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十多裡外,皇城范宅。
范通書房。
四角都擺著巨大的燭台,每盞燭台都點著巨大的鯨油做的蠟燭,這種蠟燭點燃後,並沒有煙氣,沒有那討厭的煙味,甚至,隱隱帶著香氣。
這是貢品。
東海一帶的貢品,這和杜睿前世不一樣,杜睿前世的古代,像鯨這樣龐大的海洋生物,那時候人力還不能捕捉,一是海船不行,無法遠洋航行,還有一個就是,捕鯨的器具之類的也不行,根本拿這樣的龐然大物沒奈何,而在這方世界,因為有著神奇的武功,捕鯨也就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先天高手,可以短暫滯空,到了宗師境界,更是神奇。
當然,動用先天高手或者宗師級別的大人物前去捕鯨,未免誇張。
不過,在海邊,有著一些專門的捕鯨者,雄踞東海沿岸的巨鯨幫就是由一群捕鯨者組成的,其中,兩三個打通了大周天的一流高手帶上一些特定的武器,便能在東海駕船追逐那些大鯨,捕殺一條大鯨,其收獲也頗為可觀。
畢竟,鯨魚一身都是寶。
當然,身為皇家,哪怕是皇權有些式微,終究還是大一統的天下,青州、徐州的節度使也不像燕趙那邊的節度使一樣對皇權置之不理,他們還做不到那樣肆無忌憚。
自然,有著貢品。
按道理,貢品只能由皇族享用,皇帝可以把貢品賜予下面的臣子,當然,也包括身邊的內侍和宮女。
然而,現在的大明宮,英宗雖然說話也管用,其實,私底下還不如那一位,被范通、薛卓等太監稱之為老祖宗的那一位說話管用,有時候,英宗的旨意,他們會陽奉陰違,找各種理由拖遝,如果這旨意對他們的利益有所傷害的話,而那一位的吩咐,哪怕是讓他們去死,他們也不敢違抗。
像貢品這些,本來就由內侍們管理。
所謂中飽私囊不要太多。
范通身為首領太監的級別,和負責內務府的總管太監海公公關系頗為良好,區區鯨油蠟燭,想要就要,完全不在話下。
燭光映照著范通的臉,蒼白沒有血色,他眉眼清秀,四十來歲了,依舊如此,隱隱有著一股媚態,是的,在沒入宮之前,他是唱戲的,唱的還是旦角。
所以,范無忌喜歡唱戲並非沒有因由。
范無忌的面相和范通有些像,眉眼一樣清秀,只不過,和范通不同,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油滑,在他沉思的時候,這絲油滑就不自覺地出現了,整個人看上去就有些狡黠。范通不同,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種凶氣,一旦眯著眼睛,便是要殺人。
像他那樣權高位重,城府深沉,輕易不會把情緒顯露出來。
現在,身處自家書房之內,面前的椅子坐著的又是自己的侄兒,現在是自己兒子的范無忌,范通也就卸下了大人物的偽裝,臉上盡顯疲態。
和那些門閥世家不同,范通屋內的陳設非常平民化。
並沒有什麽盤坐的規矩,也就不存在木榻和錦墊蒲團之內,他那間宅院,只有桌椅和遠離地面的床,也就是所謂的沒有傳統,胡風極盛。
他對那些所謂的傳統時常是嗤之以鼻。
就像老祖宗說的那樣,適合自己的才是好的!
是的,對於老祖宗的片言隻語,他們往往都會很小心地聽從,對范通來說,舒適度才是第一位,至於其他的那些狗屁規矩,也就只是狗屁。
“說吧,你對邯鄲君的印象……”
范無忌在渭水邊見到了邯鄲君,
這樣重大的事情自然免不了要告訴范通,范無忌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胡作非為范通其實一清二楚,只不過,那些只是小事情無足輕重,打殺幾個平民百姓算得了什麽,要怪,只能怪他們命不好,沒有出生在高門世家,偏偏又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像今天白日的事情,范無忌是不敢欺瞞范通的。
哪怕范通很晚才回府,哪怕現在已經是子夜,他還是來到了書房,向范通說著今天的情況,范通非常慎重,一定要他將所有的事情都講清楚。
今天一個白天,范無忌都在陪著杜睿,黃昏前,還找了一輛馬車把杜睿送回了玄真觀。
其實,他已經一五一十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現在,范通仍然在問他的印象。
“邯鄲君不是癡兒……”
沉吟片刻,范無忌斬釘截鐵地說道。
范通抬著頭,瞧著頭頂的房梁,沉默著沒有說話,范無忌見狀,也沒有再說什麽,房間內,沉默隨著風在漂浮,遠處,傳來了更夫的梆子聲。
過了一會,范通低下頭,他摸著自己的下巴,往後靠著椅背,讓自己做得更加舒服一點。
“看來,宮中的傳言沒有錯,那一次事件之後,這邯鄲君是受了刺激,真的是有了變化……”
范通小聲地說著,像是在自言自語,過了一會,他抬頭望向范無忌,輕聲問道。
“還有呢?”
“父親大人,邯鄲君雖然不是癡兒,卻也比傻子好不了多少,他有些笨拙,不管是說話還是行動,都有些笨拙,時不時,還是會神遊,和他對話非常費力……我也從那兩個家夥那裡打聽到了消息,他們是在杏廬,也就是一個醫館認識邯鄲君的,兩個家夥傾家蕩產,拿了一大筆銀錢賄賂邯鄲君身邊的魏嶽,這才請動了邯鄲君出面,逼迫我不得不做出讓步……”
范無忌有些憤憤地說道。
范通瞄了他一眼。
“何必這小兒態……”
他輕輕敲打著椅子的扶手,輕描淡寫地說道。
“那兩個人礙了你什麽事?你對付他們,不過是想要出一口惡氣,被顧家人羞辱的惡氣……這其實是一種懦夫的表現,老祖宗說過,這是無能,只不過,你還年輕,我懶得管你,很多事情,說是沒有用的,只有你吃了虧上了當之後,才會有著醒悟!”
“是,父親大人教訓得對!”
范無忌低下頭,非常誠懇地說道。
“好啦,你也別擺出這樣子!”
范通擺了擺手,調轉了話題。
“你的意思,這邯鄲君還沒有好完全,和正常人仍然有著差距?”
“是的!”
范無忌點點頭,抬頭說道。
“父親大人,孩兒一開始也被邯鄲君嚇了一跳,那氣勢非常驚人,讓孩兒以為是雄主太宗在世,不過,一路跟隨,仔細觀察之後,發現他對身邊的侍女言聽計從,聽說,那侍女從他很小的時候就在照顧他,結合那兩個家夥的說話,孩兒認為,現在的邯鄲君和傀儡差不多,一切言行掌控在魏嶽和那個侍女手中!”
“你確定?”
范通盯著范無忌,意味深長地說道。
范無忌咬了咬牙,很用力地點點頭。
“是的,孩兒可以確定!這邯鄲君比普通人還普通,沒有什麽可觀之處!”
范通點點頭,說了幾聲好。
“這樣,你以後和那兩個舊交打好交道,時不時,就去見見邯鄲君,多出點銀錢,多幫他跑腿,盡量和對方混熟,讓他心裡面有著你這一號人……”
“父親,孩兒不明白?”
范無忌仰頭望著范通,一臉疑惑。
是的,在他看來,邯鄲君既然資質這麽差,注定沒有什麽前途,既然如此,何必在他身上下注呢?不是,正應該遠離嗎?
范通讓自己反而去靠近他?
他無法理解。
瞧著一臉茫然的范無忌,范通本想說,你照做就好,想了想,他還是做出了解釋。
“孩子,正因為邯鄲君是平庸之輩,比普通人的資質還差,你才可以去接觸,如果,他真的是雄才大略好比太祖,英明神武類似太宗,你反而要遠離他,身為皇子,哪怕你沒有什麽野心,只要你足夠優秀,那也足夠危險,現在這種情況,讓你靠近他,其實也有著危險!”
“啊……”
范無忌聽懂了一些, 有些還是不明白。
范通瞄了他一眼,不再解釋,他擺了擺手,示意范無忌退下。
“你別理那麽多,聽為父的話就好了……”
“是,父親!”
范無忌點點頭,向范通躬身彎腰一百八十度,隨後,往後退去,退到門口這才轉身,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之中,當他離開之後,一個黑衣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屋內。
“大人,讓大郎接近邯鄲君,會不會有著危險?”
范通笑了笑。
“有什麽危險?”
屋內燭光明亮,黑衣人站在陰影處,面貌模糊不清,你自以為看清了,然而,視線中,卻是一團遊移不定的黑霧,過後,你對他全無印象。
“下午屬下駕車送邯鄲君回玄真觀,在玄真觀外瞧見了一些老朋友,那些家夥的氣息就算是隔著整個長安城,我也能嗅得到,一股陰溝老鼠的味道!”
停頓片刻,黑衣人說道。
“那些家夥盯上了邯鄲君,或者,會做些什麽吧?”
“是嗎?”
范通臉上的笑容更盛了,雖然在笑著,眼睛卻眯得更小了,像是一條細線,凶光畢現。
“雛鷹總要經過風雨才能展翅高飛,少年人,受些磨難也好啊……我讓無忌去接近邯鄲君,正好看看,會有什麽牛鬼蛇神跳出來……”
他摸著下巴,盯著黑衣人。
“阿大,接下來要辛苦你了,多看著那邊……”
“諾!”
黑衣人阿大應了一聲。
下一刻,就像煙霧一般消散,在房間內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