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重又回到那條暗巷,羅錦言下了車,對那人微微頜首,轉身便走向不遠處的喧華鬧市。
那人眯起眼睛,看著那個嬌小的身影漸漸走遠,伸手摘下臉上的面具,對趕車的仆從道:“去倚紅軒。”
半個時辰後,他已經坐在倚紅軒中最貴的一間雅房裡。
屋裡燒著地龍,溫暖如春,卻在房頂開了一道天窗,鑲著名貴的水晶玻璃。
而此時天窗敞開著,皎潔玉輪和滿天星鬥盡收眼底。
正對天窗的則是一隻碩大的紫銅火爐,火爐上架著鐵絲網,一名身著水紅紗裙的女子正在烤肉。一條條牛肉和羊肉在她的翻動下發出滋滋的聲音。
這是京城裡剛剛時興起來的圍爐烤肉,據說是從宮裡傳出來的,那位天姿國色的淑妃娘娘最喜歡在禦花園裡圍爐烤肉。
坊間傳說淑妃娘娘是番邦女子,這與眾不同的烤肉想來也是源自番邦。
大周帝京從來不會拒絕任何一種享受方式,這種用大銅爐烤肉的吃法很快便被紛紛效仿。
因為宮外的人並沒有親眼見過,便憑著傳聞自行發揮,各種各樣的銅爐,各種各樣的烤肉,但其中最負盛名的,就要數這倚紅軒了。
倚紅軒不但花了大價錢,在屋子裡開了通風換氣的天窗,還從番邦來的異人手中得到奇方,即使是在屋內烤肉,也沒有嗆人的油煙。
沒有了油煙之擾,倚紅軒的姑娘們便能使出全身解數。
此刻,紫銅烤爐兩側便坐著四五位妖嬈動人的美麗女子,她們或輕撫琵琶,或掩唇輕笑,或者用鑲金嵌玉的銀刀把烤肉割成小塊,喂向坐在波斯地力毯上的兩個少年。
兩個少年一個十六七歲,容貌俊美得宛如女子,一身暗紅色杭綢直裰,黑發上綴著兩顆指肚大小的南珠,他手裡把玩著一柄金如意,斜睨著坐在一旁正在飲茶的少年,問道:“你把莊淵的事捅出去了?”
那少年頂多十四五歲年紀,穿著湖藍色水波紋直裰,滿頭青絲用白玉發簪束起,柔和的燈光下,是一張俊美無儔的容顏,精致的面龐如同上好的美玉雕琢而成。
他的目光漠然地在那幾個女子臉上掃過,明明是淡淡的一瞥,卻讓人升起一股寒意,剛剛還鶯聲燕語的雅室內,眨眼間便落針可聞,只有烤爐上沒有烤完的牛肉,還在滋滋作響。
香風散去,姑娘們全都識趣地退了出去,雅室裡只有他們兩人。
穿紅衣的少年佯怒道:“你小子不解風情也就罷了,還要連累我。”
“你不是想知道我把莊淵的事捅給誰了嗎?有她們在難免會傳揚出去。”
紅衣少年哈哈大笑:“看她們誰敢,老子割了她的舌頭。”
如果這裡還有一個人,一定會詫異這樣粗魯狠戾的話是出自這樣一位美貌雍容的少年之口。
穿湖藍直裰的少年卻見怪不怪,冷笑道:“等你割掉她的舌頭時,這消息早就傳出去了。”
紅衣少年有些訕訕,連忙催促道:“好了好了,你最謹慎了,快點告訴我,你把這件事捅給誰了?”
“無可奉告。”那少年說完,便仰面躺下,看向天窗外那一方夜空,眼前又浮現出那漫天煙花的奇美景致,他的唇角勾起,溢出一彎笑意。
看在紅衣少年眼裡,早已氣得不成,他拿起手裡的金如意,朝著躺在那裡的人扔了過去,喊道:“秦玉章,你丫的又耍我!”
秦玨看都沒有看他,隨手接住那柄金如意,嫌棄地道:“這東西也就配賞給粉頭,還給你!”
說著,隨手擲出,正打在紅衣少年的肩膀上。
少年吃痛,像孩子似的滾過來,欺身上前,朝著秦玨便是一拳。秦玨側身避開,坐起身來,道:“沈硯,別鬧了,說正經的,我明年不想下場。”
被稱做沈硯的紅衣少年這才停了手,發出一聲怪叫,又道:“你不想下場?你讓京城的圍觀群眾情何以堪?”
他湊過來坐在秦玨身邊,道:“你十四歲便中了舉人,直到現在還被津津樂道,整個京城都在拭目以待,想看看你是不是應該改名叫秦仲永。你就不想中個進士給他們看看?”
秦玨眉梢輕挑,懶洋洋地道:“他們想讓我中舉人,我已經給他們考了舉人回來,總不能事事都依著他們,等到霍英起複,我就走了。”
“你走?你要去哪兒,我和你一起去,這個破京城,老子早就待膩了,你說去哪兒我都跟著,若是銀子不夠,我在聚寶銀號還有十萬兩私房錢,足夠咱們花上幾年。”
沈硯說著,已經躍躍欲試。
秦玨不由失笑,道:“我想弄條船去東海。”
如同被潑了一頭冷水, 沈硯驚得從地上跳了起來,指著秦玨的鼻子,道:“你你你,你可真是膽大包天,你丫的想做海盜,,我怎麽就沒有想到,那肯定好玩極了。”
秦玨看他一眼,重又躺了下去,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天窗外的夜空。
沈硯卻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他自顧自地滔滔不絕:“張司泰任福建指揮使司,那最是個見錢眼開的家夥,到時送他幾箱金子,讓他睜隻眼閉隻眼便是。倒是福建總兵楊凱是個硬渣子,葷素不進,不過他若是真的不買帳,就在兵部那邊想個法子,給他點顏色看看。”
秦玨見他說得起勁,閑閑問道:“寧王也在福建,你怎麽把他給忘了?”
“寧王?趙櫪?那個窩囊廢,有什麽好顧忌的,到時咱們先到他的王府裡放上一把火,把他嚇個屁滾尿流再說。”沈硯說著,眼前浮現出趙櫪那張蒼白虛胖的臉,忍不住哈哈大笑。
秦玨斜他一眼,一盆冷水潑了過去:“能讓王朝明為他所用,這樣的人會是窩囊廢?你啊,從來不會用腦子。”
沈硯怔了怔,抓抓一絲不亂的頭髮,道:“王朝明?王朝明是誰?六部的?還是大理司監察院的?我怎麽不記得這個人?”
秦玨懶得再理他,拿起一柄折扇遮住了臉。
沈硯呆怔片刻,伸手搶過秦玨臉上的扇子,卻見秦玨已經睡熟了。
他氣得把扇子遠遠扔出去,恨恨道:“你小子又糊弄我,你還沒告訴我,把莊淵的事到底捅給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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