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的北風在經過火盆的加熱後也再翻不起多大的浪花，充其量也就只能撩皺盧國公府中堂的紗簾、並露出原本隱沒其後的神秘面龐。

　　“義貞。”

　　林墨的背影已經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之中，李世民邁步走出藏身之所。

　　“你覺得這少年郎方才所言，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老程與他第一次碰面是在秦老哥府上，那時陛下您也在場。”唯一的見禮動作就是自覺讓出原本坐著的主位，程咬金即便在面對九五至尊時也表現的大大咧咧:“最初對他印象並不太好，畢竟換血之術太過匪夷所思。在聽說他要以此法救治秦老哥時，老程以為這不過是個急功近利、堅信‘富貴險中求’的投機者。”

　　“現在呢?”

　　同樣沒有絲毫客套便坐下，李二阻止了隨行宮人要將盧國公方才所用案台搬走的行為、並毫不避諱的伸手端起了跟前只剩瓶底的黃銅酒壺。

　　“說說。”

　　“雖然那日他確實沒打誑語、真真把秦老哥給搶了回來。”跪坐到了林墨之前的位置，現在程咬金成了地位較低的那個了:“但要說他毫無所求、純粹是出於和懷玉的朋友之義才出手相救，老程卻也不信。”

　　“追名逐利本是人之常情，這沒有什麽不對。”

　　擺手表明並不讚同麾下大將的這番言論，作為天下共主、李世民在馭人之道上的造詣可說的上登峰造極。

　　“朕從不怕有野心的人。只要他的本事跟能力和所求相稱，朕也樂得滿足。義貞啊，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表現出無欲無求模樣的家夥:這類人要麽是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懶官、庸官;要麽就是所圖甚大，大到已經想取朕而代之了。”

　　“謝陛下教誨。”非常形式化的拱手拍馬屁，混世魔王敷衍到就連表情都不想調整:“臣下聞言，如醍醐灌頂。”

　　“你這老貨。”

　　灌一口黃湯進肚，李世民笑罵了對方一句，接道。“不過......”停頓了一下，李二瞥了瞥盧國公，眼神頗有些玩味。

　　“義貞你方才與那少年談話時，似乎有暗示朕是位會排擠、加害有功之臣的無道昏君?”

　　“臣下絕無此意。”這話就有些重了，所以程咬金雖然知道李世民在說笑、還是非常正式的跪倒解釋起來:“只是這少年本就是性子油滑之輩，若臣所言只是為了讓他卸下防備、好多說幾句掏心窩子的真話。”

　　“所以你讓人卸下防備的法子就是給朕抹黑麽?”

　　自然知道程咬金對自己並無不敬之意，手下每位統兵大將是個什麽脾氣秉性、李二比誰都清楚。

　　曾經的那些秦王府屬將們，如今還敢在自己面前稍稍放肆的，也只剩下這一位以三板斧名震天下的混世魔王了。別說，李世民有時還真挺懷念這種感覺。

　　孤家寡人當久了以後，是真的會感到寂寞的。

　　“少給朕裝模作樣。”

　　主動走下擺放主位的高台，李世民語帶笑意的一腳踹上程咬金肥碩的臀部。

　　“說正事兒。你對林墨此人，究竟如何評價?”

　　“嘿。”真正覺得盧國公如面貌看起來般憨傻的人，基本上都已經死了。從語氣和行為中判斷出李世民壓根就沒為自己方才所言生氣，程咬金知道這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皇帝沒有聽到自己故意壓低聲音、在少年耳邊所說秦瓊獲封時間的關系。

　　能不能悟透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老夫能幫的就只有這麽多。

　　“按理說，此子每次出手都算得上是大動靜。”一骨碌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盧國公陪著李二一同往外邁步:“輪椅、輸血、土豆......每一樣拿出來都可以獲得大大的封賞，但他好像真的僅僅如此就滿足了。能有這等本事的人，胸懷當真會如此小麽?就一個縣子?”

　　有些不滿程咬金語氣中對自己治下爵位的輕蔑，李世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瞅了盧國公一眼。

　　“縣子怎麽了?”

　　“臣下嘴笨，不會說話。”裝模作樣的輕輕給了自己兩記耳光，程咬金本身就是這混不吝的樣子:“陛下莫與臣下一般計較。”

　　“哼。”

　　用鼻孔發了一節單音，李二對盧國公的自我懲罰表現的不置可否。

　　“此子雖言語間進退有據，但與未曾謀面時的感覺又不太像。”自覺停了手上動作，程咬金表現的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般，而李世民也並未表示計較之意。

　　“哦?”

　　“陛下請回想，這名叫林墨的少年從進入您的視線再到獲封縣子，總共才用了多長時間?”這就在剛剛還在口中被自己不屑一顧的末等爵位仿佛突然一下子就又變得高大上了起來，程咬金語氣轉換的相當自然:“半年。這半年間，他完成了出世、立功、獲賞三個步驟。拋開秦老哥突然發病之事不談，陛下不覺得他每次出手的時間節點都切入的非常精準麽?”

　　“義貞是想說，背後有人為這少年郎出謀劃策?”

　　有些話根本無需說完， 李世民與這些老將們的默契程度相當之高。

　　“是的。”隨李二在廳堂門口停下了腳步，程咬金落了李二一個身位:“方才臣下與林墨的談話陛下都聽到了，雖然並無太大紕漏，但少年心性還是非常明顯、與他的行事風格完全迥異。”

　　“嗯。”

　　刨根問底是皇帝的通病，李世民自然也不能免俗。

　　對於林墨所為和所言之間有略微不協調之處，李二早有所覺、也生起過猜疑。

　　不過與其他帝王有所區別的是，他有不一樣的胸襟和氣度。

　　“只要有功於社稷，那他是少年天才也好、有人調教也罷，朕都不在意。”

　　寒風再次呼嘯而過，李世民泯然一笑，神色間說不出的傲氣與自信。

　　“只要他，或者還有他身後的人一心為朝廷、為黎民做事，這些小事朕不會去計較。”

　　“方才他似乎與義貞說，現在這樣的狀況就已經很滿意了?年紀輕輕，盡說些暮氣沉沉的話！如此大才，不為朕所用，豈不可惜?”

　　“這次是輔機他們過分了。一個胡人奴販而已，打殺也就打殺了、算不得什麽。更何況這些渣滓，不審也就罷了，真要上綱上線的查，又有幾個身上是沒有夠殺頭的罪過的?”

　　“雖然志氣不高，但難得有此心胸。受委屈卻不曾心懷憤懣，好。”

　　“你們也都別使勁兒了，就這麽揭過去吧。神仙打架，別折騰這孩子。”

　　話說的露骨，但李世民並沒有給程咬金做表面辯解的功夫。

　　“這少年，朕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