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機會，也是鐵焰鎮的機會，於京師城下一戰功成，萬歲欣喜之下或許就免了你們的罪過。”延綏巡撫張夢鯨說道。

　何顧冷冷看向他:“我何罪之有?罪在賑濟百萬饑民?罪在為朝廷剿匪平叛?罪在往你們這些官老爺兜裡塞滿了白花花的銀子?”

　夜深人靜，冷風呼嘯，西安城外軌道站的站台上，數百人分為兩撥，猶如談判一般對峙著。一方是陝邊三大佬，揚鶴、洪承疇、張夢鯨;一方是何顧。

　洪承疇道:“你若戰，我等必然奉陪！可此刻建奴串夷入關，哪怕是商人，也當以國事為重！”

　揚鶴道:“何校尉無非就是想做生意，只要校尉勤王有功，商鎮貿易一事包在本督身上！”

　何顧冷笑一聲:“勤王?我率部勤王，然後你們趁虛而入，是也不是?”

　張夢鯨抖了抖手，忿忿道:“這是什麽話，我等堂堂地方大員，豈能乾出如此卑鄙之事！”

　何顧看向他，嘴角彎起一個弧度:“豈能乾出如此卑鄙之事?諸位堂堂大員誘降騙殺了多少變民頭領?需要我一個個念出他們的名字來嗎?”

　洪承疇臉色深沉似水:“勤王之事，我等天職，亦將盡起陝邊精銳之兵趕赴京師。賢弟若是害怕，可尾隨我部之後，且看其中是否有詐。”

　揚鶴聽到這句話，臉上微露不悅，立刻道:“校尉，我等已以機密相托，還有何等顧慮?”

　何顧想去勤王嗎?想去。

　民族大義放到一邊，隻說現實利益。張夢鯨那句話雖然不中聽，但這確實是鐵焰鎮打開僵局的機會。鹽禁立解，和朝廷緩和一下關系，爭取更多發展和積澱的時間……可這幫官場老油條，真的可信嗎?

　何顧沉默片刻，掃視一遍三位老油條，終於開口道:“想我勤王，有三件事。”

　揚鶴喜不自勝，立刻道:“請講。”

　何顧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鹽禁不解，我不去;第二，西安和潼關之兵不去我不去;第三，我要以鐵焰商軍之名進京勤王。”

　三人一起愣了一下，他們肯定是要去的，陝西有五鎮十一衛，是重兵集結之地——雖然都是虛的，但大家要想保住烏紗乃至身家性命就必須得去。可自己手下這些兵他們心裡有數，打流匪變民還行，打關外精銳都敵不過的後金軍那多半不靈。

　六盤山下何顧送給洪承疇的那份大禮一直讓眾人眼紅，都想找機會再來這麽一下，比如這次進京勤王就是很好的機會。讓鐵焰鎮以陝邊名義勤王，到時候鐵焰鎮死傷慘重，對陝邊的威脅得到極大緩解，自己一乾人等還能撈到天大的功勞……

　揚鶴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沉聲道:“若是我等不應呢?”

　何顧轉身便走:“君子不起襲人之兵，明日必列陣西安城下，諸君候我！”

　何顧轉身，身旁數百護衛小心戒備，緩緩倒退著跟了下去。

　看到何顧態度如此決絕，三人互相交換一下眼神，滿是無奈……他們此時的境地遠比何顧想象的還要艱難。

　揚鶴的確是平匪有成，可這背後是難以言說的代價——以軍糧撫匪。流匪是因為沒飯吃才造反，招降以後不給飯吃還會再反。拿什麽給招撫的流匪吃?朝廷是不會給撥這筆糧食的，即使給也是杯水車薪的意思意思。

　這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邊上有崇禎一個勁的死催，下有對立派連環彈劾。揚鶴被逼無奈，便打上了軍糧的主意。他既然能官至總督，自然不是一個糊塗蟲大傻蛋，他喂給流匪們的軍糧是經過精打細算的，從理論上來說，剛剛好能保證流匪不再造反，官兵又不至於餓死。

　事實證明，揚鶴不是一般人，他完美的把理論變成了現實，距離成功只差一步之遙……可造化弄人，這時候勤王的詔令下來了……他手裡的軍糧，只能讓官兵不至於餓死，可長途行軍就夠嗆了……

　這樣的兵遠征不行，打鐵焰鎮更不靈。如果不但勤王不成，還丟了西安，城裡可還有藩王哪……那就不是掉烏沙被砍頭那麽簡單的事情了。

　事到如今，還有的選擇嗎?

　眼看何顧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去意堅決，甚至一隻腳已經邁進了軌道車裡，最沉不住氣的張夢鯨一跺腳:“哎，國事要緊！校尉留步！”

　何顧的手指輕輕抽搐了一下，緩緩回頭看向三人，等著他們高喊一聲“賣給你了！”

　揚鶴看看洪承疇，這廝面無表情，自己才是背大鍋的那一個，他當然沒有自己急。再看看張夢鯨，這位倒是個熱心腸，此時已經急的滿頭大汗。

　“盡人事，知天命！”揚鶴咬著牙道，“校尉，就依你所言！”

　何顧露出一抹微笑:“渭水橋上，恭候諸位大軍起拔，何某絕不食言！”說罷，一步跨進車廂，在一陣金屬摩擦聲中漸漸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張夢鯨看著何顧遠去，忽然道:“萬一我們走了，他轉頭就來打西安怎麽辦?”

　揚鶴恨恨的看著他:“難道你才想到這一點?他就是現在來打， 你有辦法嗎?”

　洪承疇淡淡插言道:“他會去勤王，一定會去。”

　張夢鯨愣愣問道:“為什麽?你憑什麽這麽肯定?出了事是不是你負責?”

　洪承疇沒理他，也拱手告退，一邊走遠一邊高聲繼續道:“即使他以鐵焰鎮的名義勤王，那也是出自我們陝邊地面的兵，兩位大人還是趕緊想一想怎麽蹭點功勞吧。還有，扳倒他何顧的機會……沒有了……”

　張夢鯨眼睛一亮:“是啊，怎麽說也是陝邊地面上的兵……鐵焰鎮正好在延綏和西安兩府交界的地方！”

　揚鶴不屑的掃了他一眼:“堂堂朝員，因此而沾沾自喜，成何體統！”

　他呵斥完張夢鯨，便急匆匆趕回府中給自己兒子楊嗣昌寫了一封信——兒與何顧相識，可盡起家兵前往匯合，相機會戰以取功勳，陝邊形勢或許有變，全家性命盡在此事身上，萬萬切記。派人連夜送往霸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