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　　何淼淼在外婆房間的床上翻來覆去，躺下前特地用冷水擦了兩遍的竹席很快又變得滾燙起來。

　　床尾放了台風扇，但它正耷拉著頭抗議何淼淼的粗暴――風扇的風向有點太高，何淼淼不知如何調節高度，於是直接將風扇頭往下壓，結果風扇罷工了。

　　熱氣讓整個人都煩躁起來，隻有角落的蚊香平靜地燃起一道筆直的白煙，雖然它優美的漩渦身軀已斷成一截截――隻怪兩盤蚊香合在一起難舍難分，這樣的設計過於不友好。

　　何淼淼起身到陽台，夜風拂面，總算涼快了一些。

　　島民們早早關燈睡下，民宅一片漆黑，隻有縱橫交錯的巷陌在月光中微微泛著白光。那條穿越小鎮的斜坡，就像漂浮著的白紗巾，在夜裡蜿蜒而去，一直延伸到前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陣陣海浪聲忽遠忽近地傳來。

　　雜貨店樓上的燈還亮著。

　　“這個小島尋找方向的地方。”道別時林東白是這麽說的。

　　這個世界，哪有為人生指明方向的地方?人生又不是可以用東南西北或經緯度來標注的。和他前往一個未知的地方，也許，隻是男生的另一個伎倆罷了。

　　何淼淼將書桌的椅子搬到陽台，抱著膝蓋坐著。

　　景色、海浪聲、蚊香的氣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和外婆一起的感覺――雖然外婆已經不在了，但形、聲、聞匯聚後，輕易製造出一種回到當初的錯覺。

　　多少個夏夜和外婆一起度過。

　　外婆睡覺時不喜歡開風扇，她說:“一直吹，夢裡會起風暴的。”她喜歡手拿蒲扇時不時搖兩下，風很小，但何淼淼從不覺得熱，抱著外婆冰涼的手臂就像抱著海豚，一覺睡到天亮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外公和外太公外太婆是因為海難而再也沒回來的，那時媽媽陸娜年僅三歲。何淼淼知道這些的時候，才明白外婆那句她聽不懂的話，包含著外婆多少的魂牽夢繞。

　　更多與外婆有關的往事，何淼淼一下子又想不起來了。

　　這種感覺，就像她不經意間對著布滿塵埃的鐵盒吹了一口氣，盒子裡的往事重新清晰起來，但更多的鐵盒，仍等著在某個時刻突然再次不期而遇。

　　她好像做了場夢，醒來卻一片空白。

　　*

　　何淼淼開始在暮明島生活。

　　每天一大早，何淼淼會去小船集市買菜――她不喜歡也不擅長下廚，但在這個沒有餐廳沒有外賣，服務業基本為零的小島，與其去熱情的島民家裡蹭飯，她寧願學做菜。

　　暮明島沒有固定的菜市場，每天一大早，雜貨店門前那條環島公路外側的海灘，會有幾艘小船停在一起，船上售賣蔬菜瓜果、海鮮肉類，有些是自家種的，有些則是從鄰島的海港運過來的。

　　隻是想到達海灘，必須經過環島公路邊上的峭壁。

　　峭壁上鑿出了彎彎曲曲的台階，每一階都很窄，大約是成年男子雙腳站立的大小，加上長年累月的行走變得有些光滑，且沒有扶手。

　　除了陡峭的台階，另一種通行方式是峭壁上垂下的一段繩梯，這是小男孩們最愛的方式，上下攀爬得不亦樂乎。

　　何淼淼選擇前者。隻是手扒著峭壁、小心翼翼下腳的她，和島民如履平地的淡定模樣比起來，實在有些丟人。

　　如果不是沒有冰箱，何淼淼肯定會一次采購幾天的量，以減少來小船集市的次數。

　　島民彼此之間都認識，買菜的同時拉拉家常，

誰家小孩又闖了什麽禍，誰家親戚又回來了，熱鬧非凡。　　“這不是城裡來的小姑娘嗎?哎呀，漂亮得跟瓷娃娃似的！”

　　何淼淼一身優雅精致的打扮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顯得鶴立雞群，或者說格格不入。

　　“城裡的小姑娘?你這話說得就太見外了，這是雙慶嫂的外孫女！咱們暮明島的娃！”

　　何淼淼年幼時在這生活過的那三四年，成了碰面時提及最多的話題。

　　有人回憶說:“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人小小、眼睛大大，整天阿姨阿姨地叫，小嘴甜得咧！”

　　有人說起外婆和媽媽陸娜:“雙慶哥去得早，雙慶嫂啊，苦了一輩子，還好陸娜有出息，可惜你外婆太固執，去城裡和子女享福多好啊，非要一輩子待在這。”

　　還有人不無向往的問:“S城的大學難不難考?我家姑娘哭著喊著要報那，就她那成績也不知道行不行。”

　　好在這些熱情都不需要太多言語上的回應，何淼淼只需要乖巧地微笑就可以全身而退。

　　何淼淼每次去小船集市都會遇見余躍，那個以家務為信仰的女生。

　　余躍遠遠看到何淼淼就會熱情揮手，她拉著何淼淼一邊在集市穿梭，一邊和來往的街坊打招呼、談笑風生，同時滔滔不絕地給何淼淼介紹不同食材的特色和做法，提及的調味料和步驟比數學公式還複雜地在何淼淼頭頂縈繞，繞得她一陣犯暈。

　　集市可謂是余躍的主場。何淼淼從沒見過如此快樂的人，有著讓朝陽失色的朝氣。

　　何淼淼覺得應該感謝余躍幫忙收拾房子，以及這樣的熱情――雖然熱情到何淼淼有些吃不消――但怎麽感謝，一時卻沒有頭緒。

　　以前想要答謝別人，幾乎不用思考，因為“友誼”建立的基礎，就是清楚知道可以從彼此身上獲得到什麽。但這一次，何淼淼看不出余躍試圖在自己身上獲取什麽。

　　買完菜，余躍會趕回家，緊接著去上課。而何淼淼並不立刻回去，她喜歡走到遠離人群的海灘，坐著看清晨的海浪。

　　海灘邊上也有幾棟民宅，它們在環島公路之下，背靠峭壁，建在海灘最靠裡的地方。比較特別的是拐角處的那間木屋，它孤零零地立在海灘靠外的地方，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會被海水淹沒。不過認識木屋的主人Bye姐後，何淼淼猜想哪天浪真的大到衝進木屋，Bye姐應該會雀躍著在木屋裡踏浪吧?

　　Bye姐也是一個人來到這，但她與何淼淼天差地別，無論是心境還是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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