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為這對名義上的祖孫做飯的是劉大嬸，也很早就已經被張本義請回去了。

　　談話進行了很久、而且就目前來看還沒有任何結束的跡象。除了中途有過一次起身點燈之外，少年和老頭兒就這麽饑腸轆轆的對坐著，誰也沒有中斷的意思和打算。

　　“......何為‘民心’?”長篇大論後感覺口渴的厲害，張本義借著喝水的當口小小休憩了一下。

　　“說說你的理解。”

　　“我的理解，就是你剛剛否定掉的那些。”基本上完全處於傾聽狀態，所以林墨倒沒有補充水分的欲望。沒有料到對方會中途提問，少年略微思索了一下才回道:“不過我不太明白。民心、民心，指的不就是人民之心嗎?哪裡錯了?”

　　“先不說農民會不會想要造反。”不希望自己教出來一個木訥的問答機、張本義還是想要林墨能夠自己學會思考問題，所以他開始循循善誘:“我們就先假設這個前提成立，有農民想造反、而且他也確實招攬到了一大批和自己同心同德的忠實擁躉。那麽，你覺得他們會有任何一點可能會成功嗎?”

　　“應該......不行吧?”

　　“造反”這個詞匯在古代實在太過於敏感，哪怕只是單純的討論都讓少年無意識的打了個激靈，感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因為......”覺得不可能完全屬於本能反應下的脫口而出，林墨瞄了瞄緊閉的屋門、確定應該不存在第三個人偷聽後，這才真正開始思考。

　　思考為什麽“不行”。

　　而老頭兒則再次輕抿了一口茶水，好整以暇的等待著少年的答案。

　　“裝備?”有些猶豫的開口，林墨不自信道:“比如盔甲啊、武器啊......啥的?”

　　邊說邊觀察著張本義臉上的表情，少年的聲音不自覺的越來越低。

　　“八九不離十吧。”就在林墨以為自己完全理解錯了、臉都要埋進褲襠遮羞的時候，一直表現的不置可否的老頭兒開口下了定義。

　　“兩軍對壘，一方鐵甲鋼刀、一方布衣鋤頭，你說誰會贏?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就是自覺擁有再多所謂的‘民心’，又有何用?”

　　“這樣。”和自己所想的倒也差不太多，但很快少年便有了新的問題:“可這些和我入仕又有什麽關系呢?”

　　“沒有關系，我就是單純的跑題了。”那眼斜了斜一臉無知的林墨，張本義平淡的語氣中隱含著無限快意:“不行嗎?”

　　“......”

　　“說回正題。”小小的測試結束了，結果表明少年的腦子確實還行，這讓老頭兒很滿意，於是也就不再浪費時間:“所謂民心，指的從來都不是普通老百姓的心，因為他們並沒有顛覆一個王朝的能力。在我的那個時代，民心也只不過是執政班子用來安撫民眾的一種手段而已。而真正能夠傳遞聲音到當權者耳中的，是資本家。”

　　“他們才是‘民心’。”

　　“啊，你問什麽是‘資本家’?抱歉，我想想該怎麽和你解釋......嗯，你就把它理解為大唐的關隴門閥和山東士族吧。”

　　“想造反就必須得打仗，而打仗拚的是什麽?人命嗎?別鬧，戰時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戰爭消耗的是錢財。軍備、糧草、撫恤，每一樣燒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在沒有這些支撐的前提下，你覺得哪個‘民’有可能上位成功?”

　　“隋煬帝所為究竟是對是錯，在這裡就不說了。但李家的起義成功確實和民心所向分不開。而當時支持著李氏一路披荊斬棘的民心，正是關隴集團。”

　　“等等等等。”感覺自己被越繞越暈，林墨趕緊伸手打斷了仍在喋喋不休的張本義:“先停一下。”

　　“怎麽?”正說的順嘴，老頭兒很不滿意少年的無禮打斷，但到底還是遂了他意:“你想問什麽?”

　　“我的問題，從最開始就是要不要入仕。”完全沒想到自己只是簡單的征詢了一下意見，對方就把話題扯到了這麽遠，林墨直到此刻才算是多少回過點兒味來:“你和我講這麽多有的沒的，是，可以顯得你學識淵博。但對我來說，有什麽用?”

　　“所以我才說。”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對方，張本義明明坐著、卻讓林墨生出了被俯視碾壓的錯覺:“沒有我，你會死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哎、哎、哎，老家夥，你越說越過分了啊。”覺得這老頭兒啊，就是得打，不然他老是想著蹦起來膈應你一下。

　　考慮要不要就著劉二虎不在的難得機會把張本義按在地上、好讓他重新回味一下久違的摩擦取暖，老頭兒再次開了口。

　　“小公爺說是問話，實際上只不過是來傳達一個決定而已。”這場談話是遲早要進行的，秦山只不過是給了張本義一個開口的契機罷了:“如果只是翼國公想推你入場也就罷了，你如果因為個人原因選擇拒絕也還是有得說。但你已經在皇帝心裡掛上了號，憑什麽會覺得入不入仕是你願不願意的事情?”

　　“別把自己想法看的太重要了。從你回家跟我說的第一句話開始，我就只是在給你剖析你日後所會面對的情況而已。難不成，你還覺得我是在開導你?”

　　“......”隨著張本義的提醒回過頭想，老頭兒還真是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任何勸自己就這麽安心待在鄉下的話。

　　把這一點想通後，剛剛覺得張本義和自己說這些莫名其妙事情很怪的林墨就把一切都想通了。

　　“那如果按你所說，我大唐開國少不了關隴門閥的支持。那當初最好的選擇，不應該是讓我去結交他們的人麽?皇帝和他們之間的感情應該更加深厚才是。”

　　“首先，你不是門閥出身，這是先決條件。”冷冷的掃了少年一眼，老頭兒的眼光好像在看一具屍體:“其次，誰告訴你皇帝和關隴門閥之間是相親相愛的?”

　　“你若是不怕死的話，就盡管去交結門閥試試。反正皇帝和他們遲早有一戰的，順手滅了你這隻小蒼蠅祭旗，也算的上美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