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深呼吸。
緩緩地深呼吸。
劍光斬出,心神隨著真氣流動,在劍尖凝聚一息,綻放出光華,劍氣如龍,向前疾奔而去,迎面撞上一根森寒的長戈,冰冷無情。
“嘩啦……”
真氣互相衝撞,莫愁似乎聽到了潮汐的聲音。
這讓她想起了自己的故鄉。
六歲的時候,莫愁入宮。
之前的記憶大多殘缺了,唯一記得就是海浪的聲音,自己似乎從小就生活在東海之濱,住在一個小漁村內,夜夜聽著浪濤聲入睡。
接下來,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顛沛流離……
再後來,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一個人癱倒在路邊,奄奄一息,一個車隊從東而來,從馬車上下來了一個面目和善的嬤嬤,披著一身霞光,像觀世音菩薩那樣笑著。
最後,她也就來到了長安城,進入了大明宮。
從小,就在嬤嬤手底下學劍。
練劍非常辛苦,然而,卻遠遠沒有在死亡線上掙扎辛苦,莫愁練劍非常的刻苦,幾乎是自虐的程度,她缺乏安全感,除了嬤嬤,能夠帶給她安全感的唯有手中之劍。
隻是,莫愁的實戰經驗不多。
她們這些宮女,很多人甚至一輩子都沒有出過大明宮,護在那些貴人的身旁,隨著貴人的起落而起落,了然一生,孤獨終老。
莫愁原以為自己也會這樣!
對此,她沒有絲毫的抱怨。
和沒進宮前的日子相比,這樣的生活已經足夠讓她滿意,她只希望自己能跟著一個和善的主子,一個沒有什麽大的野心和欲望的貴人,或許不會被對方連累死於非命。
後來,沉默的她被分給了蜀夫人。
當時,杜睿的癡呆症狀已經初現端倪,蜀夫人被英宗日漸冷落,這種情況下,沒人會自願前去服侍她,隻能由上面分配。
嬤嬤出宮不知所蹤,負責人事的是另一個嬤嬤。
沉默寡言的莫愁也就被分配到了蜀夫人身邊,隨後,被蜀夫人安排去照顧杜睿,後來,更是跟著杜睿出了宮,來到了玄真觀桃花林。
這是她的第一次實戰。
她並沒有感到慌亂,也沒有手足無措,更不至於害怕得身子僵直,而是像以前在宮內和夥伴對戰一般,將心神沉浸在劍光之中。
隻是,真氣激蕩的聲音卻莫名地讓她想起了許久以前。
那個寧靜的小漁村現在還在嗎?
父母的樣子自然是記不得,能記得隻有一雙粗糙的手,曾經輕輕撫摸著自己臉蛋,讓自己入睡的粗糙的手,那種觸覺至今難以忘掉。
印象中,還有一個圓圓的小臉,臉上總是髒髒的,喜歡在海灘上抓那些小螃蟹來玩,喜歡跟在自己身後,總是姐姐的叫著……
她一直跟著杜睿,哪怕是有機會調離,她自己也放棄了!
或許?
斷!
斷念!
劍出斷念!
一口濁氣吐出,那些莫名的情緒在腦海中消散。
氣機牽引之下,莫愁宛轉飛起,在杜睿身前躍起,腳尖在相柳雕像的其中一顆頭顱上一點,蹁躚而起,劍氣縱橫,向著馬上的騎士斬去。
“咻!”
戰馬昂著腦袋,前蹄朝天,發出一聲悲鳴。
隨後,雙蹄落地。
“哢嚓!”
一聲輕響,右前腿的關節斷裂,戰馬向一側倒下,轟然落地。
騎士已經從馬上躍起,身形向後躍開,
想要拉開距離。 一寸長一寸強,他的武器是長戈,長武器的第一要務自然是拉開和對手的距離。
一寸短一寸險,莫愁的武器比較短,自然不能讓對手拉開距離,她也就繼續向前逼近,不讓對手脫離接觸,避免失去主動。
眨眼間,兩人一前一後就向前衝出了十來丈。
這時候,魏嶽衝了過來,一臉驚惶地望著杜睿。
“少君……我們走!”
杜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指了指身後不知所措的那兩個小孩,什麽話也沒有說,但是,眼神代表了一切。
魏嶽心領神會,雖然跛著腳,動作卻很是利落,雙手往前一抄,像老母雞一樣,一隻手夾著一個小孩,然後,迅速往橋下奔去。
杜睿跟在他身後,緩步而行。
現在的他,沒有資格和能力摻和眼前這類事情。
一個聰明人,自然明白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他若是離開,莫愁才不會有這牽絆,隨時可以脫離戰場,他若是黏黏糊糊地停留不走,不過是給莫愁增添負擔。
杜睿轉身離開,橋上,唐唐終於和薛卓正面對上。
護衛騎士,死了三個,剩下兩個,一個在莫愁的攻擊下狼狽不堪,另一人則放下弓箭,驅馬衝了過來,準備為同伴解圍。
薛卓如同一團紅雲,卷向了唐唐。
不知什麽時候,渭河上空漂浮的淺灰色雲層散盡,陽光直射而下,落在河面上,泛起點點金光,落在橋面上,被各種真氣激蕩,光線變幻著,跳躍著,扭曲著視線……
劍芒跳躍著衝入了紅雲之中。
劍芒遠比陽光更璀璨,仿佛一個小太陽衝入了紅雲之中,卻被那仿佛血海翻滾的紅雲所吞噬,在紅雲內左衝右突,一時間,無法破開那朵紅雲,同樣的,那紅雲也無法鎖住劍芒,被劍芒拖著來回奔波。
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就像是兩隻顏色不同的蝴蝶,在空中翩躚飛舞。
這兩人都是先天,可以短時間內在空中漂浮,無需有著立足處,當然,若是丹田內那口先天真氣耗盡,也就隻能往下跌落,終究擺脫不了地心引力。
薛卓修煉的血衣決,乃是西方魔教秘傳。
從太宗到天后,轉而到神宗中期,直到河北藩鎮聯軍叛亂前,這一百年左右的時光,都是大唐帝國的鼎盛時期,這段時間,朝廷開山伐廟,很是鏟除了不少武林宗派和門閥世家,那些戰利品全都堆積在天策堂,血衣決和破山拳一樣都是天策堂的收藏品。
破山拳是少林寺的七十二項絕技之一,卻隻能排在末尾,不過是添頭罷了!
血衣決卻不同,乃是西方魔教壓箱子的神功絕學,威力驚人,唯一的問題就是,修煉這門功法,須得絕情絕性,殺人如麻,如此方能有大量血液用來練功。
非變態不能修煉。
薛卓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變態,當年,被自家老子強行閹割之後賣給他人做孌童,那時候的身為正常人的他其實已經死了,整個少年時期,他都被他人褻玩,羞辱。
後來,他自己想了個法子,逃離了主家,千方百計地進入了大明宮。
入宮時,他的年歲比較大,沒有資格進入講書堂。
當年,太宗之所以能夠發動宮變,殺兄滅弟,軟禁太祖,多虧宮中宦官的大力支持,在那場血腥宮變中,站在太宗這邊的宦官幾乎被太祖的侍衛殺了個精光。
雖然通過宮變登基,太宗的皇位卻不太穩。
當時,幾乎所有關中門閥都站在了太子那邊,太子雖然被殺,卻也有小兒子被忠勇的侍衛帶著離開,一直不曾找到。哪怕太宗引進了關東門閥的力量,政權依舊不太穩,朝令很難出大明宮。
殺!
殺伐解決不了所有問題!
除了放開對關東門閥世家和武林門派的壓製,在朝堂上大量引進關東人,逐漸形成一個勢力集團,和關中門閥對抗之外,太宗還在宮內建立了講書堂。
小宦官們大多要進入講書堂學習。
講書堂又分為內外兩堂,外堂是一些資質普通的宦官,內堂則是天賦異稟的家夥,像現在這些總管太監,除了極少數,全都是出身講書堂的內堂。
當時,薛卓已經十八歲,連進入講書堂外堂的資格都沒有。
於是,他狠下心來,進入了典獄司的暗堂,做了一名死士。
執行幾次任務,薛卓非常幸運,不曾像大多數同伴那樣戰死,而是活了下來,付出了那麽多,自然也得到了許多回報,這血衣決便是一次生死任務之後得到的獎勵。當時,除了血衣決之外,還有幾門中正平和的功法,最後,薛卓選擇了這門血衣決。
血衣決雖然劍走偏鋒,卻殺伐第一,條件若是契合,進度極其驚人。
之後,那一位率領神策軍入川平亂。
他在其麾下效勞,戰亂之中,殺人盈野,薛卓完全不缺乏修煉血衣決的條件,故而,很快就脫穎而出,獲得了那一位的賞識。
後來,也就為了那本書,留在了蜀地。
刺殺?
以前在蜀地,不過閑得無聊,這才故意現身,以身為餌,引得那些川耗子出現,然後動手殺人過癮,修煉血衣決之後,一段時間不見血就周身不自在。
他看不起那些川耗子。
要說隱遁的功夫,這些川耗子還真有一套,他絞盡腦汁,想法設法也找不到那些家夥的老巢, 鏟除的也多是外圍組織,或許,躲貓貓就是這些修煉暗器的家夥的天賦吧?
至於,正面開戰。
就算是唐家掌門現身,他也絲毫不懼。
所以,一開始的時候薛卓還有些漫不經心,就算身邊沒有眾多甲士護衛,他也絲毫不懼。
然而,現在他臉色的表情卻不再有絲毫的輕松,眼神中再也沒有那種驕傲疏狂的情緒,而是充滿忌憚,在輾轉騰挪之間,臉上的白*粉簌簌而落,他也顧不得。
先天!
這小娘們居然是先天!
要知道,他也是在一年前才突破到先天!
他多大,對方多大?
人比人,氣死人!
後悔!
是的,薛卓在後悔著。
他後悔不該如此托大,如果,一開始就該和手底下的騎士圍攻對方,那些家夥就算幫不上大忙,用來當炮灰也是好的,隻要能給自己一個機會,那就足矣。
那時候,他卻抱著貓捉老鼠的心態。
手下有危險時,卻不及救援。
現在,隻能親身上陣。
一開始,卻又想消耗對方,自認為自家的先天真氣絕對比對手要強,完全可以拖垮對手,故而,並未施展血衣決最霸道的攻擊招式。
錯誤!
這是錯誤的選擇!
自家知自家事,薛卓的提起來的那口先天真氣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然而,對手卻像是一點事都沒有,劍芒絲毫不見減弱,真氣就像是無窮無盡。
不能這樣下去!
眼珠子一轉,薛卓心生一計,向著欄杆一側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