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水至清則無魚

　　蘇玉晴從東來客棧回到縣衙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未時過後，李文博正在書房整理《幾何原本注疏》，透過窗戶瞧見蘇玉晴從前面進來，便起身走了出去。

　　原本李文博的書桌放在房間裡側靠牆的，李文博嫌光線太暗，便讓識字將梳妝台給挪了，將書桌放在了窗台附近。反正他現在房中也還沒個女主人，梳妝台要來完全是擺設。

　　“玉晴，你父親可安頓好了?”

　　“勞公子掛念，已經在東來客棧安頓下來了。”蘇玉晴微微屈身說道，“這次爹爹能夠沉冤得雪，多虧公子大恩，公子之恩，小女子今生做牛做馬也難報萬一。”

　　“玉晴，你我之間又何須這樣見外呢?”李文博輕輕扶起蘇玉晴說道。

　　蘇玉晴輕輕地嗯了一聲，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又及時地忍住了。李文博見狀，便問道:“玉晴，你可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蘇玉晴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停頓了一下，還是說道，“我剛才想給兩位差大哥一些茶水錢，他們照顧我父親也屬不易。但兩位大哥死活都沒收。”

　　“哦，是嗎?”李文博笑著說道。

　　蘇玉晴遲疑了一下，這才對李文博說道:“公子，您是探花郎，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您也是知道的。其實在您沒來吳縣之前，那些差大哥替人辦事，收受些茶水銀錢，也是司空見慣的。而且我也聽旁人說過，衙門裡的公人，薪俸本來就少，又是拖家帶口的，許多人都是靠著這些見不得光的收入才能勉強維持生計的。”

　　停頓了一下，蘇玉晴又說道:“公子禦下嚴謹，眾位大人奉公守法，清明廉潔，這對我們平頭百姓來說，自然的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公子您有沒有想過，短時間內，眾位大人或許還能堅持，但時日一久，恐怕對公子的怨言也就與日俱增了呢！”

　　李文博點了點頭，笑著說道:“玉晴你能這樣設身處地地為我著想，我很高興。但是玉晴，你要知道，這個口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從我這裡開。無論什麽借口，黑色收入就是黑色收入，不能因為你上有老，下有小，薪俸稀少，便成為你貪贓枉法的借口！”

　　停頓了一下，李文博又說道:“你剛才說的，我也有想過，雖然我不能給他們增加薪俸，但我正在想辦法，從別的一些合情合理的渠道，正大光明的替大夥兒增加收入，提高福利待遇的。”

　　蘇玉晴微微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就放心了。”

　　李文博笑了笑，隨即又說道:“對了，玉晴，你爹爹上午在堂上曾說過，那日與他起爭執的，是一個少了右手食指的人，那死者我們已經核實清楚，右手完好無缺，這也可證明，死者並非當日與你爹爹發生爭執的人，我已經派了孫捕頭去城裡找那少了一指之人，相信要不了多久，便會有消息。”

　　“嗯。”蘇玉晴輕輕地嗯了一聲，旋即又說道:“什麽樣的人，竟然會少了根食指呢?”

　　“這還不簡單麽，那人或許是用刀啊什麽的不小心，傷了食指，又或者是賭博賴帳，被人剁了食指嘛。”李文博想也沒想便笑著說了出來，賭博賴帳，出老千，被人抓住了，剁手剁指的，電視上經常見著。

　　話一出口，李文博卻一下愣住了，對啊，自己之前怎麽就沒想到呢！那人是右手食指沒了，除非是左撇子，否則不管是切菜也好，劈柴也罷，都不可能傷到右手食指！更主要的是，

右手食指齊根而沒，這樣說來，就根本不可能是本人意外造成的了！　　這樣想來，那人右手食指十有八九便是被他人給砍下來的了！如此一想，那人因為欠債不還，賭博出老千被人逮著了而砍下食指的可能性就又大上了幾分！

　　想到這裡，李文博轉頭大聲叫道:“識字，識字！”

　　識字從後院小跑了過來，“公子，您叫我?”

　　“識字，你馬上去找孫捕頭，讓他重點查找賭館錢莊，我覺得那日與蘇老爹起爭執的人，很有可能會經常出沒這些地方。”

　　識字點了點頭，卻聽李文博又說道:“記住告訴孫捕頭，分一些人，不要穿公服，悄悄地找，其余的人則大張旗鼓，最好弄得全城皆知。”

　　識字楞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過來，李文博這是要打草驚蛇，那少了右手食指的人，心裡如果有鬼，聽說衙門裡的人正在滿城找他，自然擔驚受怕，甚至有可能潛逃。只要他一動，自然就免不了會露出馬腳， 很容易便會被孫大登他們發現蛛絲馬跡，逮個正著。

　　識字離開後沒多久，一個衙役便匆匆地走進了後院，尋著李文博，便抱拳躬身說道:“大人，小的奉命去尋吳記鮮魚鋪掌櫃的，按蘇老爹提供的地址找去時，卻發現吳記鮮魚鋪已經關門了。小的問了左右的鄉鄰，都說吳記鮮魚鋪兩個月前便已經關張，自那以後，便沒人見過魚鋪的掌櫃。”

　　李文博微微點了點頭，果然不出所料，那掌櫃的既然叫吳澤仁，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了，沒這麽個人，你要能找得到才怪呢！

　　“行，我知道了。”停頓了一下，李文博又說道，“對了，還得麻煩你一下，帶著畫師再去吳記鮮魚鋪一趟，像左右的鄉鄰打聽一下，最好能將那個掌櫃的畫像給畫出來。”

　　“是，小的這就去辦。”衙役急忙應了一聲說道。

　　…………

　　京師，禮部侍郎，侍讀學士徐府

　　一個年近六十的老家人拿著一疊信走進了徐光啟的書房。書房裡，除了一個接近兩人高的書架，上面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的書籍外，便是一張書桌，一張簡榻。簡榻上隻放著一床薄被，一個醒枕，簡陋甚至可以稱得上寒酸。

　　不知情的人見了，誰也不知道這竟然會是當朝二品大員，歷事萬歷、天啟、崇禎，三朝元老，閣老徐光啟徐大人的書房！

　　書桌後，一個頭花花白，穿著一身已經洗得有些泛白的精瘦老頭正伏案疾書。聽見腳步聲臨近，精瘦老頭抬起頭來，瞧了老仆一眼，說道:“老六，有什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