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八月初九,甲子日,李世民正式登基為帝。
要不是那號稱來自於千年之後的穿越者告知自己這條消息,作為地道大唐土著的林墨都還不清楚這座錦繡江山已經換了新主人。
彼時通訊是非常遲緩的,所以除長安城及周邊各縣、鄉外,其余大唐子民最快也得在兩天以後才能知道太極宮中那張象征著天下一人的龍椅已經屬於李世民了。
雖然從地理位置上講,林墨所在的村莊距離長安城很近,但問題是他的茅屋遠在劉家村邊上、幾乎就要超出村子了。所以,對於林墨究竟屬不屬於劉家村人這個歷史遺留性問題歷經兩代村長都沒能最終定案,而且還大有繼續拖延下去的意思。
不被村子接納,就代表連最基本的耕地都沒有。在這種前提下,自然也不會有閑人無聊到特地跑很遠來和林墨嚼“誰誰誰”成了皇帝這樣的舌根。
不過林墨本人並不在乎。
就像劉家村的村民因為自己的姓氏而排斥自己一樣,林墨也從來都沒有把他們當做過“自己人”。
對,沒錯,這個問題的根本就在於姓氏。
因為剛剛推翻前朝暴政還沒有多久,所以目前全國各地都有很多因為戰亂而被迫背井離鄉的流民。有些異鄉人在李唐政權確立後選擇了重返家園,但更多人卻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及原因,隻能選擇在當前所在地落腳。
林墨就是其中的一員。
雖然父母都已經在逃荒的時候死在了路上,但他並沒有因此就生出自己可以換姓的想法。即便劉家村的村長曾經不止一次的隱晦提起過,隻要自己改姓劉,那麽他就願意幫自己落籍在劉家村,但每一次都被林墨裝傻充愣的混過去了。
林墨覺得自己的姓和名都挺好的,也是父母最初賜予和最後留給自己的念想,他不想去做任何改變。
畢竟,賤人也會有自己的堅持。
山果、野菜跟河魚就足夠生活下去了,之前的林墨屬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算最近家裡新添了張吃飯的嘴,對於他來說問題也不大,畢竟後山有的是腦滿腸肥的傻兔子。
話扯遠了。
自玄武門之變到太宗繼位,林墨在家連續悶頭製作了足足一百余輛輪椅。商品的價值自然不是光擺放在院子中就能體現的,今天他要把這些貨物帶進長安城中。
“我與你說的,可都記住了?”用粗粗的麻繩將所有輪椅分成了十個批次,張本義看著即將出門的林墨,猶自不太放心:“千萬、千萬要按我跟你講的做。”
“知道、知道。”唐朝的牛很金貴,騾馬也不是林墨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小子可以購置的起的。單憑人力,一次拉動十輛輪椅進城已經是他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你很煩啊,老家夥。”
“要不是為了能住三進的大宅子,你當老子願意管你?”與林墨拌嘴已經成了日常的必修課,張本義跟著對方的腳步滑動著坐騎,一直送到院門方才停下:“累了就尋個陰涼處歇歇,莫逞強!”
而已經邁上鄉間小路的林墨聞言隻是隨意揮了揮手,頭也未回。
直到對方的身影完全從自己視線之中消失,張本義仍舊沒有回屋。就這麽靜靜的坐著發了一會兒呆,老頭兒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也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麽。
“唉。”
不變的南城門、不變的衛兵甲、不變的侵略目光,
長安對於林墨來說和兩個月前相比並沒有任何變化。 雖說在唐朝,士、農、工、商的等級階層依舊堅固的牢不可摧,但因為朝廷對貿易的態度整體是開明的,所以商人的地位並沒有那麽低。通常來講,像輪椅這種並沒有任何地方可用於藏匿違禁物的木製品,把守城門的兵卒們是不會去檢查的,一般都是直接放行。但時隔多日,再次看到那張賤到讓自己莫名反感的臉,衛兵甲決定履行之前自己“如果以後有機會,一定要把他射到牆上”的承諾。
“這些是什麽?”伸手示意林墨停下,衛兵甲摸了摸距離自己最近的怪椅子:“幹什麽用的?”
“輪椅。”雖然很想把對方好像撫摸女人胸脯般仔細的爪子拍開,但林墨到底還是忍住了這種強烈的衝動。
沒辦法,別人手裡有刀。
“為殘疾人服務的。”
“殘疾人?”對新鮮詞匯的好奇讓衛兵甲暫時將目光從輪椅上移了開來。不解的偏了偏腦袋,林墨覺得他要是這時候再把舌頭吐出來就和村頭寡婦家的土狗一模一樣了:“何為‘殘疾人’?”
“啊,就是沒有腿的殘廢。”隨著和張本義相處的時間越來越久,林墨不自覺間也學會了很多來自於千年以後的修辭。用手在自己胯骨處比劃了一下切割的動作,林墨的肢體語言不可謂不形象了:“不能走路的那種。”
“哦......”發出一聲讓人無法判斷他究竟是否聽懂了的單音,衛兵甲看起來似乎很有興趣一般:“怎麽用?”
“人坐在上面,用手扶住輪圈內側細小一些的軲轆。”雖然很趕時間,但林墨還是按下了性子。雖然才十五歲,但“閻王好送、小鬼難纏”的道理他還是懂得,明白這時候自己越不耐煩就越耽誤工夫。
沒有張本義那樣的口才,林墨乾脆解開麻繩並推出了第一輛輪椅。在已經圍攏上來的好事群眾和衛兵甲好奇的目光中一屁股坐了上去,並短距離的實際操作了一下。
“就是這樣,很方便的。”走出十米後轉了個彎折返回來,林墨重新站起了身:“稍加鍛煉一下,小孩兒都能用手帶動......”
“你這東西怎麽賣?”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了,衛兵甲箭步前衝,力道之大差點將林墨重新推進輪椅:“多少錢一輛......不對,不管你這什麽價,我都全要了!”
“啊?真的?”就連瞳孔都變成了銅錢的形狀,林墨心中因為胸口被撞到生疼的丁點怨氣在聽聞衛兵甲的豪氣發言立刻煙消雲散:“三貫......不,五貫一輛!”
“成交!”似乎根本沒有發現林墨價格的臨時變動,衛兵甲就連基本的討價還價都不做。五十貫錢遠遠不是每月隻有一貫半薪俸的守城衛兵能夠支付起的,但看他面上的神色卻絲毫沒有信口開河的樣子:“你把這些輪椅都推到一邊, 我現在就去取錢來。”
“好、好、好,都聽客官安排。”興奮的直搓手,林墨這輩子就算是在夢中都沒見到過那麽多錢。五十貫......五十貫啊!那是什麽概念?
是不是以後早餐都可以加上刷了很厚一層醬汁的豬蹄膀了?
太奢侈了!太奢侈了!
“啊,不行。”口水都已經順著嘴角流下了,張本義在自己耳邊念叨了足足兩個月的叮囑突然在耳邊炸響、將林墨從數不盡的蔥花和蹄膀中驚醒了過來:“我不能賣給你。”
“怎麽?可是嫌錢少?”聽聞賣家變卦,原本已經衝出好幾步的衛兵甲再次回頭,面帶了然:“想加多少,你說。別的不敢講,但銀錢,我秦山還真不缺。”
“不是錢的事兒,真的。”心都在滴血,但林墨還得強自裝出一副淡然模樣:“怪隻怪你姓秦,卻不叫瓊。”
“秦瓊?”自稱秦山的衛兵聞言一愣,面露思索之色:“聽著好耳熟的名字......”
“隻怪同姓不同命呀!”再次提起了自己的貨物,林墨準備繼續按照既定計劃行動。在經過那衛兵身邊的時候,他拍了拍對方肩膀,對這出手爽快的軍卒很是有些好感:“抱歉、抱歉,下次、下次。”
“等等。”
就在林墨即將走出關卡的當口,回過味兒來的衛兵再次叫住了他。有些疑惑的轉頭看他,林墨用眼神表達了不解。
“你剛剛說的秦瓊。”俊臉黑的好像鍋底,秦山語氣仍舊帶著些不確定:“好像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