍決鬥,但都強行忍住了,他只能暗暗安慰自己,等這一仗徹底結束的時候,就是自己翻身的日子到了,以後再見面的時候,誰尊誰卑那可還兩說著呢。
卡隆正在想著自己的命運,背後腳步聲響起,他回頭一看,巴達維亞總督底律跟婆羅洲總督白福正向自己走來,雖然雙方都彼此不滿,但表面上的紳士風度還是要保持的,各自禮貌地互道早安後,底律道:“卡隆,你昨晚睡得好麽?”、
“我很好,一個夢都沒做。”
“那當然,我的復仇女神號畢竟有1300噸,可不是你那不到700噸的戰艦可以相比的,些許風浪,根本就不會造成什麽晃動,所以你睡得肯定好嘛。”
卡隆似乎沒聽出諷刺的意味一樣,點頭笑道:“那是當然,謝謝你的好意,你睡得好麽?”
底律搖搖頭:“不太好,我夢見了自己的父親,你知道我是商人世家出身,從小我父親就對我有著嚴格的教育跟家訓,他對我的影響很大,雖然他已經去世了,但還是經常在夢裡教訓我。”
“哦,那令尊昨晚教育你什麽了?”
“還能有什麽,還是在告誡我做生意的規矩,他說沒有利益的生意是不道德的,要我小心,不要讓別人做成了買賣,自己卻買忙活一場。”
卡隆聞言臉上的肌肉不由微微抽動了一下:“令尊估計是多慮了,像您這樣的精明人,怎麽會給他人作嫁衣裳,成就別人就是成就自己嘛。”
底律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很多事情最好在生意開始前就談好,否則萬一後面出了誤會怕是要傷感情的,商人嘛,當然希望對方是紳士,可萬一是對方是既想得到肉又不肯出血的奸商又該怎麽辦呢?”
“真的不能只要肉不出血嗎?”卡隆反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人家有本事,這種生意我是不太精通,我還是不參與的好,你說呢白福?”
那白福笑道:“咱們兄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還不了解我,咱倆是一類人,你做不來的生意,我肯定也做不來。”
卡隆臉上勃然變色,明顯這兩個人是商量好的來搶果子的,自己地盤上的利益怎麽能就這樣輕易放手,不過轉念一想,如果此時得罪了他們,這兩個人很可能會在戰場上袖手旁觀,雖然鄭家已遭重創,可單憑自己那幾條破船,還真未必能拿下漳州,眼見就要瓜熟蒂落了,人家來了這麽一手,擺明了就是要宰自己一刀,可是不挨宰又能怎麽樣呢?想到這,卡隆咬牙道:“那你們說這生意怎麽做才公平?”
底律跟白福相互看了一眼,笑了:“生意嘛,當然是要依著資本分利潤了,誰出的本錢多,自然就要多分一些,你說是嗎,白福。”
“這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了,白癡都知道嘛。”
卡隆聞言心如刀絞,這兩個人的意思很明白,誰出的軍艦多誰分得多,這艦隊裡最核心的船絕大部分都是這兩家開來的,這樣一來,自己恐怕最多也就分個兩成還都不一定。這讓他很難答應。正在他猶豫間,白福繼續說道:“不過嘛,還有一種本錢也要考慮進去,那就是除了資本,店鋪的位置也很重要,有些人出的錢也許不多,但是人家是地頭蛇嘛,也要給些面子的,適當照顧照顧,也適應該的。”
底律聞言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但不知卡隆總督覺得呢?”
卡隆知道兩個人是在逼自己表態,他雖然心中憤恨不已,萬分不舍,但他也知道形勢比人強,萬般無奈下,他點了點頭道:“生意有了利潤,我是不愧虧待投資人的,有了好處,大家均分就是。”
底律仰頭大笑,拍了拍卡隆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是個通情達理的紳士,是不會讓我們白跑一趟的,既然這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那還等什麽,馬上起航,去拿去我們的利潤!。”
卡隆雖然十分厭惡底律,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打仗是有一套的,比自己要強,他是軍人出身,靠戰功做到了這個位子上,而自己是商會出身,靠著妻子的家族背景才走上了仕途,在上一次海戰中,底律在指揮上套路十分清晰,沒有犯下任何錯誤,時機也把握得很好,讓本來就擁有火力優勢的己方重分發揮了自己的特長,平心而論,換作自己,雖然也能取勝,但絕對不會贏的這麽漂亮。有他坐鎮,自己還是很放心的,雖然分的少了,但勝在省事兒不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