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害怕少年那一看便非常瘦弱的小身板撐不住自己一掌就會斃命,程咬金拿手凌空比劃了半天,終究還是放下了。
當然,“取兵刃”就完全屬於氣話了。盧國公府的仆役們都很有眼色,自然無人當真。
“無論你想與不想,現在一隻腳都已經邁進了名利場。”耐下性子來解釋,威風赫赫的混世魔王能夠對林墨循循善誘、完全是因為他當日願以己之血救治秦瓊的勇氣和膽量讓盧國公在內心裡高看了一眼。
“近來秦老哥有稱病抽身之意,很多事已追的不勤了,作風手段上也逐漸趨於保守。當街鬧事後沒有約談你,可能也和心態上的轉變有關。罷了,既然他不願說,那我老程免不得就要多嘴幾句。”目光灼灼的審視著少年,程咬金問道:“對以後要走的路,你到底是怎麽規劃的?”
“小子今日登門拜訪,本就抱著請教之意。”還保持著兩手撐地、上身前傾、一副對方稍有動作就要落跑的無恥模樣,林墨在表現乖巧的同時試圖矯正對方一點錯誤:“那個......我覺得秦伯伯他不是稱病,是真的病了。”
“既然是請教,那就老老實實聽著、哪兒來那麽多自以為是?”聞言似有不屑,混世魔王拿眼斜了少年一眼:“秦老哥是病了不假,但是不是嚴重到了如今這種一個月需要缺席一大半早朝的程度,就很難說了......”聲線越說越小,最後低沉到幾接耳語。許是覺得和林墨間的關系還沒有親近到討論這隱秘的地步,程咬金主動扯開了話題:“小子,你可知我爵位為何?”
“您是當朝盧國公。”不著痕跡的翻了個白眼,少年覺得在自家門口掛那麽大塊招牌的人根本沒資格問這種問題。
雖然他認字不過也就才剛半個月左右而已。
“嗯,但老夫的國公是陛下登基之後才封的。而秦老哥他,在太上皇禪位之前,就已經是翼國公了。”意味深長的看了林墨一眼,程咬金言語間再沒提及這個問題。
“但秦老哥身體確實出了狀況,這倒是真的,或許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挫了他的銳氣。”再次端杯牛飲一口,盧國公繼續道:“陛下榮登大寶後便開始閉門謝客、安排懷玉去看守城門......這些都是向君上、向朝臣示弱啊。”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接上一句就連少年自己都一知半解的附和,林墨要是知道“革命”究竟是何意思,那麽即便再借他十個膽子,也是不敢說這話的。
所幸,程咬金也不懂。
“何為‘革命’?”
“呃,小子是說......身體是一切的本錢。”
“嗯,這話倒是不假。”在嘴裡咂摸了一下滋味,程咬金發現少年所言道理確實不糙。此生最煩那些文人墨客張嘴閉口的之乎者也,響馬出身的盧國公判定好賴話的標準完全取決於自己能不能聽懂。
非常的簡單粗暴。
“所以在前些日子你為他輸血續命後,秦老哥逐漸又開始活躍了起來。雖然因為他自己的原因,秦家目前的影響力相較於頂峰時已經弱了不少。但虎死威猶在,更何況他不僅還活著,而且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這從他把懷玉調進兵部就能夠看得出。”
好嘛,糾結了許久有關於小公爺的下落,終於在最意想不到的人口中得到了答案。
“繼續說你的事兒。”程咬金在把話風拐回的時候還頗為惱怒的瞪了林墨一眼、表現的就好像跑題的人是對方一樣,
搞的少年很是有些莫名其妙。 “你知道自己的任命出了些問題吧?”
“小子知道。”本身就不是蠢人,少年在接到敕旨後心中其實就已經有了疑慮,之後再受老頭兒稍微那麽一點撥,林墨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竅。
自己成了兩撥、甚至更多方勢力用來博弈的一個點。
可歎的是:成為棋子、被操盤手落向何方,根本就不是受控者自己可以決定的事情;而更加操蛋的是,少年甚至就連大佬們互相之間完成了什麽交換和妥協都無權知曉。
小人物的悲哀。
“哦?”這個回答倒是出乎了程咬金的意料之外。
聞言仔細的觀察了一番林墨臉上的神色、判定對方並非在不懂裝懂後,盧國公語氣中有著讚賞、而後情緒迅速轉換到了完全相反的對立面。
“既然你都知道,那為什麽還要在這個時候做這種留人話柄的事情?”如果對方只是個愚鈍的鄉野少年,那麽程咬金生氣的點就會是對方的蠢笨;但對方明明能夠參透其中利害......
這就讓混世魔王更加生氣了。
“少年脾性壓不住,感覺自己吃了虧又找不到對的人報復,所以就是要尋個口子發泄?”強壓著讓仆役取兵刃來的衝動,程咬金壯碩、且長有濃密毛發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然後就決定到長安城裡撒野來了?”
“不是。”對面盧國公完全誤會了自己,但少年自覺在此事上完全是問心無愧的,所以這次連躲避的動作都不曾有。
可以想通是一回事,但和程咬金認為的不同:少年並沒有因為未能順利入仕而心存憤懣。
所謂的當官於他來講,只是一個概念。說起來可能比較抽象,但對於連官名、品級都分不明白的林墨而言: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就已經足夠讓自己死後有顏面去見早亡的父母了。
畢竟就在半年以前,自己都還只是個窩在破草屋中、擔心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的窮小子。
少年並沒有什麽不滿的,即便自己在看不到的地方被當了籌碼。
人世間所有的矛盾和仇恨,都是源於追求和視界的不同。每每你心懷坦蕩的說自己想要的就這麽些,可總是有人不信。
他們總是不吝於用最惡意的想法去揣測你、用最惡毒的行為去傷害你,就因為他們不信你已經感到滿足。
現在的林墨還不明白:無論自己表現的有多真誠、都不會有人相信這一點,所以他還是選擇了這麽做。
“小子想要的,都已經有了,甚至遠遠超過了預期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