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告病在家修養的這段日子會非常無聊，原本還計劃是否要去自己家名下的馬場小住、以消磨消磨時光的翼國公完全失策了。

　　“就這灰不溜秋的東西，能夠畝產百旦?”表現的和自己兒子先前一模一樣，秦瓊雖然持懷疑態度，但從秦山手中接過土豆的動作卻是非常輕柔:“而且還不怎麽需要人照顧?”

　　“回父親話，是的。”恭謹的垂手站在父親身側，小公爺語氣中有說不出的期待和緊張:“林家那位老......林兄是這麽說的。”

　　“所以，那少年郎家中確實還有大人。”這一點在胡修前去劉家村宣旨後李世民便知曉了，但李二陛下想來並不會就一介農戶共有幾口人這種小事和當朝國公通氣，所以秦瓊也是剛從兒子那裡了解到這個情況。

　　將手中握著的土豆在桌邊放好，秦瓊想想猶覺不太放心，再次將其往更靠裡的方向推了推，這才隨意拍了拍自己沾土的手掌。

　　“懷玉，你覺得先前的輪椅和這次的土豆，究竟是誰的主意?”

　　“林兄家中那老者已經年過六十了，言語間也並不像是有大智慧的人。”還記得在自己離開劉家村時張本義對自己的囑托，秦山選擇了對父親說謊:“而且就據兒子了解，他與林兄的關系雖還未出五服，但也不是那麽親近了，所以......”

　　“這樣。”似乎也隻是順嘴一問，秦瓊在得到回答後便隨意揭過了話題，這讓本就不善於說謊的秦山稍稍松了口氣。

　　重新將目光落在了土豆之上，翼國公繼續道:“那便試試吧。”起身、邁步，雖然氣色仍然不佳，但秦瓊走起路來依舊是虎虎生風:“來人。”站在屋簷下四處環顧了一番後，國公爺發現了令自己滿意的容器，伸手指了指庭院左側的一方大瓦缸:“把那裡面的荷葉清掉，再灌滿土。”

　　仆役們立時照辦。

　　“有點土腥味。”接過管家遞來的小刀，秦瓊在土豆尖兒上切了一小塊、並湊近鼻翼下嗅了嗅:“就是不知道煮熟了以後味道如何。”面上表情看起來確實有些遺憾，但考慮到據說這是世間目前僅有的兩枚種子之一，秦瓊到底還是放棄了先嘗一嘗的打算:“既然有拳頭這麽大，那就分成十片埋下去吧。”說到這裡，翼國公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面向兒子:“三個月?”

　　“是的，三個月。”也是直到父親切開後才第一次見到那土豆表皮下的模樣，這讓原本已經對張本義開始有信心的秦山再次忐忑了起來。

　　連一點根須都沒有，這到底該怎麽生長啊......?

　　“那咱爺倆就先試試吧。”仿佛也看出了秦山的不安，國公爺突然笑了:“要是能成，那這就是件福澤天下的大功德，絲毫不亞於開疆拓土。到時我一定會進宮獻寶，為他請一個功名。但如果不能成......”話鋒突然一轉，在秦山擔憂的目光中，秦瓊扯了扯嘴角，拍拍兒子的肩膀:“那這事兒，就不要出咱老秦家的門了吧。”

　　一揖到地，秦山隱隱不安的心直到此刻才真正完全放了下來。雖然言行舉止有些不著邊幅，但小公爺對林墨此人還是比較欣賞的。

　　現在回過頭去想:從輪椅的非頂級權貴不送開始、再到這次的進獻土豆，林墨......或者說林墨家中的老人，每一步都是有計劃的。

　　但渴望功名利祿是人之常情，秦山完全可以理解，隻要對方所走的確實是堂皇正道。

　　比如幫助殘疾軍士重拾生活信心此類的。

　　如果說在最初的時候還不清楚，那麽經過回來這一路上的仔細計算，秦山對此物能夠給大唐帶來的巨大變化已經有了大概認知。確如父親話中隱含之意，此物若是成功，林墨能夠獲得天恩已是注定，他所求的也確實不過隻是一位足夠分量的引薦者罷了;但如果不成......

　　想象了一下先給皇帝希望、而後再讓他失望的後果，小公爺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

　　“謝父親。”

　　隻是隨意擺了擺手，秦瓊也不知是示意兒子不用還是揮退下人，翼國公親自將已經填滿的瓦缸表層刨開了十個坑洞。動作輕柔的將幾乎被切成一樣大小的土豆片放入土中並掩蓋好，身份貴如秦瓊者在做這些農事是面上也滿是虔誠之色。

　　相比起兒子，他更明白充足的糧食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

　　如果真的如那林家少年所言:就這一塊土豆在三個月後便能撐破這方瓦缸，那自己就是為他保個榮華富貴又何妨?

　　許是這點輕微的勞作都對身體造成了負擔，秦瓊劇烈咳嗽了起來。撐手扶住趕緊上前來為自己拍背的兒子，翼國公眼中的疼愛之色濃到化不開。

　　雖然不知對方為何認準了自家......但懷玉他，確實也需要一些能夠拿得出手的擁躉的。

　　張本義一覺就睡到了晚上。

　　與其說是睡醒，倒不如說是被餓醒的。屋外飄來的陣陣濃香勾的老頭鼻子不斷抽動，不得不承認這臭小子確實做的一手好菜，也不知究竟是跟誰學的。

　　張嘴便想叫林墨進來扶自己起身，但一想起睡前才剛將對方罵了個狗血淋頭，到底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勉力用雙臂把自己撐起，老頭兒一點一點的把自己從床鋪挪到了輪椅上，而就這個簡單的動作就花了他快十分鍾的時間。

　　在屬於自己的坐騎上緩了緩氣，現在他們住的房子原本是屬於劉玉泉的。 雖然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豪宅，但比起先前那座四處漏風的破茅屋還是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會有的，很快什麽都會有的。

　　對這段時間的進度沒有什麽不滿意，張本義感覺自己已經歇的差不多了。五髒廟已經開始了強烈抗議，老頭兒轉身推開了門。

　　“喲，你醒啦?”雖然這間宅子是有廚房的，但林墨已經習慣了在院子當中架火的生活模式。聽到聲響的少年隻是偏頭看了看老叟，便又重新將頭轉了回去，神情說不出的專注:“馬上就出鍋了。”

　　“哼。”對方沒有和自己置氣倒是讓老頭兒多少放下了心，在靠近後食物的香氣越發撩人了，張本義覺得沒有必要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煮的什麽?”

　　說話的功夫菜就出鍋了，林墨難得的主動先盛了一碗端到老頭兒面前:“嘗嘗。”

　　稍稍瞥了一眼，張本義覺得主料應該是兔肉，但裡面似乎又摻雜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他不是很確定:“呼！”輕輕的吹了吹，老頭兒吃下了第一口:“味道還不錯。你怎麽不吃?”

　　“我等一會兒。”林墨在確定張本義將食物咽下後就在對方身前不遠處蹲了下來，笑的一臉無害。

　　“裡面加了土豆，我先瞧瞧你吃了會不會死，再決定自己要不要吃。”

　　張本義手中的碗跌落了下來，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孽畜......你這個孽畜！”手抖的好像突然間患上重度帕金森，老頭兒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那是我們的最後一顆土豆！最後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