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縣子林墨為君上分憂，解萬民倒懸，獻祥瑞土豆救百姓之饑，舉國承惠，功德無加，過而不罰，功而不賞，諸事弗為，禦封林墨正九品諸折衝隊正，入戶部職，賞萬金，賜良田二十畝，欽哉。”

　　接過的聖旨多了，林墨多少也能理解一些其中的意思了。

　　果如老家夥前幾日所言，小公爺秦山來傳達的是“決定”而非“問詢”。

　　唯一超出老頭兒意料之外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皇帝甚至就連召見都沒有，便輕飄飄的甩下了一紙封詔。除此之外，所有步驟都與張本義所猜想的幾乎分毫不差。

　　“諸折衝隊正......這是啥官?”戶部是個衙門，這點兒少年倒是知道，他不明白的是自己被封的官職。

　　“聽著怎麽好像更像是個武官銜?”

　　“不用好像，就是武官銜。”

　　在張本義的計算中，林墨仕途在戶部和太醫署打開的幾率無疑是最大的:畢竟有進獻土豆和救治秦瓊這兩樣功勞打底，李世民不會不明白人才要用在最擅長領域這樣淺顯簡單的道理。

　　所以聽聞林墨被歸到戶部後，老頭兒滿臉“果然如此”的表情。但愣了愣，再結合之前的那個正九品諸折衝隊正後，張本義突然間感覺自己也有些摸不準皇帝陛下的脈了。

　　封武將、入文職?這是個什麽安排?

　　“武將銜這邊有明確職位，那按常理來說往後你就該去諸衛折衝都尉府點卯應差了。但這敕旨中又沒明言你屬哪位大將軍管轄、就連去軍中的時間都沒有規定，奇哉怪哉。”從滿頭霧水的少年手中接過黃絹逐字逐句的研讀起來，老頭兒努力想要品出李世民此舉用意:“許你入武職卻又不教你去帶兵，反而一杆子把你支到戶部衙門去了......”抬頭望天，張本義眼角余光瞟到了已經開始對著封賞中的“萬金”撒歡的林墨。

　　原來如此。

　　也不敢說事實就是如此，但看著那裝載著象征財富的大木箱，老頭兒突然感覺腦海中有靈光閃過。

　　看來在少年郎還沒有資格踏足的高端博弈中，文武陣營雙方的各路大佬們掰了一次腕子啊。

　　也就是說，林墨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充當了一回籌碼;而對賭兩邊的得利和妥協，卻又與他完全無關。

　　小人物的悲哀啊。

　　心中感慨萬千，張本義突然覺得:在還沒能擁有足夠的能力之前，如果可以讓少年就這麽沒心沒肺的傻樂下去也挺好。

　　畢竟，人生中的絕大部分煩惱，皆是從“懂得”開始。

　　“既然皇帝沒有明確通知，你也就不必急著應差了。”想通了其中關竅後，老頭兒對正挨個打開裝載著李世民此次所封賞財物木箱的少年曬然一笑。

　　“抽空去長安城裡買點兒丫鬟下人吧。照工部那幫人的進度來看，你的縣子府也就這幾天該完工了。”

　　天可汗就是天可汗，真真的說一不二:講“賞萬金”就真的是萬金。明晃晃的財物在陽光照耀下折射著刺目的光，老頭兒突然擔心了起來。

　　“你自己去，把二虎留下看家。有這麽多黃白之物在，要真引了賊人來，我還確實守不住。”

　　......

　　......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戶部尚書斐矩的身子很不好，因此朝堂上有無數雙眼睛在關注著他......

　　屁股底下的位置。

　　並非所有病症都如翼國公秦瓊一般、靠輸血就可以暫緩壽數，甚至就連《舊唐書》專屬於斐矩自己的傳記中都對他在貞觀元年病逝的具體情況語焉不詳，所以張本義自然也不會在他身上有所計劃。

　　因為堂官長期抱病在家，所以戶部目前實際上的日常工作全都是由侍郎趙易綱主持的。

　　也不是沒有幻想過自己是否有再進一步的可能，但趙易綱此人能力或許平庸，但在審時度勢方面倒是頗有獨到之處。

　　想想就可以了，輪不到自己的。

　　唐初時，名相猛將多入過江之鯽:論資歷、論謀略、論軍功，都注定了自己短時間內只能被牢牢按在戶部侍郎的位置上......當然，這還是比較委婉的說法。

　　事實上，自己於政治場上的最巔峰應該也就在此了。

　　所以，趙易綱很知足。

　　幻想嘛，誰都會有。但在清醒之後，還是該接受現實才好。

　　“趙大人。”

　　接近晌午時分，剛從忙碌中歇下片刻的趙易綱正準備端起茶碗，就又有事情找上門來了。

　　“陛下要求擬定的土豆試種名單已經出來了，請您過目。”

　　“嗯。”動作四平八穩的將手中器皿放下，這也正是趙易綱的為官之道。

　　都不用站起就可以夠到屬下越過書案遞來的奏疏，趙易綱先是揉了揉眼睛、然後才開始檢閱:“我看看......”

　　跟農作物幾乎可以說是打了一輩子的交道，趙易綱原本以為自己就算不是了如指掌、但最起碼對這天下間的糧食種類也起碼掌握了個八九不離十。

　　但前些日子被翼國公抬進宮中的土豆， 還是徹底顛覆了他的世界觀。

　　“選了長安城周邊十縣作為試點麽?”因為自己為官的風格就是如此，所以趙易綱最欣賞的也就是這種既不出格、也不出彩的下屬:“此法頗為穩妥，就這麽辦吧。”摸出印章並染上紅泥，戶部侍郎為奏疏打上了官方的記號。

　　“呈上去吧。”

　　“是。”躬身接過上官遞來的文書，前來請示工作的戶部官員轉身就走。

　　“對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趙易綱喚住了對方。

　　重新回身，戶部官員拱手應喏:“請趙大人示下。”

　　“那個最近被陛下敕封的藍田縣子，也就是進獻土豆的林墨。”

　　因為方才自己所查閱的奏疏中出現了“藍田縣”三個字，所以趙易綱這才打算隨意問上一問。

　　“還沒有來衙門應差?”

　　“沒有。”被皇帝塞進戶部已經有幾天了，但理論上已經和林墨成為同僚的戶部大小官員們還誰都沒有見過這位神秘的新晉貴族。

　　“可要下官派人去催上一催?”

　　“不必了。”重新端起了茶碗，趙易綱刮了刮水面上的沫子。輕輕吹了一口，戶部侍郎似乎是要喝，但動作進行到一半時卻又停了下來:“不催他。我聽說工部建的縣子府快要完工了，許是這段時間事多吧。由他再歇一段吧，不急，不急。”

　　“是。”

　　應承下來，戶部官員見上官好像已經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小小的器具之上、再也沒有說話的意思，便再次彎腰行禮，無聲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