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官員目瞪口呆,一人張著嘴呆了一會,禁不住伸手指著宋毅叫道:“瘋子,跟陳東、歐陽澈一樣的瘋子!”
另一人轉身就走,同伴叫道:“你去哪?”
那人頭也不回:“陳東歐陽澈如何能跟宋毅比,我還想多活幾年,不走何為?”
同伴追上抓住他:“我看陳東與他無異。我等職輕位卑,又不跟他來往,楊太傅不會怪罪我等。”
“陳東太學生爾,歐陽澈布衣一個,宋毅背後卻是舊黨這等龐然大物。”
“更重要的,”那人回頭指著宋毅那邊:“你看看那血人,宋毅應該是剛到開封不久,滿手鮮血,就當街揚言縛楊太傅,再想想他在濟州所為,豈是一幫只會空口罵人的太學生能比?”
他拍拍同伴:“這等人若是無心衝動倒也罷了,但若是有心呢?想想近來的變化吧,以我愚見,開封城要起風了,我們這種小官,還是躲遠些看戲的好。”
同伴打了個寒噤,再不做聲,拔腿就走。
圍觀的數千平民無人理會這兩個小官,人人神情激動,有的人興奮得渾身都在戰栗。
楊戩啊!天子近臣,近臣中第一等的人物!
身為開封人,誰不知道一點宮裡的事情。王黼宰相之尊,尚且百般討好隱相梁師成,而梁師成的威勢比之楊戩還稍有不如,可知楊戩是如何的可怕。
而今竟有人當街指斥楊戩,要將他繩之國法,真是太刺激了。
而幾個交子鋪的打手早就悄悄往外擠去。他們又不傻,這少年連楊太傅都敢罵,他們幾個小小打手算個屁。
宋毅根本不理會這幾個小嘍囉,罵完楊戩,只是指點弟子們縫合,並讓他們牢牢記住自己按的兩個點。這種現場教學最有奇效,比上幾天課都好。
孫堅和劉仁山不負所望,縫合得雖然歪七扭八跟蜈蚣一樣,但縫好後就不再出血。宋毅檢查無誤,便讓人留下一兩銀子,在家屬感激涕零的道謝聲中帶著眾人離開。
縱然人群已經在逐漸散去,宋毅等人依舊不出意外地被包圍,好奇的人們問個不停,還有一些熱血之輩嚷嚷著要跟宋毅同盟殺賊。
足足一個多時辰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宋毅等人才殺出重圍,筋疲力盡地趕著馬車到了一幢三進三間的破舊老屋。
這是宗南泉在開封的府邸,只有一個老仆看門。好在打掃得倒也乾淨,宋毅把沈憐柔安置妥當,便吩咐備禮,準備去拜謁晁說之。
在這段時間裡,消息飛快地流傳開去,不消半天,已是滿城皆知。有的人說一句“狂生”,付之一笑;有的人皺眉深思,似有所得;晁說之府上,幾個舊黨中人面面相覷,有人忍不住說道:“晁二丈,你們都把這宋毅說得如何如何好,可今日所聞,根本就是個熱血衝動的魯莽少年。這等人,怎麽能寄以厚望?”
晁說之也皺起眉頭:“我也不認識此子。叔用在信中將他誇到了天上,總不可能誆我吧?”
“叔用公自然不是信口開河之輩,他今日應該會來晁二丈府上拜謁,到時看吧。”
宋毅正準備出門,沈憐柔卻把他拉回後院,擔憂地問道:“我剛才聽人說了,那個楊太傅是大貴人,連相爺們都得聽他的。你這麽罵他,他不會報復你吧?”
宋毅滿不在乎地說道:“不會的,有個叫陳東的罵他很久了,也沒見他怎麽報復。這些貴人別的不怕,就怕官家覺得他們心胸狹窄,所以罵得越凶,
名氣越大,他們越不敢報復。” 沈憐柔蹙眉道:“真的是這樣嗎?我雖然不懂,可為什麽覺得小毅你在蒙我呢?”
宋毅正色道:“我不敢欺瞞嫂嫂,開封不可久居,所以我的真實意圖是得名、得官而又要遠離開封。”
沈憐柔越發擔憂起來:“這不是舉著大石頭遮雨嗎?一不小心就砸著自己了,哪有這樣做的道理。”
宋毅想了想,看看四處無人,低聲道:“別擔心,老天爺給我托夢,那個楊戩啊,就快死了。還有他的大後台劉妃已失寵了,而且同樣命不久矣——何況希望楊戩快點去死的高官顯貴太多太多,所以我根本就沒有危險。”
沈憐柔吃驚地張圓了櫻唇,宋毅惡趣味地做了個噓的動作,沈憐柔趕緊捂住小嘴。看著她可愛的樣子,宋毅哈哈一笑,轉身出門。
一到晁府,早就有準備的門子便謙恭地行禮,彎著腰將宋毅請入書房。
一進書房,就有人當面喝問:“宋毅,你當街辱罵楊太傅,是何居心?想陷晁公等於險地嗎!”
宋毅凜然道:“久聞元祐諸公與閹黨勢不兩立,難道時勢所迫,竟要與閹黨妥協嗎?”
說罷,宋毅向堂中眾多長者大禮唱喏,眾人回禮,先前那人迫不及待地呵斥道:“詭辯。不與閹黨妥協,就要不顧形勢,魯莽硬乾嗎?”
宋毅呵呵一笑:“怎麽是硬乾呢,我之所以當眾責罵閹黨,正是要救諸公。”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那人冷笑道:“久聞宋毅喜好大言驚人,甚為可惡,這一套對我等老翁卻是無用。”
宋毅正色道:“豈敢大言欺誑,唯一片赤誠爾——當今朝廷有三大近患,皆與諸公有關,若還懵懂不覺,隻恐有不忍言之事。”
眾人再驚, 那人不再冷笑,端正面容問道:“有哪三患,不妨道來。”
“其一:聽說官家喜愛嘉王,恩榮極矣,不久前又提舉皇城司,其中深意,不可不察——我料蔡王諸相、楊梁諸宦,必各有動作——這等大事,歷來牽涉極大,個別官員或能獨善其身,諸公人望所系,勢力強雄,便是不欲摻和,又豈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眾人面色變幻,各自點頭。
“其二:楊梁二宦,領袖大內,彼此間明爭暗鬥,難分勝負,勉強維持著平衡。然而楊戩年老多病,聽說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連侍奉官家都不怎麽顧得上。此消彼長,良機不容錯失,諸公以為隱相會如何?”
隱相會如何?思考著梁師成的一貫言行,眾人再度緩緩點頭。
“其三:聽聞太學生以陳東為首,外加江西布衣歐陽澈等人,頻頻上書進言請誅諸宦、諸相,又作大量詩詞嘲諷,廣為散布——其中不乏諸公親友的後輩,諸公以為,楊戩等人忍得了一時,忍得了一世乎?”
眾人終於面色大變,這件事本就是他們的隱憂,各自責罵那些不懂事的小子多次。然而這些年輕人熱血氣盛,以國家安危為首,義憤一起,就算是自己的親兒子也不一定管得住,何況其中多數只是親友的兒子,更加難以管束。
“楊梁以及蔡王的手段,自然不用我說。都是不動則已,動則雷霆萬鈞,必致敵人死地的。到時泥沙俱下、玉石俱焚,不忍言之事豈是誑語?”
那人俯首行禮:“同齡人才學天下第一之說,果非自吹自擂。既知三患,可有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