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澎湖東岸道漳州航線不足100海裡,此時正是仲春,東南季風正盛,艦隊升起滿帆,全速航行著,估計用不了黃昏就能趕到目的地,今晚吃飽喝足睡好,明天趕個早,午前就能殺進漳州,夜晚就可以數著財寶摟著女人睡覺了。雖然底律認為這一仗敵我雙方勢力懸殊,勝負已分,但還是十分謹慎地在艦隊前方派出了兩艘快船,其目的是多方面的,首先就是偵查,如果遇敵,既可以撤退引誘敵方靠近己方主力,也可以上前纏住敵人,給自己後援爭取時間,多年的軍旅生涯,使他從來不拿自己的生命跟榮譽開玩笑。
正午剛過,太陽如日中天的時候,三個總督正在船長的艙室裡吃午飯,醃肉火腿跟幾塊乾麵包根本談不上什麽口感,只是填飽肚子而已,海上能有這些就不錯了,不過葡萄酒還算可以,將就著能把這一餐送下肚。經過早上的分贓,底律跟白福不再奚落刺激卡隆了,此時關系出現了明顯的好轉,三個人都知道大戰在即,團結是最重要的。正在三個人憧憬著明天美好的夜晚怎麽度過的時候,傳令兵走進了船艙,他敬了個禮道:“總督大人,瞭望手報告說我們偵查船正在往回駛來,他們打來旗語說有敵船在後面跟著。”
三個人一聽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這句話傳遞出很多潛在的信息“首先,偵察船往回走就說明敵人比偵察船火力強大,而且見到己方的戰船不肯撤退依然前進,再往下就是他們見到了自己的戰艦既不撤退,也不規避,而是跟上來這就說明是來求戰的,以對方的實力,即便傾巢而出也沒有絲毫勝利的把我,換做是自己,守在母港依托港外水道炮台還或許有一戰之力,跑出來那豈不是送死一樣,鄭家人都瘋了嗎?”
底律抄起千裡鏡道:“去看看。”
復仇女神號的甲板上,三個總督通過千裡鏡看到了遠處海面上的自家的快船,從距離上看至少有7海裡遠,它身後的景物還都看不到,底律對著桅杆上的瞭望手喊道:“問問他們後面跟著多少戰艦。”
瞭望手答應一聲打出了旗語,底律繼續通過千裡鏡看向自己的偵察船,很快他就看到了對面的旗語:只有一條!三個人同時看到,同時變得一頭霧水:對方只有一艘船也敢咬著自己的軍艦不放,他就不怕被帶進包圍圈?白福第一個說道:“對方只有一條船我們的快船就掉頭跑回來,這說明對方來的是一艘大船,鄭家能讓我們的戰艦掉頭回來的船並不多,只有一艘三桅戰船而已,那是鄭家的旗艦,上次海戰這條船全身而退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的快船掉頭回來是十分正確的,確實是有誘敵深入的價值,不過,他們為什麽只派一艘旗艦出來,難道是來投降的?”
卡隆見他前半段話分析得邏輯嚴密頗有道理,可後半段話卻似沒過腦子一樣,他不由得沒好氣地道:“你見過開著旗艦來投降的麽?鄭家要是想投降,找艘小船帶一個使者來也就是了,退一萬步說,真的是來投降的,他能不打著白旗麽,我們的瞭望手又怎麽能看不到,他們又不瞎!”
白福被搶白得臉色暗紅,正要反駁,底律製止道:“別爭了,不管他們是來幹什麽的,反正只有一條船,來投降的最好,如果不是,一定要把它留下,如果真的是鄭家的三桅旗艦,我們還是要認真對待的,一對一的情況下,我們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畢竟那船上有48門24磅火炮,可不是鬧著玩的,搞不好自己還得搭上一條船,
傳令,所有船拉成一條直線,迎上去,準備包圍來艦!” 隨著對向行駛,一刻鍾後,一個黑點逐漸清晰地出現在偵察船背後的海面上,通過千裡鏡,所有人都已經可以分辨出船上的桅杆數:三條!而且沒有掛白旗。這讓眾人大惑不解同時又驚喜萬分,如果可以在這裡解決這條落單的大魚,那麽明天在漳州港的戰鬥就會輕松很多,這條船上的24磅炮佔據著鄭家所有重炮的四分之一,今天必須拿下它,不能讓它跑了,現在荷蘭船隊順風順水,四十條艦船裡有一半的最大航速都超過對方,就算現在它調頭逃跑,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被追上,螞蟻多了咬死象,這麽多船圍過去,怎麽都能要了它的命!底律興奮地叫道:“所有船保持隊型,如果對方轉向,兩翼快船第一時間衝上去包圍並纏住它,絕對不能讓他回去!”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對面的來船越來越近,甚至連肉眼都能清晰地看到穿上飄揚的福建水師的帥旗,可就是沒有調頭的跡象。
卡隆盯著千裡鏡,不解地道:“他們瘋了嗎,這不是自殺嗎?”
白福道:“東方人的思維確實有時候很極端,他們崇尚無意義的死亡,認為那是崇高的忠誠。”
底律點點頭:“那就讓我們成全他們吧。向偵察船打旗語,讓它不要在往回走了,轉向敵船的側翼進行包抄,先不要接近對方火炮的射程,可以繞路切斷對方的後路,等待我們先發起進攻!”
下午燦爛的陽光下,荷蘭聯合艦隊就像一群嗅到了血腥的虎鯊一般撲向了對面的獵物,由於是相向而行,很快雙方就已經近到肉眼都可以看清對方桅杆上互相偵查的觀測手了。
底律早已放下了千裡鏡,頭上觀測手不斷報告著雙方不斷縮小的距離,就在上一分鍾,觀測手報出的最新數據,雙方的距離已經不足3000碼了,照目前的速度,6分鍾以內對方就會進入自己火炮的射程,底律大聲喊道:“所有船降下主帆,等敵艦進入1500以後,全部右滿舵,搶佔T型位!”
風帆時代的戰艦在對射前一般都會收起主帆,這樣可以有效減少炮彈對風帆的傷害,畢竟面積太大了,對方想不打中都難,但是代價是船速會瞬間下降,荷蘭水手的素質都是很棒的,得到指令後,一分鍾都沒用,主帆就全都落下了,整個船隊的速度馬上就降到了原來的三分之一還不到,也幾乎在與此同時,他們去發現,對方的戰艦已經開始轉向了。
底律滿臉不解地道:“他們這是要幹什麽,想逃,早幹什麽去了,現在不嫌晚了麽?”正言語間,只見對方已將船打橫側向對著自己的船隊,再也不轉向了。緊接著瞭望手喊道:“他們下錨了”
“他們這是要搶T字橫位!”白福叫到。
底律笑道:“白癡,這麽早就轉身,是等死麽?再說搶T字橫位為什麽要下錨,生怕我圍不住它,相當活靶子不成?瞭望手,報告距離!”
“2000碼緩慢接近中。”
就在這時,對方軍艦側舷的炮窗全部打開了,卡隆不由得拿起千裡鏡望了過去:“這麽遠就開炮窗,難不成真當我們是白癡,會被嚇跑不成?咦,不對啊,炮窗裡面怎麽沒有炮位?他們的水手都站在窗前向我們這邊看,他們這是要看什麽?”
鄭森在旗艦的側舷上看著還剩下不到1200步的敵艦,轉頭問道:“可以開始了麽,兄弟們可都湊在窗前看著呢,就等好戲開演了。”
他身邊站立的正是劉刈派來的張隊官,他點點頭,也差不多了,此時兩門速射炮都被安置在了船的右舷也就是面向荷蘭艦隊的一側,速射炮的移動很方便,只要搬動腳架,立好後再打上粗大的鐵釘就好。兩門速射炮相隔三丈,操炮手身旁堆滿了彈藥。這種一體化炮彈幾乎不用擔心遭到炮擊,對於打來的實心彈,既不會引發爆炸,也就更沒有殉爆的可能性。
張隊官舉起令旗對操炮手道:“目標正前方,荷蘭艦隊旗艦,距離1100步,射擊!”
隨著令旗落下,兩聲算不上震耳的炮聲齊齊打響,對面旗艦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兩個一閃即逝的亮點從對方側舷亮起,大約一眨眼的時間,一聲不大的爆炸聲傳進了眾人的耳朵,速射炮相對於海戰常用的12磅或者24磅火炮來說,屬於典型的小口徑火炮,身管倍數又很大,發射時的噪音跟其他火炮相比,簡直就不在一個數量級上,經過1500碼距離的傳播,再加上海浪固有的背景噪音,傳到底律等人耳邊的時候,只剩下了很模糊的一點,要不是精神高度緊張地盯著對手,又看到了開炮的火光,很可能就被忽略掉了。緊接著,咚咚兩聲悶響就從自己的艦艏方向傳來,這兩下聲音的大小倒是很像中了12磅炮彈的感覺。
“怎麽回事,快去看看!”底律對身邊的副官吼道。那人答應一聲快步跑下底倉,就在這時又是兩點亮光出現在對面的船舷上。咚咚聲再次從艦艏方向傳來,這次還夾雜著痛苦慘叫跟呻吟聲。這下所有人都已經確定無疑地明白了,自己是中炮了,對面的閃光不是別的東西,而是火炮發射帶來的。
“見鬼,這是什麽火炮,能打這麽遠!”底律咆哮道。
“我連彈道都沒看到,如果是炮彈的話,這速度也太快了!”白福懊惱地說著。
“會不會是炮彈小,所以看不清,比如說是3磅炮?”卡隆小聲嘀咕道。
底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見過能打這麽遠的3磅炮?再說你聽聽中炮的聲音,哪像是3磅炮!”
卡隆被搶白得臉色微紅,就在這時,對面火光再次亮起。
“見鬼,,他們好像只有兩門炮,射速怎麽會這麽快?!”話音未落,艦艏再次中彈,其中一發稍微高了一點,射穿了艦艏第三層甲板的上部,三個總督都站在這裡,就在他們眼前打出了一個雞蛋大小的洞,木屑橫飛,緊接著戰艦前部的第一桅杆被穿過艦艏的變形後的炮彈擊中,兩人合抱不過來的桅杆根部被生生打掉了小半邊,半個碗口大的傷痕出現在那裡,就像被怪獸啃了一口一樣。底律見了倒吸了口涼氣:“這種射速也便罷了,難得的是這種準確度,到目前為止6發6中,無一失手,這可是隔著1500碼的距離,誰說這炮彈是3磅的來著?這麽大的破壞力,沒有12磅,怎麽可能做到?”說著他瞟向身旁的卡隆,卻見對方已經佝僂著身子坐在了地上,他的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大腿,一片碗口大小的木片已經深深插入了那裡,他一邊呻吟一邊指著那個雞蛋大的洞口道:“你瞎了麽,12磅炮彈能穿過這麽小的洞嗎?怕是我說的3磅都是多了。哎呦……”
底律心煩意亂,他對著身後一擺手道:“見鬼,還不快把他抬到醫務室去。”就在這時,副官從底倉跑了回來,他氣喘籲籲地行了個禮,匯報道:“總督大人,我們的前倉被打開了4個洞,都不太大,但是側舷上有兩個盤子大小的洞,估計是炮彈射出的方向,這些彈裡有兩個在水線左右,海水正在不斷灌進來,底倉正在用木板搶修,另有兩發炮彈穿過了幾道下倉艙室的隔板,都是盤子大小的窟窿,四五個人受了傷,我在甲板上撿到了這個!”
正說話間,又是兩枚炮彈襲來,底律閉著眼睛都知道又中彈了。他接過副官手裡的東西一看,是一塊碎裂的金屬塊,大概有拇指大小,已經高度變形完全不規則了,不過經驗豐富的底律一看就知道,這是鉛彈的碎片,他眉頭緊皺道:“他們為什麽要用鉛而不是鐵呢?”就在他剛一猶豫的時候,又是兩炮擊中了艦艏,他對白福道:“我們不能再這樣挨打了,這一眨眼的功夫,我們就已經中了8炮,自己卻毫無還手之力,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兩杯咖啡的時間,我們的船就會被擊沉!”
白福面色蒼白地說道:“那我們該怎麽辦,上帝為什麽要拋棄我們?”
對白福怯懦的行為,底律感到十分鄙視,他對副官喊道:“傳令,全體升帆,全速衝上去,不要再管陣型了,各艦進入火炮射程後自由射擊,給我撕碎他們!”
很快在船舷上拿著望遠鏡觀察敵情的鄭森,就看到了敵艦紛紛在拉起主帆,他對身旁的張隊官笑道:“剛放下又升起來,他們也不嫌折騰,我們要不要起錨調頭拉開距離?”
“回大人,先不著急,敵艦剛剛升起主帆,加速也需要過程,走到他們的射擊距離,我看怎麽也要七八分鍾,他們射擊還要打橫船頭,這也需要時間,這段時間,我們最少能打出一百五六十發炮彈,而且他們湊得越近,我們炮彈的破壞力就越大,擊中吃水線的概率就會越高,如果不意外,他們的旗艦恐怕走不到一半就要沉了,也許我們不一定要調頭拉開距離,反倒要追上去打落水狗呢。”
鄭森點點頭:“你們放手射擊,我今天倒要看看荷蘭人怎麽變成喪家犬!”
張隊官對著四名炮手道:“加快射速,給我把對方的旗艦擊沉!”
為了今天的決戰,鄭森把劉刈送給他的1000發炮彈都帶出來了,所以對於荷蘭艦隊來說,今天炮彈管夠。
隨著底律下令加速逼近對手以後,很快他就後悔了,也就過了一分鍾的時間,他的主帆剛剛升起,速度還沒提起來,自己的旗艦就已經中了30來發炮彈,其中一半左右落在吃水線附近,不寬的船艏部分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有幾發甚至在變形後打穿了船底,海水大量地湧入,水手們開始還企圖修理船艏,但很快,他們就放棄了這種嘗試,因為這裡是集中中彈的區域,幾乎誰上誰死,兩三批先衝上去的水手被粗大而且變形後的彈丸直接打成了支離破碎的爛肉,嚇得其他人面如死灰,嘔吐不止。這一情況很快就報給了底律,他此時怒火攻心,吼道:“給我補,死多少人都要給我補上,下去抽簽,抽到不去的,就地正法!就算拚了復仇女神號不要了,我也要把對面的這艘魔鬼船給撕碎!”
底律的話很快就得到了應驗,不過他隻說對了一前半,僅僅又過了1分鍾,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旗艦保不住了,就算所有人都不怕死,修理的速度也遠遠趕不上受創的速度,他已經明顯感覺到剛剛提起來的船速又掉下去了,他知道,這是因為海水不斷灌入船艙造成的,他用肉眼都能感覺到船在下沉。副官苦著臉對他說,船艏已經被打爛了,沒法修了,海水正在加速從那裡灌進來,沉船已不可避免了。所有人都勸底律離開旗艦,他怒吼著就是不動,最後白福道:“為了艦隊的最終勝利,你,不,我們必須離開,否則復仇女神的犧牲將毫無意義。”
底律歎了口氣,點了點頭,一眾人簇擁著他換上小船,向臨近的另一艘三桅戰艦靠攏過去,不過由於時間急迫,他們沒有帶上卡隆,此時荷蘭艦隊離鄭森的座船還有1200碼。鄭森在望遠鏡裡看到了這一切,他哈哈大笑,說“這底律到哪裡,我們的炮彈就跟到哪裡!”
復仇女神號的指揮旗落下了,沃爾肯號上升起了新的指揮旗,底律看著已經沉了一半的愛艦,心疼得要淌出血來,他怒吼道:“衝,給我衝上去!”話音未落, 沃爾肯號的船艏就傳來了令人恐怖的咚咚聲,白福一聽,嚇得腿都軟了,他知道對方的炮彈在跟著自己追著旗艦。不但他,所有艦船都看明白了,沃爾肯號的艦艏木屑橫飛,很快就被掏出了一個大洞,沃爾肯號不論重量,防護力都比復仇女神號差一些,艦艏也小一號,一分半鍾以後,它也開始下沉了。底律跟白福不得不再次換船,這次所有的軍艦都暗自祈求,這個掃把星可千萬別來自己的船上。當底律登上一艘新旗艦以後,悲劇再次重演,在指揮旗升起來沒多久以後,這艘船就在毀滅性的打幾下開始下沉,底律此時心如死灰,白福說道:“我們撤退吧,晚了怕是一條船都跑不了了。”
聽到這話,底律吼道:“你這個懦夫,我是不會撤退的!”
白福一指兩翼的海面對他說道:“你自己看看,我們的艦隊現在是什麽樣子。”
底律聞言一看,才發現幾乎所有的船都不在向前衝了,相當一部分已經開始掉轉船頭,準備跑了,這種毫無希望白白送死的戰爭最能打擊參戰者的士氣,荷蘭水兵並不是不勇敢,只是不能接受死得毫無價值。底律見狀長歎一聲,他知道,這場仗自己已經輸了,首先並不輸在損失而是輸在了士氣上。士氣垮了,這仗已經沒法打了,他黯然說道:“傳令分散撤退,回大員港!”
白福趕忙對副官道:“把我們轉移到最快的船上,轉移的同時,多放幾艘救生船道其他艦船上,千萬不能讓對方知道我們上了哪條船。”說完把自己的製服脫了下來,又去扒底律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