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外面有人打更,伴隨著有些乾澀的拉長了的嘶吼。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燭火搖動著,被從半開的窗吹進來的夜風輕輕搖動,風也吹到了黃亮的臉上,那是一張勞累了一天之後不曾洗漱因而非常油膩的肥臉,這會兒,他正盤坐在一張木榻上,坐在案幾之後,眯著眼睛,盯著榻前跪著的一個灰衣人,那人在他的目光盯視之下,瑟瑟發抖。
他的眼睛不大,眼泡很大,眼神冰冷,就像是一條毒蛇。
石果兒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他非常清楚黃亮的行事手段。
大多數情況下,他對手下很是和諧,也非常的大方,有好處總是將大部分好處分給手下,不像其他那些行動小組那樣總是當老大的佔大頭,所以,大夥兒都喜歡跟著他,那些還在訓練的兄弟們也盼望著投入他手下,但是,他並非像外表那般慈眉善目,如果,你做事不力,或者是因為自身的疏忽出了紕漏,那時候,他不會把你當兄弟。
有些人無緣無故便失蹤了!
“師父……”
石果兒抬起頭,瞄了黃亮一眼,立刻又低下頭。
糟糕了!
黃亮現在的表情是憤怒到了極點的表現。
他如果大聲斥罵你,或者對你拳腳交加,那還好,證明他並未想要對你下狠手,但是,像現在這樣一言不發,只是盯著你,那就有問題了!
只是,石果兒和黃亮的關系不同。
兩人是師徒,並非一般的上下級關系,當初,石果兒的父親和黃亮是師兄弟,在一次江湖衝突之中,石果兒的父親救了黃亮一命,自己反倒是橫死街頭,讓石果兒成了孤兒。黃亮也就把年幼的石果兒接到了自己府邸,收他為徒,名為師徒,其實和父子也差不多。
“說吧,怎麽回事?”
今天,黃亮有事情去分部,位於長安城西市的一個綢緞莊,一方面是將最近和杜睿有關的偵查報告交上去,另一方面是去領受新的任務。
於是,今天監視杜睿的任務就由石果兒帶隊。
然而,石果兒卻跟丟了人,對黃亮來說,這是無法饒恕的錯誤,若非石果兒是他的徒弟,他早就痛下殺手,當然,在此之前,他須得仔細詢問情況,看是不是人為的疏忽,又或者是被對方發現了蹤跡,因此設法擺脫,總要找出因由來,免得下次再犯。
石果兒抬起頭,整理了一下頭緒,然後,有條理地說道。
一開始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杜睿他們一行是在辰時出門,只是,這一次他們並未乘坐玄真觀的馬車,而是選擇了宮內派給杜睿的那輛豪華馬車,車廂上雕刻著龍紋,這表明了馬車的主人,絕對是皇族,而且還是當今一脈,因為這龍紋是金色的。
是的,哪怕的英宗的兄弟們,貴為親王的他們雖然也能在器皿或者馬車上繡著龍紋,但是,這種龍紋只能是黑色,絕對不可能是金黃色。
如果,他們膽敢在上面繡著金黃色的龍紋,就相當於明目張膽地在說,老子想當皇帝。
和往常一樣,石果兒把隊伍分成了幾個小隊,兩人為一隊,分別位於玄真觀前往萬年縣的必經之道上。當然,他也安排有後手,身邊有著預備小隊,以防萬一。
玄真觀位於渭水旁,在一座桃花山上,從後山出行,只有一條路,一直到了官道上,方才有著岔路,所以,石果兒將大部分人安排在岔路口並沒有錯。
他自己親自守在了桃花山後門。
那裡有著一個茶水攤子兼食店,去那裡喝茶的除了附近的那些鄉農,大部分都是前去玄真觀上香的香客,所以,他化裝成香客在茶攤裡面流連,一點也不突兀。
馬廄就在茶攤附近,在圍牆之外,那裡有著一排平房。
或者是因為馬廄裡面的氣味難聞,再加上難免汙濁,為了不影響住在草堂的杜睿,也就安排在了院牆之外,如此,他們要想坐車出行,就必須在門外上車。
石果兒親眼瞧見杜睿和莫愁上了馬車,魏嶽坐在車轅旁,趕車的是車夫。
以前,那個車夫基本無事可做,沒事就坐在茶攤和那些香客或者周圍的鄉農聊天講古,他來自皇家莊園,自認為沾著貴氣,比周圍的人要高處一等,故而,經常誇誇其談,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胡話,也引得了那些鄉農或者香客一陣陣驚呼。
石果兒私下裡和車夫打過交道,請他喝酒吃茶。
這車夫喝了酒之後更是放肆,暗地裡還向石果兒抱怨魏嶽,說是魏嶽生怕自己和邯鄲君走近了,所以每次外出都不讓自己駕車,有著好好的豪華大車不做,非要去坐那輛破車,完全是腦子有病,那些沒卵子的家夥都是這樣吧?怪裡怪氣的。
從那個車夫嘴裡,石果兒打探了許多信息。
可惜,這些信息太多了,很多是明顯的假消息,是車夫的胡說八道,有些則模棱兩可,不知是真是假,石果兒不敢做出判斷,所有的信息也都交給了黃亮,是真是假,這需要上頭做出判斷,哪怕是黃亮,也不能武斷,他們能做的就是收集信息。
車夫說,邯鄲君杜睿已經不再癡傻。
那是他在一次醉酒之後說的。
畢竟,他也想飛黃騰達,也想接近貴人,特別是這個貴人是傻子,如果,能夠近得了他的身,把這傻子哄得言聽計從,自己豈不是?
車夫有著這小心思很正常,他也為此做出了努力。
有一次,他趁著魏嶽離開,潛進了草堂,發現杜睿正在寫字,準確地說,是在鬼畫符,車夫自認為也識得幾個字,但是,他認不出杜睿寫得是什麽,那玩意不像是字,倒像是玄真觀那些倒是畫出的符籙,所以,他認為杜睿在學那些道士畫符。
實際上,杜睿寫的是草書,而且還是狂草。
車夫不識得也很正常。
後來,車夫鼓起勇氣厚著臉皮上去搭訕,杜睿也停了下來,歪著頭看著他,車夫有些緊張,說話也就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大概的意思是願意為貴人效犬馬之勞。
說完之後,他給了自己一耳光。
是啊,對方是癡傻兒,怎麽能聽懂自己的說話。
這時候,杜睿說話了。
他的語速很慢,就像是很久沒有說話的人一樣,不過,並未像大舌頭那樣說話不清晰,只是慢而已,就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在腦海裡盤旋了好一陣,方才從嘴裡蹦出來。
短短的三四個字,花的時間,車夫可以說出三四十個字。
狂喜之下,車夫其實不知杜睿在說什麽。
大概是在誇獎自己,要自己好好努力吧?
這時候,莫愁出現了,端著一盤水果,瞧見車夫,她變了臉色,上前幾步,就要發怒,杜睿製止了她,還讓她把洗好的水果,分了一串給車夫。
喝醉了,車夫向石果兒炫耀的便是這個。
他不停地重複著那水果的美味,說是這水果是禦品,在外面是見不到的,據說生長在西域,有人移植了一部分在皇莊內,出品極少,隻提供給大明宮。
石果兒因為打探了這個消息,還得到了上面的嘉獎。
總之,那天石果兒瞧見車夫得意洋洋的駕駛著馬車出行,也看到了杜睿和莫愁上了馬車,隨後,他也就安排人一路不間斷地跟了下去,和預想的那樣,這輛馬車的目的地是萬年縣。
之後,在萬年縣內,這輛馬車也就四處慢慢遊蕩。
不管是杏廬,還是茶肆,又或者酒樓,這馬車都沒有停下,就這樣不停第兜著圈。
這時候,石果兒覺得不對了。
哪怕魏嶽仍然坐在馬車上,以往,凡是外出,他基本不離杜睿左右三丈之外。
後來,石果兒大著膽子安排了一次行動。
故意讓一個人摔倒在馬車前,然後,扮作同夥的人就圍了上去,要魏嶽賠錢,一個家夥趁亂撩開了馬車的車簾,果然,裡面空空如也。
杜睿和莫愁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馬車。
跟蹤失敗!
是自己等人露出了破綻?
還是因為邯鄲君杜睿要行隱秘之事,特地故布迷陣?
黃亮沉吟著。
“師父,果兒和小的們真的有一路仔細跟著,那輛馬車幾乎沒有離開過視線,當然,有時候在轉角的時候,兩個小隊配合失誤的話,有可能被馬車溜出視線,只是,那種時候時間也很短啊!”
石果兒委屈地說道。
“滾起來!”
黃亮瞄了他一眼。
“哦!”
石果兒應了聲,站了起來,彎腰揉了揉膝蓋,他這樣做,黃亮的眼神也就變得柔和了一些,他望著石果兒,語重心長地說道。
“果兒啊,錯了就錯了!你要知道,邯鄲君身旁的侍女可是出自公孫劍門,那一派的人都以劍法精湛,身形如燕著稱,要想瞞過你們的視線,易如反掌……”
隨後,黃亮低著頭,瞧著自己肥肥的手掌。
“看來,這邯鄲君有著秘密啊!”
“師父……”
石果兒上前半步,黃亮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果兒,把人手撤回來吧?”
“咦?”
石果兒一臉疑問。
“這是上頭的命令,這件事已經不歸我們管了……”
黃亮瞪了石果兒一眼。
“你也別問,做我們這一行,最忌諱的不是愚蠢,而是太聰明了,好奇心十足不是好事情,好奇心足以讓你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我們,只需聽令行事就好……”