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內的碳火很旺，與自己宮中的冷清截然不同。

　　“女兒東陽。”往天下共主的方向盈盈拜倒，東陽的儀態完美而疏遠:“參見父皇。”

　　“這麽晚了，為何還不休息?”

　　要是高陽的話，恐怕剛進到大殿內就會一路“咯咯”笑著撲進自己的懷裡了吧?

　　嘴角隨著腦海中的畫面彎起了溫暖弧度，李世民開始有點兒想女兒了。

　　當然，對象並不是東陽。

　　“說說吧。”看著玉階下少女面上清冷的表情，李世民也突然失了方才想要與這一直疏遠的女兒促膝長談的心情。

　　就連喚對方上前來都沒有，李二就這麽坐在那張屬於他的龍椅上，淡淡問道。

　　“所為何事?”

　　“女兒......”在東陽還並不漫長的生命中，還從未祈求過任何人。

　　這倒不是因為自命不凡。正相反，東陽這麽做的唯一理由僅僅是因為有自知之明。

　　既然伸手也未必有用，那又何必自討沒趣?

　　“女兒......”

　　但這次不一樣，她想要伸一次手。

　　自那天散學後，浣蓮那丫頭也不知是突然抽了哪門子的風:整天都好像隻小麻雀兒般在自己的耳邊嘰嘰喳喳個不休，而鬧騰的主體也全部都隻集中在一件事情上。

　　那就是自己的封地。

　　每當自己捏住對方的小鼻子，好叫她閉嘴的時候，東陽心中都會微微歎氣。

　　想逃出這座牢籠的......又何止是你呢?

　　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又到一年歲末，再開春自己就該十七了，已經可以歸為大姑娘了。

　　雖然不知父皇為何一直沒有為自己許配夫郎，但想來應該也是出於政治利益上的考量。

　　自己的婚姻大事必然只會是樁交易，關於這點東陽心中早已知曉、並全盤接受。但在那天真正到來之前，她還是期待著、幻想著，能夠掙脫這座冰冷的墳墓。

　　哪怕一瞬也好。

　　“女兒......”醞釀了許久的勇氣和說辭在得到李世民召見後其實就已經泄去了一半，東陽實在是不知究竟該如何跟皇帝開口。

　　即便那九五至尊同時也是她的父親。

　　“女兒想......”

　　“可是看上什麽珠玉首飾了?”到底是自己的女兒，李世民瞧見對方因為磕巴而泛紅的茭白面龐，終歸於心不忍:“告訴父皇，父皇命人取來給你。”

　　“不、不、不是的，父皇。”明白對方會錯了意，東陽急的連連擺手:“女兒不想要首飾。”

　　“那你想要些什麽?”許是對方無措的模樣多少讓李世民想起了她的母親，心頭突然湧上了些愧疚之情:“和父皇說說。”努力將自己過於硬朗的面部線條表現的柔和一點，李二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位慈祥的父親。

　　“父皇都答應你。”

　　也不知對方的笑容和承諾究竟哪一個更讓東陽輕松、亦或兩者皆有之，公主殿下迎著父親的目光，鼓足了胸腔中僅存的勇敢。

　　“女兒......想要自己的封地。”

　　不過就這麽短短的一句話，在出口後就仿佛抽空了東陽所有的氣力一般。說完後就將頭死死埋進了胸口，公主甚至都不確定以自己不比蚊子大上多少的聲音是否傳遞進了父皇的耳朵。

　　“封地?”看來李二陛下的聽力不錯，女兒的請求還是如實聽到了。有些不解的靠上椅背，李世民搓揉著自己胡須茂密的下顎，

打量著再也一言不發的女兒。　　按大唐律:公主確實也是可以擁有封地的，只不過人口、經濟和大小各方面的規格都會比同級別的皇子或王爺略低。

　　“可是宮裡住的不舒坦?”

　　這麽久沒有為東陽分封屬地的理由其實很簡單:李世民忘記了。

　　但這麽傷人的事情自己可以做，但說出來就實在過分了，所以皇帝陛下打算不妨先把話題牽出來遛一遛，再找個合適的機會給自己尋個台階下。

　　“還是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人欺負女兒。”

　　怎麽可能會沒有?

　　出身卑微的母親、不受喜愛的公主，在這無數勢利眼匯聚一堂的皇宮中能夠得到怎樣的待遇，拿腳趾頭都能想得出:兄弟姐妹們的輕視、排擠，和就連自己月例都敢截留的宮人。

　　但東陽並非一個愛訴苦的人。

　　“女兒過的很好。”

　　“那為何如此急著想要封地?”真是剛打瞌睡就有人遞來了枕頭，李世民一定不知道幾千年後除了皇帝以外還出現了另一種名諱中帶“帝”字的職業。

　　影帝。

　　“你還小。”努力讓自己表現的像一位舍不得讓女兒遠走、想要她繼續承歡膝下的父親，不得不說優秀的政治家都是天生的演員:“封地之事不急的。”

　　“可女兒已經不小了......”與李世民說話都少，更別提意見相左了。所以雖然自己只是在闡述事實，但東陽心還是跳的厲害。

　　“女兒都快要十七了。”

　　楞了一下，李世民在仔細回憶東陽的出生年月，然後發現自己居然連她究竟多大年紀都不能特別肯定了。

　　“一眨眼，都已是大姑娘了。”確確實實的感到歉疚了起來，李世民發現自己真的是位很混帳的父親。

　　“在父皇的印象中，你還一直是那個小小的人兒呢。”突然很想招手喚對方坐到自己身邊來，但李二手都伸到一半了，還是覺得自己此舉有些做作，於是便又不動聲色的放下了。

　　“東陽你喜歡哪裡?和父皇說。”皇嗣封地的位置屬於只允許皇帝乾綱獨斷的問題，即便脾性耿直如魏征，在這種事情上也會三緘其口。

　　但可能是因為今晚發現自己這十多年來實在虧欠了東陽太多，李世民第一次將這個決定權讓給了別人。

　　“太遠的話，父皇舍不得你。長安周邊各縣，可有心儀的?父皇命人為你去建一座公主府。”

　　“此等大事，父皇決定就好。”想要的無非就是出宮而已，至於自己會落在哪裡東陽其實並不關心。

　　很難得的在李世民面前笑了，東陽脖頸輕搖。

　　“女兒全依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