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原本是普通的兩室一廳，但在精心布置下，隨著房間覓書，反而有了一種尋寶般的樂趣。這裡的書雖然多到地上都堆滿了，但非常整齊，書類分布一目了然，而勵志、成功學這類在城市非常暢銷的書籍，在這裡通通不見蹤影，更多的是文學、藝術、哲學這類人文書籍。　　而裡面房間擺放的都是舊書，斑駁雜亂的書脊和外面的新書形成巨大反差，要適應好一陣才不至眼花。而且，大部分舊書都不分類歸整，有時候一套書都分散在不同地方。

　　林晚笑著說:“它們都有自己獨立的記憶，需要足夠的緣分才能淘回家。”

　　這句話不禁讓何淼淼想起林東白說的那句“每一塊木頭都是獨特的，特別是這些擁有歲月記憶的。”果然是母子。

　　這家書店最現代化的氣息來自窗邊桌子上的那台電腦，雖然也是好幾年前的舊款。

　　樓下的雜貨店已經開了幾十年，是從林媽媽的父親手中傳下來的，但二樓的書店則是林媽媽一手創辦的，到現在也有九個年頭，算起來，剛好是何淼淼離開後不久開的。

　　“您為什麽會在這開書店呢?”何淼淼在角落的沙發坐下，旁邊有一盆半人高的植物，大大的葉子脈絡分明。

　　“這裡是我的家鄉，後來上大學去了B城，工作、結婚生子都在那裡。剛開始呢，也沒想過回來，直到東白的健康受到了影響，經常咳得人心驚膽戰的，你知道B城的霧霾有多嚴重吧?想著老家環境好，加上父輩年紀也大了，店總得有人接手，也就回來了。雖然當時要放棄打拚多年的成果還挺難的，但現在看來還是正確的。”林晚也在何淼淼旁邊坐了下來。

　　“但為什麽是書店呢?書店在城市都很難存活……”

　　林晚聽出了何淼淼背後的含義，笑了笑，說:“從商業的角度來說呢，這的確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應該說是非常糟糕的選擇。這裡看書的人都很少，何況是買書?但正因為這樣，才讓我更想開家書店。畢竟，沒有書店的地方啊，就真的成孤島了，心靈的孤島。”

　　何淼淼拿著一本《飄》，微微歎了口氣，說:“S城書很多，但我已經很久沒看了……”

　　“你不看書?”

　　“我看，但不是這些。”

　　“因為這些書對你以後的發展沒用對吧?”

　　何淼淼隻能苦笑。

　　這些年，何淼淼陸續也有過不少愛好，看書就是其中之一。媽媽陸娜很支持，但強調要看“有用的書”，就和交朋友一樣的道理――關鍵在於要分清哪些是有所幫助，可以為己所用的。那些連自己都顧不好、你的付出只會有去無回的朋友，應該保持距離。

　　何淼淼有段時間喜歡畫畫，陸娜問她:“想做服裝設計嗎?”

　　“我就是覺得畫畫挺好玩的。”何淼淼當時這樣說。

　　“那有什麽用呢?”媽媽陸娜說。

　　從小到大，所遇到的人事物，都會被劃分為“有用”和“沒用”，如果沒有看得見的利益，就沒必要去觸碰。媽媽陸娜總是說:“人的精力和時間很寶貴，要放在有用的事情上。”

　　如果“沒用”，喜歡、有趣、志趣相投，都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今天她也在餐桌上，對於林東白玩木頭這件事，應該也會優雅地問上一句:“那又有什麽用呢?”

　　“說起來，我和陸娜也很多年沒聯系了。”林晚說，“我和你媽媽是一起長大的。”

　　其實早該想到，

她們年紀相當，又都是在這裡長大，不認識才更奇怪。　　何淼淼突然害怕林晚會繼續說和媽媽陸娜的過去，她不知道會聽到一個怎樣的陸娜，她沒有準備好去了解，雖然她不知道需要什麽準備。

　　眼前再次出現和媽媽陸娜有關的人，仿佛一下子把何淼淼拉回到了S城，讓她的逃離顯得蒼白可笑。

　　“你怎麽了?”林晚看何淼淼臉色不大對，說，“如果累了，躺著休息一下吧?”

　　何淼淼搖搖頭，說:“可能整理了一天有點累。我先回去了，今天打擾您了。”

　　“你等一下，我去叫東白送你，這邊晚上沒什麽路燈，小心別摔著。”

　　*

　　“其實你是離家出走吧?”

　　送何淼淼回家的路上，林東白問她。

　　他的手裡拿著林晚擔心路黑而硬塞過來的手電筒，不過月光皎潔，亮堂得很，手電筒就成了他左右手來回拋擲的玩具。

　　見何淼淼不吭聲，林東白說:“看來猜中了。聊開就好了，否則他們擔心起來更要命。”

　　“不是所有家庭都像你們家這樣幸福，什麽都能聊開的。”

　　“我們家很平常啊……”林東白說。

　　何淼淼搖了搖頭，按照平常的自己， 話題會就此打住，但此時她卻繼續說道:“我都記不起上次一家人一起吃飯是什麽時候了。6歲之前我一直和外婆住在這裡，後來雖然和爸媽都在S城，但我住寄宿學校，周末他們希望我多參加學校活動，不要輸給同學，所以我幾乎寒暑假才會回家。而那些月份正是爸媽公司最忙的時候，年中經營例會、下半年戰略計劃調整，然後是年終和新的一年。總之，不是爸爸出差開會，就是媽媽去了時裝周，要麽就是我去了夏令營……為了這些，我們犧牲掉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時間。關鍵是，我們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值得。”

　　何淼淼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一個認識一天的男生如此敞開心扉，或許是陌生的環境讓她產生了一種在夢裡的錯覺和心安，好像無論說什麽、做什麽，第二天都會通通抹去。

　　“你真的覺得值得?”

　　何淼淼沒回答，而是說:“很開心你們邀請我吃飯，謝謝。”

　　“你隨時都可以來，多雙筷子而已。”

　　熱情的詞句，配上不冷不熱的語氣，聽起來明明那麽像客套話，但忍不住讓人相信他是發自內心的。這裡的人，對別人好就這麽理所當然嗎?

　　“那太打擾了，而且我來這就是想試著獨立些，想想該往哪走。你的好意心領了。”

　　“該往哪走……”林東白若有所思地說，“周末我可以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

　　“這個小島尋找方向的地方。”林東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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