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星月墜落下去,日,重新升了起來。
陽光刺透了沉悶的雲層,照在每個活下來的人的臉上,熠熠生輝。
同時,也射入狼群的眼中,那陽光,是那般的刺眼,奪目,使人,使獸,都睜不開眼來。
狼群,終究需隱於黑暗,無法見光。它們重新隱入了茫茫白霧中,拖著它們的“戰利品”一起,消失在了山野。
似乎這次,它們是真的退走了,似乎,它們不會再回來了,可狼性狡黠,誰又能猜的準呢,剩下的人,不過是有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
......
“各位大俠,我們趁著那群畜生還未折返回來,趕緊逃命吧,再不逃,可真就來不及了!”肥胖的商人急切地說道。
他檢查一番自己所背負的行囊,確認沒有落下什麽東西後,他長松了口氣。
看樣子,他是想要先行一步,或者,先逃一步。
“這麽快就想走了?”
那之前惡語威脅老叟的黝黑的漢子拎著小刀,朝著商人走去,逐步逼近。
“哪敢啊,小的哪敢走啊。”
商人哪見過這般陣仗,他瞧見那黝黑漢子提著小刀朝自己走來,連連朝後退去。
“這位大俠就饒過小的吧!饒過小的吧!”商人連連朝著黝黑漢子賠罪,就差磕頭謝罪了。
可那黝黑漢子依舊不依不饒的逼近過來,商人後退時被碎石子一絆,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驚嚇得不敢再有多余的動作。
“呵。”
黝黑漢子轉過身去,不再將眼神留在商人身上。
商人連忙擦了擦臉上不停滑落的冷汗,許久才緩過神來,大口喘著粗氣。
“周哥,走了。”
黝黑漢子收起了小刀,走到刀疤男身旁。
他想要過去拉起刀疤男,準備一同離開此地。
不過,刀疤男未曾聽進去。
刀疤男沒有動,他低著頭,手中依舊托著那名叫秦虎的男子的屍體。
“周哥!走了!”
黝黑男子拽著刀疤男的領口,對著他嘶吼出聲來,欲讓他醒轉過來。
“可笑,可笑,這世道竟然這般可笑!”,刀疤男仰天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令周圍人感到可怖,不由得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是該走了,是該走了......”
刀疤男輕輕抹去秦虎嘴角的血沫,摘盡他衣上的蓬草,緩緩將他的屍體放在了乾淨的草野上。
他抽出腰間別著的那把刀,在崖旁掘出一塊坑,後用刀背劈碎山石,他將他的兄弟秦虎埋在此處。
此前在軍營之中時,秦虎與他談論過,以後打完仗,便回去那山溝溝中,將他的父母妻兒接出,尋得一塊平坦開闊之地,自己建個小屋,安安穩穩的度過下半輩子。
伴隨著最後一塊碎石落入坑中,秦虎的屍體被徹底埋入。
刀疤男站起身來,他的左手,緊緊攥著秦虎央他帶回去的所謂“軍餉”。
他朝前走去,想要離開了這片染血的山野,卻不知目的又在何處。
他穿過人群,走在最前面,腳步不如之前的堅定。
他快步走著,似乎是想要掩藏什麽,那個躲在婦人小孩歪過頭來,瞧見了平日冷酷的刀疤男子,那眼角不知何時留下的一行淚。
小孩不懂,為什麽大人們這麽奇怪,為什麽明明剛剛在笑,現在又會流下淚來,他不懂,大人的世界為什麽這麽複雜。
他,第一次不想長大,他想:永遠當個孩子該多好。
......
......
如今還活著的人群處在一個兩難的地步:前面是絕壁,無外力可借便是一條死路,但若要折回山野,群狼影藏於霧中,伺機待發,準備捕食人群,那亦是一條絕路。
不過,如今這兩條路看起來,似乎都要比繼續這般苟活著快活上許多。
你,只需朝前縱身一躍方可,甚至,你不會有一點疼痛的感覺,便能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裡人們不會再感到疲憊,不會再感到饑餓,亦不會再感到疼痛。
“老伴兒,我來陪你了!”
一老婦縱身躍下崖去,此前隨她一同逃亡的老翁葬身在了狼腹,她獨身一人活於這亂世之中,亦是一種艱辛。
大兒,二兒都被征兵,死於戰亂,兩人的妻子也隨後一一改了嫁,老翁一去,她繼續活在世上的最後念想也斷絕了。
......
......
“不想死的,跟我走這條路。”
眾人低沉的思緒被拉回現實,刀疤男子拋下這句話後,便不再理會後方的人群。
“許雲,你在人群最後防著些,小心那些畜生再次襲擊。”
“好的,周哥。”
若不是刀疤男子的吩咐,黝黑漢子甚至想直接殺掉這些“包袱們”,不是這群“包袱”,憑借他們三人身手完全可脫身離去,可刀疤男選擇了帶著這群“包袱”。
......
......
刀疤男在前執刀劈砍山間雜樹,行進了有些時辰,在刀疤男斬斷一層青綠色的藤蔓後,一條較為狹窄的山間過道出現在陷入絕境的人們眼前。
“一個一個地進去,不要亂。”黝黑漢子阻止了前擁後堵的人群。
“這,大俠,我怕是......”商人站在一旁,面露難色。
的確,對於其他人來說,這寬窄足夠,可對於他來說,確實是窄了些。
商人掂了掂肚子,又朝著過道看了看。
“怎麽?你若不想走,留在這便是,或原路折回去,沒人攔你。”不知怎的,黝黑漢子似乎對商人有著極為明顯的厭惡,在這亂世中,窮人連稀粥都喝不上,倒是那些商人官員一個個長得腦滿腸肥。
“沒沒,大俠,我若折回去,還留得下命來?小的倒不如試試這過道,瞧瞧能否通得過。”
黝黑漢子收回了眼神,未再瞧商人一眼,商人偷偷松了口氣。
“許雲,你第一個走吧。”
刀疤男吩咐了下去。
“是,周哥。”
眾人瞧見了那黝黑漢子沒入山間過道,逐漸消失不見,臉上升起一分憧憬來,似乎,這是一條可行之道。
“走嗎?”
“走吧,留在這等狼群再回來把你吃掉?倒不如試試,說不定還可以走出這個鬼地方。”
人群躁動不安,竊竊私語了起來。
“走就走,方才狼群襲擊都過來了,莫還怕了這過道!”一人踏入山道,隨後更多的人依著次序進了去。
“幡兒,你走在前面,娘在後面看著你。”
婦人臉色越發的蒼白,她握著小孩的手吩咐道。
“這個玉i你拿好,是你爹上次寄信回來時內裡帶的,信封裡面還有些銅錢子兒,若你之後與娘走丟了,找不到娘了,就跟著那個臉上有一條刀疤的叔叔,他不是娘之前所想般,他不是個壞人。”
“為什麽娘要把這個玉i給幡兒?不怕幡兒弄丟了麽?”
“幡兒要跟娘在一起,那個刀疤叔叔好可怕,幡兒不要跟著刀疤叔叔。”小孩抱住婦人的腳,賭氣的嘟起了嘴。
孩子不願離開婦人,緊緊地抱住婦人。
“娘啊,相信幡兒是個細心的孩子,不會把玉i弄丟的,再說了,如果刀疤男叔叔他們三個直接就走,他們豈不是都可以逃出去嗎?他們看著是很凶,但心地善良,而且幡兒不也是個小男子漢,立志要成為大人物的嗎。”婦人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頭。
她將受傷的左手背在身後,那隻受傷的手此時在不停的顫抖著,被狼咬傷的部分,已然紅腫,傷口在逐步的感染惡化。
此時若一人去量婦人的額頭,定會感到陣陣的灼熱。
在這山野中,沒有行醫之人施以救助,任由傷口此般惡化下去,她,不知自己還能繼續熬多久。
......
......
“大俠,我呢?”
商人插進語來,打斷了婦人母子間的對話。
他瞧見了人群一個一個的進入過道,卻將他和這對母子兩晾在一旁,不予理會,他不由得焦灼起來。
他朝著刀疤男靠了過去,低聲詢問道。
“你麽,你排在末尾。”
“若是你堵在了山道中間,非但你過不去,後面人也無法過去。”
“我...”
“好吧,我最後一個,到時若真過不去,還望大俠施以援手啊。”商人拱著手求道。
“跟上來!”
刀疤男進入了山道,命令還在後面慢慢悠悠的商人進入。
“好的, 大俠,我這就來!”商人顫顫巍巍的跑了過去,提臀收腹,側著身子,也緩緩入了山道之中去。
滴答,滴答...
水滴濺在山間崖石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隻壁虎從眾人頭頂崖石爬過,它攀松了山石,一小塊石子砸入前行的人群之中,被砸中的那人依舊目不轉睛的朝前走去,全然沒有注意到發間夾雜的碎石子。
山間青苔密布,人群前進的速度被拖得極慢。
“娘!娘!”小孩回過頭來,未曾看見婦人。
他流著淚朝後方跑去,還不停地呼喊著婦人。
空谷傳響,無人應答,他跌倒,膝蓋磕破了皮,又快速的站起身來,他跑著,呼喊著,哭泣著,他害怕,害怕就此失去了他的阿娘。
“叔叔,你看見我娘了沒?”
“也許是死掉了吧!”商人低頭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屁孩,答道。
“不可能!我娘不可能拋下我的,我們還要去邊關找我爹的!”小孩漲紅了脖子,他擦了擦流出的鼻涕,回應道。
“呵,邊關,邊關早就成為亂葬崗了,還有什麽活人!”
“你騙人,你騙人!”
山間窄道夾的商人本就難行,又有那兩個凶狠的“暴徒”的威脅,如今,又來了一個小屁孩不停的唧唧歪歪,商人徹底失去了耐心,他一腳將小孩踢倒,從他的身上跨了過去,不再理會。
人間匆匆相逢,又匆匆錯過,徐幡失去了他的母親。
“娘!娘!”
他倒在地上呼喊著,直至聲音沙啞,也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