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驚堂木與案桌相撞,發出巨大的聲響。
“呔!你這歹人,還不給本官速速招來!”
藍田縣令王義文所呵斥的對象嚇沒嚇著、少年不知道,但林墨很清楚自己被嚇著了。
“哇!”剛從人群中鑽出就趕上了這一幕,活到如今還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陣仗的少年,一時沒控制好聲帶。
單音剛剛出口、就又趕忙緊緊閉上了嘴巴,因為林墨發現圍觀者雖多,但整體氣氛確是沉默而壓抑的。
這和老頭兒吹牛時候講的不一樣呀!
說來好笑:身為作風良好......起碼沒有惡劣到需要與人因事對簿公堂的大唐公民,少年對作為一縣首府——縣衙的印象與概念,居然完全來自於閑時與家中老人的聊天。
知道在幾千年後有種叫做“電視劇”的消遣,林墨常聽張本義給自己描繪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對於唐人衣、食、住、行的研究、理解和詮釋。
雖然絕大部分都很可笑而荒誕,但不可否認......
如果只是想要打發時間的話,那麽聽著還蠻有意思。
在老頭兒的講述中:一般來說,衙門審案的時候都是鬧哄哄的。但從今天自己親眼見識的情況來看,老家夥又錯了一次。
起碼到目前為止,少年還沒有發現又除縣老爺以外的人開口。
偏了偏頭,林墨將視線與王義文進行了同步、投向了枷鎖加身的那名高大男子。
嗯......但馬上就要有了。
“請恕小人愚鈍。”雖然身旁兩側站著數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虎視眈眈,但那漢子卻依舊表現的不卑不亢。
從衣服破損的孔洞中隱約露出的肢體紅腫不堪,顯然在被帶上堂前他就已經被官差們好好“照顧”過了。
可就算如此,那明明跪著、可也不比站著的少年矮上多少的男子,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腰杆撐的筆直。
“不知大人想要小人招任何事?”
“你自己做了些什麽,還需要本官再告訴你一次嗎?”
似乎特別不喜他的這種淡然態度,王義文覺得痛哭、顫抖、求饒才是一個犯人在自己面前應該有的醜態。
啪!
再次拍打了一下驚堂木,藍田縣令怒不可遏的指著與男子並排、但卻是平躺在地面上的五方白布:“看看!你好好看看!你敢說,你不認識他們?!”
“楊守誠老實本分,他的妻兒家眷也都是好人。”在這個年代,縣太爺在平民百姓的心中就可以算的上是了不得的存在了。
什麽都沒乾、單純只是圍觀的人們,很多都被王義文的官威給嚇了一跳;可再看藍田縣令的真正目標,依然絲毫不為所動。
“我對他們的遭遇感到難過。”
“如果後悔有用的話,咱們大唐還要律法做什麽?!”
耳朵自動將對方所說的“難過”翻譯成了“後悔”,王義文認為這從被捕開始就一直死硬的嫌犯終於被自己撬開了第一道豁口。
“你對他們舉起屠刀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後果?楊守誠的小兒子才剛剛三歲啊!”聲色俱厲的指責著一臉平靜的冷血殺手,藍田縣令幾乎是在咆哮:“就連無知稚童你也下的了手?簡直禽獸不如!”
“大人問詢小人是否認識楊守誠一家,而小人也只是回答認識。”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男子奇怪的提出了辯解:“大人何以就此斷定是小人下手,殺害了他們一家?”
“你可是被衙役們在凶案現場發現並擒獲的,而且被捕時滿身是血!”毫不留情的駁回了嫌犯的抗議,王義文不打算采納對方鬼話連篇的說辭:“就連審問你,都是因為大唐律中工規定了程序。否則的話,本官真想讓衙役們在當場就將你誅殺!”
......
......
......
瞧熱鬧這種事兒,最好就得從頭開始。否則劇情銜接不上,容易讓圍觀者生出雲山霧罩之感。
半路插進的林墨,就深受其害。
不過“禁止喧嘩”與“禁止說話”之間還是有所差別的,所以在細心傾聽了周邊三、四撥長舌婦們交頭接耳的嚼舌根後,少年多少捋清了前因後果。
原來是這麽回事兒。
高坐在木案之後、沒事就喜歡製造點聲響來測試一下群眾心臟負荷度的就不用過多介紹了:那是藍田縣的父母官,六品縣令王義文。
而遇害的,則是本地的屠戶楊守誠一家。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再加之縣府衙役們的控場做的確實糟糕:所以在命案發生當晚,各種加油添醋後被誇大、神化了的版本,就在大街小巷中引起了無數流言蜚語。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其真實性的:那就是不同於藍田縣令方才信誓旦旦所稱的“抓獲”......其實疑犯是在赤手空拳擊倒了所有參與圍捕的衙役、再主動歸還原本屬於敵人的兵刃後, 自己束手就擒的。
如果仔細看的話,現在拄著水火棍的這幾名衙役,嘴角和眼眶都還泛著青。
最後是本案的主角,那位背影莫名高大的粗黑漢子:他叫周子俊,據說也曾是藍田縣人。
為何說“也曾是”呢?因為在以給人打長工為活計的父母俱亡後,當時年方十三的周子俊就離開了家鄉。
而這一走,就接近十年。
時隔這麽久,再次返鄉的遊子自然會覺得物是人非。
街道、商鋪......一切都變了樣,甚至就連本地的父母官都已經更換了好幾任。
要不是以前住在周家老宅附近的一位大娘偶然認出了他,周子俊就連想要重新在藍田縣落籍都是問題。
經過大半個月時間的走動,周子俊重新聯系上了不少幼時的玩伴......
和仇人。
周、楊兩家宿有怨隙,但具體為何事結仇卻因為年代過於久遠而變得不可考。
但據坊間傳聞,這兩家自周子俊的爺爺輩起就互相不對付了。
再加之有人稱:命案發生當晚、也就是昨天夜裡,親眼見到周子俊醉醺醺的踹開了楊守誠家的大門、並闖入其中。
把這一切全都串聯起來,那麽究竟誰是凶手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大堂中,縣令和案犯之間的辯問仍在繼續,好像一出鬧劇。
雖然一切的不利因素全都指向了跪著申訴的周子俊身上,但作為看客的林墨卻莫名其妙的覺得。
也許......只是也許。
他沒有說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