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夢齡聽了方國安的問話不住冷笑道:“弑父奪權,這麽大的事兒,那可是有天大的好處,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豈能相信?”
左夢庚怒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毒誓我也發了,你還要如何?休要覺得我怕了你,眼下可是我強你弱,我本來點點手,你就會化為齏粉,我忍你,還不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那我且問你,爹是那天過世的?”
“七月二日夜裡。”
“呸,你也好意思說的出口,爹爹他去了還不到五日,屍骨未寒你就領兵同室操戈,欲除我而後快,以你此等行徑,簡直與禽獸無異,你讓我如何相信狗嘴裡能吐出象牙來!”
左夢庚被罵得怒火中燒,他恨恨道:“既如此,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咱們戰場上見真章吧。”說著就要打馬回陣。
左夢齡不去理他,卻對方國安跟陳可立道:“二位叔叔,此等滅絕人倫之徒,如何可以相助?”
方國安看了一眼陳可立,兩個人都是十分尷尬,陳可立咳了一聲道:“二公子,大公子雖然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但是我們確實不覺得他會殺大帥,所以雖然有其他不是,但好歹是嫡長子,我們也不能逆著規矩做事兒不是?”
左夢齡點點頭道:“二位叔叔說的也有道理,可是如果我能證明我爹就是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害死的,那又該怎麽說?”
陳、方二人楞了一下,陳可立道:“如果當真如此,我們當然不能助紂為虐,自當棄暗投明,可這又怎麽能證明呢?”
左夢齡朗聲道:“好,既然二位叔叔表了態,那證明的事兒就交給小侄好了。”說到這,他對著已經走出十來丈的左夢庚道:“我把你這弑父的賊子,你可敢站住?”
左夢庚聞言勒住坐騎,轉過馬頭不屑道:“怎麽你又有什麽么蛾子?”
左夢齡大聲道:“諸位叔叔,弟兄們,你們可能都聽說了,我父親被左夢庚這個賊子給暗害了,不過你們可能都不清楚這件事兒到底是真是假,昨天夜裡,我父托夢於我,他命我不要畏懼,只要依言以槍指惡賊逆子,他自會去其性命,以安在天之靈,我隨愚鈍,但不敢不遵父命,縱然粉身碎骨,亦不與之同流合汙,願父親在天之靈有我誅滅此賊。”
左夢庚回身笑道:“原來你是想約我單打獨鬥,就算你贏了,能證明我就是惡徒逆子麽?我又何苦被你言語所激,給你行險的機會呢,不過營中的老兄弟都知道,單打獨鬥,你不是我的對手,不過恕我不還是不能奉陪,眼下強弱已定,何必逞匹夫之勇?”
左夢齡道:“不錯,輪弓馬武藝,我都不如你,就算僥幸殺了你,也不能證明什麽,父親已經親口告訴我誅殺你的辦法,定然叫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哦,你要如何呢?”
“父親命我傳幾句話給你,他老人家說,等話說完了,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左氏兄弟隔著十多丈大聲對答,陣上很多人都聽的清清楚楚,尤其是夾在他們倆之間的陳、方二人,更是成了直接見證人。眾人聽了左夢齡的話,都不禁安靜下來,想看看這個所謂的托夢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麽藥。
左夢齡冷笑了一聲道:“左夢庚,我奉勸你一句,識時務的,趕快下馬跪倒,否則一會追悔莫及。”
左夢庚有些不耐煩地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可沒功夫陪你裝神弄鬼的,要是沒什麽正經話說,我可回陣了,中午我可還想進城吃飯呢。”
左夢齡點點頭道:“這可是你逼我的,那就別怪我無情了。”說著他提起銀槍,遠遠隔空虛指著左夢庚道:“左夢庚,你上弑尊父,中攻昆弟,下害黎民,雖然狡辯,但天道昭昭,難以抵賴,須臾之內,必遭天誅,來世當為犬馬,終身任人打罵驅役,方得贖罪。”說罷,他仍是用槍尖指著左夢庚,兩眼直視對方。整個戰場上,所有人都面面相覷,陳方二人覺得左夢齡是不是發燒了,妄圖用一番話就說死左夢庚,這是傻了就是瘋了,二人相視搖頭,臉上都頗為鄙夷,等了半天就等來這麽句沒頭沒腦不疼不癢的話,當真是浪費時間跟感情。他們晃晃腦袋,撥轉馬頭,準備隨著左夢庚回轉本陣展開進攻,在他們看來,這場仗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結束了。
就在他們轉過身去,奔著左夢庚走了不到兩步,就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只見左夢庚面滿臉,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左夢齡,關鍵是他的身軀微微佝僂了起來,雙手按在馬鞍上,似乎身上壓著千斤重物一般。陳可立等了一下見他一動不動,不由道:“大公子,大公子?”卻見做夢更就跟沒聽見一般,一個字兒也不說,而且這半天他竟然連眼也不眨一下,這就顯得詭異了,陳可立不由得勒住了坐騎,他跟方國安對視了一眼,後者繼續試探地道:“大侄子,咱們回去吧。”不過這一會他的聲音比陳可立大了很多,就好像要把一個夢中人驚醒一般。
可左夢庚竟然也不理他,方國安看看陳可立,又回頭看了看左夢齡,但見他的槍尖依然指著左夢庚,兩人不由心中打鼓,難不成這二公子真的得到了他爹鬼魂的力量了?此時左夢齡的胳膊已然酸得不行了,他很想就此放下,掌中的鐵槍實在是太重了,這平時都是雙手舞動的,眼下一隻胳膊端著簡直就是遭罪。不過,見到這一幕,陳方二人兩個人心中愈發不安起來,他們再次看向左夢庚,只見他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馬上,但是一絲殷紅已經從他的嘴角淌了下來,慢慢地滴到了他胸前的甲葉上。左夢庚的甲葉漆成了烏亮的黑色,鮮血滴在那裡,甚是扎眼。
陳方二人見到這一幕,都是大吃一驚,他們向前趕了兩步,喊了聲少帥,結果話音未落,只見左夢齡身子一歪,就慢慢地從馬上滑落了下去,直到摔在地上,他的上半身都是一動不動的,穿著厚重盔甲的身體跌落塵埃的時候,發出了倉然的響聲,陳可立都不用靠到近前就知道,左夢庚已然是死了,否則這種摔發斷斷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而且一聲也不吭。幾乎與此同時,本陣上衝出了一匹馬,馬上的正是左夢庚的心腹馬進忠,他看到自家主子落馬,心中甚是焦急,一匹馬催動得如衝鋒一般,須臾就到了近前,他甩凳下馬,抱起左夢庚一看,只見他兩眼圓睜,已然斷氣了。
曬湖島上,劉刈通過瞄準鏡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這一都是他跟左夢齡商量好的,由於自己不認識目標,需要左夢齡為他指示,只要見到左夢齡提槍指向的就是他要狙殺的目標。左夢齡這個動作其實還有其他的目的,那就是會出乎目標的意料,使他呆住,這也會為狙殺帶來有利的條件,當然在這之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兒,也是劉刈給他策劃好的,那就是左夢齡拍馬出陣的時候,有意偏向湖邊一些,這樣左夢庚跟他匯合的時候,就會大大拉近他跟劉刈的直線距離。當左夢庚脫離本陣來會左夢齡的時候,劉刈步槍瞄準鏡裡顯示的距離是322米,劉刈鎖定了距離,緊接著一個橙色的亮點出現在了十字準星的下面,那就是子彈的落點,此時瞄準鏡的放大倍率是8倍,按說在這個距離上,隻目標不動,劉刈射中他的腦袋還是有八成把握的,但是劉刈沒有這麽做,他將黃點落在了左夢庚的胸部。之所以這麽做,有兩個原因,首先還是把握問題,他必須保證絕對命中,將近300多米的距離,子彈要飛行半秒的時間,他沒辦法保證左夢庚不轉頭、不晃悠腦袋、不扭脖子,甚至是仰頭哈哈一笑。就算他不做這些小動作,馬也可能會緩慢移動一下。半秒的時間,也只有軀乾是不會有大動作的。另外一點就是,劉刈不想讓人感覺到左夢庚是被什麽東西打死的,而是真的像是中了詛咒死掉的。以現在劉刈槍中的開花彈,只要射中左夢庚的腦袋,那就是血腥的爆頭效果,畢竟這個人是左夢齡的親哥哥,總不好讓他做個無頭鬼。
一開始的時候,劉刈並不確定誰是左夢庚,因為不到最後左夢齡用槍指出目標,一切都只是猜測,緊接著方國安、陳可立也來到了陣前,三個人出現在目標區域,就更需要指示清楚了。在左夢齡說話的當口,劉刈一直在暗示自己放松,調整呼吸,讓心跳更慢一些,人生第一次當了狙擊手,還是很緊張的,尤其是他狙殺的目標是十幾萬大軍的頭目,這也是他第一次用槍射殺活人,這種壓力還是很可觀的,雖然這並不是他第一次殺人了,左良玉才是他殺的第一個人,但是這種親眼看著目標被射殺跟下毒還是有區別的,劉刈畢竟沒經過這方面的心裡訓練,有陰影是必然的,更要命的是殺完老爸殺兒子,這就跟讓他有壓力。
劉刈盡量放空自己的頭腦,靜靜地在心裡數著數,他越數越慢,心情漸漸地安定了下來。他這才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目標身上,他在等待對方的指示,過了三四分鍾的樣子,他終於看見左夢齡舉起了長槍,指向了目標。劉刈很快就把準星套在了左夢庚的胸部,這個距離射擊如此之大的目標幾乎都不用猶豫,他略略頓了一下呼吸,就扣動了早已預壓住扳機的手指,他的手指以最小的擾動擊發了子彈,與此同時劉刈下意識地眨了一下眼睛,再次睜眼的時候,他在瞄準鏡裡看到了子彈撕裂空氣形成的彈道,那是一個極為模糊的痕跡,也只有在自己這個角度能夠看到。幾乎是一瞬間,那條痕跡就準確地沒入了左夢庚的胸膛之中。
子彈毫無懸念地擊穿了左夢庚的甲胄,進入了他的身體,在擊中甲葉的一瞬間,銅製的彈尖先受力減速,後面的軟鉛因為慣性繼續高速向前,使銅芯被壓入了鉛製的彈頭裡,軟軟的鉛彈順著彈尖下面米字型的支架結構像花朵一樣綻放開來,呈輻射狀射進了左夢庚的胸膛,子彈是從左夢庚胸部的右前方鑽進身體的,死亡之花瞬間就把他的右肺擊成了碎片,一束花瓣向下擊穿了隔膜後在他的肝髒上掏了一個洞,而堅硬的銅頭繼續旋轉著沿直線向前,穿過整個肺葉以後斜斜地擦過了左夢庚的心包房,在那裡劃了一個口子,最後嵌在了心肌跟包房之間,這是最致命的一擊,它造成了心包房出血。左夢庚被子彈擊中的瞬間,隻覺得右肋被人狠狠搗了一拳的感覺,一陣疼痛夾雜著麻木讓他一口氣提不上來。他很差異,難道這感覺就是來自左夢齡手中長槍那遙遙的一指嗎?自己明明沒有弑父,怎麽可能招來報應?他不服,他想忍一下,等這口氣緩過來再回陣要了左夢齡的命。不過他那破碎了的肺葉再無法再給他提供充足的氧氣了,在他呼吸的時候,含血的泡沫已經湧出了胸部的傷口,只不過厚重的甲葉遮蔽著誰也看不到而已。十秒鍾後,受創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左夢庚的意識隨著瞳孔的散開,迅速地離開了他的軀體,左夢庚還沒有反應過味來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左夢庚的死對於在場的所有人在內都是一個謎,隔著如此之遠的距離,安著消音器的槍口把聲音隱藏得無影無蹤,子彈擊中左夢庚的一瞬間,由於沉重的盔甲具有限制作用,中彈的布娃娃效應也沒有體現出來,甲胄遮蔽了傷口,這一切都讓左夢庚的死顯得詭異萬分,就連左夢齡也不能理解,劉刈只是告訴他只要指向誰誰就會死,但是名沒有說明對方將會怎麽死,他對此有著很多設想,但沒有一個是這般無聲無息毫無征兆的樣式。左夢庚死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繼而對左夢齡產生了畏懼之心,就這麽遠遠用槍一指,一個大活人就這麽無聲無息地丟了性命。這其中尤其感到震撼的是陳可立、方國安兩個人,因為他們離得最近,出事兒的時候剛好就處在左氏兄弟的正中間,他們可以百分之百地斷定,左夢齡絕對沒有使什麽暗器或者有人在暗中放冷箭,在這麽近的距離上,對於兩個久經沙場的宿將來說,這是無法逃過他們耳目的。更關鍵的是,左夢庚身上跟本就看不到箭杆一類的東西,剛才出事兒的時候,如果說左夢齡的槍身有一條延長線指向左夢庚的話,他們兩個就在這延長線旁邊丈許遠的地方,這讓他們越想越後怕,背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他們見過很多殘酷的場面,對於屍山血海已經不會畏懼也不再動容,但是未知永遠是最好的恐怖藥,他們終於嘗到了久違的畏懼感。
左夢齡是有心理準備的,他最先緩過神來,他趕忙放下了酸脹不止的胳膊,他凝視著陳方二人道:“兩位叔叔,左夢庚已然遭了天譴,害死我父帥的事兒也算是水落石出了吧,你們二位怎麽說?”左夢齡的聲音很大,他就是要讓盡量多的人聽到他的聲音。
此時陳方二人驚魂未定,他們既畏懼於時才的一幕,又不想輕易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利益。左良玉這次暴斃使他們有了跟左夢庚討價還價的本錢,這使得他們今後將成為獨立的軍閥,可以無法無天的成為一方諸侯,這種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左良玉在的時候,他們只能像狗一樣俯首聽命,這種好日子才來了三四天而已,那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好得難以放棄,眼下如果被逼臣服於左夢齡,那就失去了議價的本錢,這讓他們左右為難。沉默了一會,陳可立的畏懼漸漸淡去,他忽然意識到,眼下也許是他最好的翻身時機,左夢庚死了,湖廣地盤上他最大的敵人也就沒了,左夢齡的實力跟左夢庚比起來,那要遜色得多,自己只要動動手指就能碾碎左夢齡的勢力,讓自己臣服於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兒,他實在是不甘心,但是他一個人也不敢直接犯險,他想了想,扭頭對依然摟著左夢庚屍身的馬進忠道:“我說馬將軍,少帥已然死了,二少爺這是讓我們表態呢,這事兒你說該怎麽辦?”
要說陳可立這話說得表面上看好像中規中矩的,其實暗含著險惡,這馬進忠跟自己完全不同,他在左營中沒有自己的勢力,就是仰仗左氏父子活著的狗,眼下左夢庚死了,對他來說就跟塌了天沒什麽兩樣,關鍵是這家夥對左夢庚十分忠誠,眼下肯定是恨左夢齡到了極點,陳可立這就是要挑動馬進忠給自己當擋箭牌,讓他去對付左夢齡,自己好從中取利。馬進忠果然被陳可立一句話就點醒了,他放下左夢庚的屍身,怒目圓睜地盯著左夢齡道:“要表態,老子這就表態給你看。”馬進忠邊說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背上抽出弓箭,搭弓就向左夢齡射了一隻,馬進忠弓馬嫻熟,從反手摘弓開始到箭離弦,就在一眨眼的時間, 左夢齡見勢不好,想要躲避已然來不及了,二兩人隻隔了十來丈的距離,對於馬進忠來說,這個距離簡直是易如反掌,為了一擊必中也防止左夢齡低頭閃身,他的箭直奔左夢齡肚腹而去,這裡是人上半身動作的跟軸所在,除非左夢齡摘蹬離鞍,否則是萬難躲過的。但說時遲那時快,馬進忠的箭如閃電一般就到了近前,根本就沒有閃避的余地。馬進忠對自己這一箭是很有把握的,這麽近的距離,自己用的又是重箭,絕對可以透入重甲。他特意觀察了左夢齡今日的裝束,隻穿了一身細鱗薄甲而已,裡面也看不出有第二層架的樣子,因為他的腰身絲毫不見臃腫,顯然是怕重,想要舒服一些,這甲擋一擋流矢活遠處射來的輕箭也還湊合,但是對付自己射出的重箭,那簡直就跟紙糊的一樣中看不中用。
應該說馬進忠這一手很漂亮,陳可立、方國安都不禁暗挑大指,左夢齡下意識地舉起槍指向了馬進忠,他希望劉刈能夠在這一瞬間創造奇跡,解決掉馬進忠跟飛過來的這一箭,但在內心深處,他已經嗅到了絕望的氣息。劉刈此時也嚇得後背發涼,他不等去看左夢齡的銀槍,以最快速度去瞄準馬進忠,但遠距離狙殺的瞄準絕對不是須臾之間可以完成的,從轉移視角到穩定地套中目標,隨後再調整呼吸,逐漸在扳機上加力,這一切沒有五六秒鍾是很難完成的,劉刈剛剛在瞄準鏡裡看見馬進忠的時候,那支重箭已經不在弓弦上了,劉刈心中一沉,他也不顧上再看馬進忠了,快速轉向了左夢齡那裡觀察,只見左夢齡正拿著那支箭發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