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晨本以為在大明做武官雖然很憋屈,但至少做文官是可以為所欲為的,但他沒想到做文官也同樣憋屈。
現在,唐晨很不願意和周良卿再說話,雖然他承認自己這位師爺說的都是事實。
晚明風氣浮華,民亦尚奢,尤以江南為甚,僅唐晨此時所在的上海縣城南門外便是錦袖如雲,塗脂抹粉之輩也不少,自花船上傳來的靡靡之音也是連綿不絕。
沒人會注意到他這個微服出現在南門外的縣老爺。
而且,一見他著裝非富即貴,身邊仆從數人,也沒地痞流氓敢打他主意。
唐晨隨意找了個茶館坐下,讓隨從小廝給了幾塊碎銀於師爺周良卿。
“子陽兄,你現在閑著也是閑著,拿著這點銀子去走訪打聽一下,這裡的苦力一個月能掙多少,小販能掙多少,還有開賭場的莊家能掙多少,開青樓的老0鴇姑娘們能掙多少,還有每天有多少茶葉、瓷器、洋貨出入這裡,能查探到多少是多少。”
唐晨說著就拍了拍周良卿的肩膀,又道:“你素來是極善結交的,再加上有銀子問路,我相信你能辦到。”
周良卿一聽唐晨說完這話,就知道唐晨還是想收稅,便忙把他拉到了一邊:
“我的老爺呢,你不會真的還是想收稅吧,這可萬萬不能啊!”
“我現在不收,將來收不行嗎,總得有個準備吧,即便我將來也不收,我作為本地縣令,也有必要了解一下本縣商貿具體情況吧,難不成,你還希望本官真的做個只知道吟詩作賦抱著丫鬟看詞話的人?”
說著,唐晨又把臉一橫:“子陽兄,你要清楚你是師爺,不是本官之上司,你可以勸之諫之,但不可阻止我,我想如何做好一個師爺,不用我來教你吧。”
周良卿聽唐晨這麽一說,心裡不由得一震,似乎第一次覺得眼前這位昔日同窗真的有了一絲官威。
此刻。
周良卿才真正意識到,眼前這位少年是自己的東家,也是大明上海縣的父母官。
“也罷,子陽聽從老爺吩咐便是!”
周良卿拿了銀子就離開了唐晨。
唐晨微微一笑,讓周良卿去調查上海縣商業情況隻是他出來的目的之一,他此次來還有一個目的自然是招兵。
當然。
現在的他雖然是大明朝廷命官,乃上海縣的正堂官。
但他是沒有直接招兵之權的。
不過,他可以用其他方式代替招兵,比如招募雜役鄉勇,雖說隻是維護治安,但根本上也是招兵。
作為上海縣的知縣。
唐晨麾下聽令的在編吏員正役以及沒在編的雜役白丁不說上萬也有五千,算是比較龐大的武裝力量。
但事實上,這些現在幾乎都不是他能調動的。
確切的說,這些人都是地頭蛇,和賈主簿一樣與當地士紳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即便沒關系也不敢替自己去得罪士紳。
而唐晨作為縣令,真正能調動的隻有他自己帶來的十來個小廝與師爺周良卿。
按照戚繼光的選兵原則,當選老實但又好勇鬥狠的。
而在南門外做苦力的百姓無疑是符合的,若不老實也不會踏踏實實地在碼頭附近做苦力,而不是選擇落草為寇。
若不好勇鬥狠,他在翻閱上海縣案牘時也不會發現大部分鬥毆事件都發生在南門外一帶。
一名看上去二十來歲,一身肌肉結實的青年吸引住了唐晨的注意。
“李章,叫他過來,就說太爺喚他”。
唐晨口中的太爺自然是說的自己這個縣令。
唐晨的小廝李章走了過去,雖說他隻是唐晨身邊的一介小廝,但在這些苦力面前也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太爺叫你,跟我過來”。
李章拍了拍那青年的肩膀,說道。
那青年有些愕然地往唐晨這邊看了一下,旋即露出憨厚的笑容:“好,好呢。”
李章帶著這青年走到了唐晨面前:“老爺,人帶來了。”
這青年見唐晨衣著華貴,手裡還拿著一枚印章,坐在面前就有一股居高臨下的威嚴,也更加忐忑起來,膝蓋就彎了下去:“草民見過太爺!”
“起來吧,本官今日微服私訪,是要來查查民情的,順便找幾個可靠的人去縣衙聽差做官,不必聲張。”
唐晨可以任免吏員但沒有權力任免官員,但老百姓們不知道的,在他們眼裡,隻要是在縣衙官府辦事的人就是官。
哪怕是沒在編制的白役書辦,那也是官老爺。
一聽說眼前這太爺微服出來要選幾個可靠人做官,這青年也不由得更加拘謹了些,雖然也有些覺得自己這樣的人不可能被選去做官差,但也還是有些期盼,畢竟太爺也不可能叫自己過來。
“是,太爺說的是,嘿嘿。”
“叫什麽名字,哪裡人,家中可有妻兒?”
唐晨笑了笑問道,招官差隻是幌子,招兵是他的真實目的,而招兵自然要嚴格要求,各方考量,所以他不得不問的細致些。
“草民楊忠,不敢瞞太爺,是從河南逃難來的,在這裡卸貨也有一年了,娶了個老婆,剛有了個兒子。”
這楊忠說著就撲通一下朝唐晨磕起頭來:“草民不敢指望別的,還請老爺別趕草民回去,草民就感恩不盡了!”
明朝路引制度嚴格,楊忠這種從外省而來的平民,按例是要被驅除出境的。
但唐晨也知道,河南從崇禎十三年九月開始就戰亂不斷,大批流民要麽從賊要麽流落江南成為廉價勞動力。
而眼前這叫楊忠不過是無數流民中的一員,雖離開家鄉,在這裡無田無地,但也好歹成家立業,靠著一身力氣活了下來。
唐晨自然是不會驅除他離開上海的,他現在就需要這種在上海有妻兒的底層百姓,不然他也無法發動他們和自己一起保衛上海。
“你不必慌張,本官沒有要攆你們回去的意思,流賊在你們家鄉作亂,本官豈能讓你們送死,本官見你老成穩重,不知可願意隨本官聽差做事,吃皇糧,一個月一兩銀子的俸祿,如何?”
唐晨說完就喝了一口茶。
而此時。
楊忠則再次磕頭起來,而且是猛磕,痛哭流涕地道:“草民願意,草民願意!”
目不識丁的楊忠也說不出什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話來,他也不知道這位縣太爺為何看中了他,但他只知道隻要跟了這太爺, 哪怕做奴才也比做苦力強,更要緊的是,還有一個月一兩的俸祿,還能當官聽差。
楊忠現在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但是,你要記住,跟了本官是要簽死契的,你和你家的人要世世代代都做本官的家丁,本官若興旺發達,你們自然跟著興旺發達,本官若死無葬身之地,你們也要跟著死無葬身之地,再好好想想。”
唐晨說著就拿出一錠紋銀出來:“願意跟著本官,就拿走這錠銀子,然後跟本官走,若不願意,可以轉身離去。”
楊忠踟躕了一會兒,跟著眼前這位縣太爺做事,自然是會風關無限。
但俗話說,富不過三代,楊忠也有些不敢把自己整個後世子孫的富貴都押在唐晨一人身上。
“猶豫什麽,你以為你在這裡乾一輩子苦力,就出人頭地不成!你不願意,有的是人願意。”
李章見楊忠在猶豫,知道他這是在糾結要不要給自己老爺做家奴,同為家奴的他覺得這是在鄙夷他,便也不由得低聲埋汰了一句。
而或許是聽了李章這麽一說,楊忠也知道即便不做眼前這貴人的家奴,這一輩子也沒不可能做有戶籍的良民,說不定明天就會被人打死,連伸冤的地方都沒有。
至於做胥吏做奴才不能參加科舉什麽的,他更加不在意了,甚至他也不知道,也未有過讓自己孩子走科舉的念想。
於是,楊忠一咬牙:“草民願意跟著太爺。”
“很好,從現在起,你該喊本官老爺了,李章,你待會給他說說我們唐府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