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正維面露不屑,李飛則起身抱拳高舉說道:“那自然是康熙爺。”
載伯涵擺手示意李飛坐下,搖著頭說道:“其實應該是世宗。”
“他說的是誰?”洪正維小聲朝李飛問道。
“是雍正爺。”
見三人都不接便說道:“很意外是不是,世宗的名聲可以說很不好,什麽篡位、血滴子之說在民間一直流傳。可是你看看世宗在位期間廢除賤籍、整飭吏治、攤丁入畝、耗羨歸公、重用漢人、改土歸流、重視農業,你們覺得怎麽樣?可世宗為什麽名聲不好?原因其實很簡單,世宗得罪士紳了。國朝承前明之製,對士紳多有優待,尤其是官紳免除賦稅徭役。世宗發現了其中的弊端,一力推行官紳一體當差納糧,這一下子觸動了全天下士紳的利益啊,史書都是他們寫的,你覺得得罪了他們還能有啥好名聲嗎?不信邪的世宗甚至親著《大義覺迷錄》和全天下的讀書人打嘴仗,可結果你們也應該知道,高宗一即位就把這個政策廢除了。”
“其實世宗算是幸運的,若是國家有難,你們願不願捐出家產?”載伯涵突然問道。
“捐給誰?捐給這滿人朝廷?一個子兒都不可能。”洪正維不屑地說道。
載伯涵頭疼地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跟這洪正維說話忒費勁。但又不得不說道:“就當是前明那會兒,你說捐不捐吧!”
洪正維臉一紅,發現自己好像會意錯了,尷尬地說道:“嗯,那自然是捐了,別說捐家產,就是把自己這條命捐了都行。”
載伯涵讚道:“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好男兒當是如此。”
聽到載伯涵這樣說,洪正維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
載伯涵又說道:“前明由於遼東戰事不得已屢屢加派,因為無法對官紳收稅,負擔就全落在平民頭上,最終引發民變。崇禎十七年,李闖威逼北京,可國庫空虛,崇禎隻得號召募捐。國家有難,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一個60多歲的老頭捐出了自己畢生積攢的400兩銀子。崇禎得知後,馬上給他賞了一個“錦衣千戶”之職。可是你們知道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們是怎麽做的嗎?”
木憶山三人紛紛搖頭,這事他們還真沒聽說過,李飛則奇怪地問:“不是說崇禎的私庫裡有數千萬兩,他為什麽不用呢?”
“哼,”載伯涵不屑地一哼,說道:“你聽誰說的?告訴你,為了補貼國庫,崇禎把宮裡的銅器都熔了,他的皇后帶著宮人靠做針線活度日,哪來的幾千萬兩。”
李飛長大了嘴,他實在是想不到一國之君竟會混到這份上,木憶山和洪正維也是很意外。
“不過這北京城還真有幾千萬兩,”載伯涵話頭一轉說道,“當時內閣首輔魏藻德捐了500兩,太監首富王之心捐了1萬兩,崇禎的意思是以三萬為上等,但沒有一筆達到此數,最高一筆隻兩萬萬,大多數不過幾百幾十而已。大家都在哭窮,有的甚至把自家鍋碗瓢盆拿到大街上練攤,有的在豪宅門上貼出‘此房急售’。真虧的他們想得出來,比現在這四九城的旗人老少爺們都會玩兒。”
木憶山和李飛是滿臉的尷尬,洪正維更是騷紅了臉,這說的可謂是他們漢人。
“收不到錢,崇禎急啊!就找到嶽父周奎,想讓他做個榜樣。給周奎封侯,希望他捐十萬兩銀子。周奎哭得死去活來說家裡窮得只能買發霉的米吃。最後,周奎捐了一萬兩。崇禎希望老丈人再捐一萬。
結果周奎進宮找女兒周皇后求援,周皇后深明大義,要求父親為權貴們作出表率,拿出5000兩銀子給父親。周奎回到家,捐出3000兩,另外2000兩還扣下來自己留用。最終在李闖攻破北京的前八天隻募得不到20萬兩。李闖破城後拷略百官,竟抄出7000萬兩,7000萬兩啊!周奎家光現銀就有53萬兩,這還不算拉了幾十車的奇珍異寶!” 洪正維惡狠狠地說道:“國賊,該殺!”
“這就是所謂的士紳,只顧自己的利益。畢竟無論哪朝,都要依靠他們來治理國家,可銀子捐出去就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沒想到人家李闖不玩兒這一套,專向士紳下刀子。國朝定鼎之初,一邊是拷掠士紳的大西李闖,一邊是願意接納士紳的清廷,這就是當今朝廷能統一中原的原因,也是出了那麽多漢奸貳臣的原因,雖然朝廷維護八旗利益,可在更大的方面卻代表了士紳地主。現在為什麽要爆發革命?這是因為國門洞開之後,原有的自給自足的小農製經濟遭到了破壞,一部分士紳地主開始轉變為民族有產階級和買辦有產階級,他們及其迫切地需要社會產生變革,而朝廷由於保守派的存在,不能完全迎合這一需求,再加上要維護八旗這一特殊的利益集團導致不能放開手腳,反而阻礙了社會的進步。同時由於一次次的賠款,不斷加重百姓身上的負擔,這一切都是革命爆發的根源。”
聽到這,木憶山三人恍然大悟,想不到中國的革命還可以這麽分析,聽得載伯涵繼續說道:
“由於新興的民族有產階級和買辦有產階級力量比較弱小,要麽本身沒有脫離士紳地主階層,要麽依附於帝國主義,那麽這次由有產階級領導的革命,最多就是推翻皇權專製,卻做不到社會經濟的變革。因為他們的弱小,或是依附於士紳地主,或是本身就是士紳地主,這導致了他們沒有力量與不可能去推翻士紳地主階級,建立由工商有產階級領導新政權,使中國從一個農業國轉變為工業國,因為在這個過程中勢必要損害地主的利益。這也就是我說的你們的革命是不可能使中國富強的原因。”
聽完載伯涵的解釋,木憶山和洪正維都感到很是失落,想不到自己孜孜以求的強國之路竟是一場空。但隨即兩人又打起了精神,木憶山問道:“那王爺說的另一種革命是什麽?”
載伯涵看著木憶山問道:“聽說過普羅大眾嗎?”
“普羅大眾?”木憶山頭一次聽說這個詞,他看看李飛和洪正維,兩人也是一頭霧水。
“對,普羅大眾,一個與有產階級相對的階級。”載伯涵正色道,“你們在德國也看見了,整個國家有無數的工廠企業,國家的權力在這些大企業主手中,全國六成以上的人都在工廠裡工作。有產階級和地主一樣也是靠著剝削積累財富的,而他剝削的對象就是工人。甚至和佃農比起來,工人不佔有任何一點生產資料,哪怕只是一個螺絲刀都是屬於工廠的,這些工人就是普羅大眾。由於現代工業的發展,這些發達工業國都因此形成了龐大的工人群體。德國還好,很多國家對工人的壓迫是十分嚴重的,二十年前在美國,工人們每天要勞動14至16個小時,有的甚至長達18個小時,但工資卻很低。馬薩諸塞州曾有一位鞋廠的監工說,讓一個身強力壯體格健全的18歲小夥子, 在這裡的任何一架機器旁邊工作,我能夠使他在22歲時頭髮變成灰白。”
載伯涵的話令木憶山三人震撼不已,他們從未想過工人的境遇竟是如此地悲慘。
“就是這樣,工人們創造了財富,自己卻只能掙扎在死亡的邊緣。可是你們想過沒有,工人為了能夠在工廠承擔體力勞動,他們有著強壯的身體;為了能夠學會操縱機器,他們有著一定的見識甚至文化;因為工廠生產需要分工協作,他們可以團結合作;以為在工廠工作要遵守嚴格的紀律,他們養成了極強的紀律性。就是這樣一個有力量、有見識、能團結、有紀律的階級可能一直忍受壓迫嗎?”
“當然不會,要是我早就反了!”洪正維朗聲說道。
載伯涵點點頭,道:“沒錯,1871年 3月18日法國巴黎的工人階級舉行武裝起義,摧毀有產階級的國家政權,建立世界上第一個普羅大眾專政的政權──巴黎公社。這是一場偉大的嘗試,雖然它最後被絞殺了。而相對溫和的還有1886年5月1日,美國2萬多個企業的35萬工人停工上街,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總罷工。僅芝加哥,就有4.5萬名工人湧上街頭。這下,美國的主要工業部門便全部癱瘓,火車停運,商店關門,為的就是爭取八小時工作製,經過多次鬥爭,工人們最終迫使大企業主們讓了步。這就是工人的力量。德國為什麽有那麽多保護工人的法律?德國有六成人口是工人,他們對巴黎公社產生了恐懼,害怕工人們會團結起來推翻他們的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